南起市第一高级中学——
开学第一课,班主任让班里的学生轮流做自我介绍。
“你叫祁思量?”下课后,坐在祁思量前排的男生侧过身来问道。
“对。”女孩五官精致,白皙清秀,她把每本书都写上名字,摆起放回桌肚。新书的纸张太过锋利,在祁思量的手上划开了一道细短的伤口。
“欸,江海,你俩一家的啊。”赵瑞手肘戳了戳趴在桌子上补觉的男生。
祁思量听罢也抬头看向那个男生,她记得他。
余江海,中考状元,以第一的成绩考入清北班。
九月,北方的雨季进入了倒计时。窗外劈里啪啦的暴雨和班内的吵闹声混杂在一起,补觉的男生显然被影响到了。
他搭在后脑勺上的手指微微蜷曲,有些烦躁的抓了两下,然后直起身,倚在后排桌延边,手臂没精打采的揣在校服兜里,两条长腿慵懒的伸直搭在地上。
余江海从桌肚里翻出一颗薄荷糖,撕开糖纸,透心凉的薄荷味从口腔直达大脑,让他原本恹恹的神情有了些精神气。
“什么?”他抬起眼皮,用舌尖把糖抵在左腮,目光不经意的扫过祁思量。
莫君江南佳公子,才华秀拔春兰馥。祁思量脑海里下意识就闪现出这句诗词。
“新同学祁思量,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赵瑞自来熟的把胳膊放在祁思量的桌子上,“你不也是苏轼的——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吗。”
“缘分啊。”
“哦。”窗外的雨声更响了,祁思量见余江海冷淡的说完这句话后就转了回去,她便也没自作多情的再多说什么。
“欸,你别在意,怪我。他刚才在补觉,按理来说不应该叫他,他起床气贼大,从小就这样。”赵瑞翘起二郎腿,还在不停的逼逼叨叨。
“你们认识啊。”祁思量叩响按动笔,看了一眼黑板上的课表。
“对啊,算是发小吧。我给你说,要是以后他欺负你或者一副爱答不理的样,你就......哎呦。”赵瑞话还没说完,就遭到了余江海一记栗子。
“就你话多。”正当祁思量右手抵在上颌被掩笑时,右侧方递来一个创可贴。
嗯?
她抬头,视线猝不及防的和余江海对上,少年瞳孔是深邃的偏黑,清清冷冷。
“下回小心点。”
“哦,谢谢。”祁思量有些惶恐的接过了他的好意。
高一文理分科,祁思量犹豫再三最终选了理科。幸运的是,她和赵瑞还有余江海又分到了同一个班。
他们的关系渐渐像铁三角一样,称兄道弟。随着深交,祁思量算是弄明白了余江海的属性,是个冷淡话少的二货。
某天放假回家,祁思量在路上相中了精品店里的一件立体流沙摆件沙漏。
沙漏是圆形的,像古代的铜镜那般可以立在桌子上。
她一把拉过在门口逗拉布拉多的余江海,问道:“喜欢吗?”
跟她顺路的余江海连犹豫都没有,异常坚定:“喜欢。”
“喜欢那咱俩再多看会儿。”流沙是蔚蓝色的,像大海的颜色。祁思量在一进门就注意到它了,喜欢是喜欢,但奈何价格对她一个高中生来说,太贵了。
他俩就干坐在店里看着流沙细滑。
结果,这一看,就看到门口吆喝卖烤肠的老大爷迎来了一波又一波的顾客,看到了时针转了大半圈,就连看门的拉布拉多都不再对着余江海摇尾巴了。
陪祁思量一起坐在沙发上的余江海憋不住了:“姐,七姐,咱要是喜欢,你倒是买啊。”
祁思量抬头,一副这你就不懂了吧的样子:“网上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肯给你花钱的,不一定是真心的。但肯陪你花时间的,才是真的对你好。”
这话唬的余江海一愣一愣的,他手支着下巴侧头看向祁思量,眼尾上挑,看她的眼神如同在看流沙摆件。惹得祁思量下意识的避开了他的视线。
果然学霸就是不好乱糊弄。
“行,你说什么是什么。快走吧,我都饿了。”余江海拉着她起身离开店里。
走到祁思量家门口后,一直在低头捣鼓手机的余江海开口:“回家吧,我还要回学校拿个东西。”
“拿什么啊,天都快黑了,用我的不就行了。”祁思量下意识的把书包拿到前面,还没拉开拉链就又在余江海“协助”下背了回去。
“没什么,你快回去吧,我先走了。”余江海说完就朝回家的反方向跑去。
“那你快去快回,打个车,到家给我发信息。”祁思量在后面喊着。
少年的衣角被风带起,他回头摆摆手,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高三的寒假,祁思量成年了。余江海和赵瑞陪她去爬了附近的山,在登上山顶的那一刻,他们刚好看到了日出。
“快快快,许愿许愿!!”赵瑞在一旁按下打火机,火苗伴着暖日,他借着天光,收敛起平时吊儿郎当的模样,安静地看向虔诚许愿的女孩。
“我希望——我们三个都能考上心仪的大学!!”祁思量手作喇叭状放在嘴边,喊道。“最好是可以在一所城市!!!”
“喂,愿望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了。”余江海站在一旁,眼疾手快的捂住还想张口的祁思量。
三个人笑着闹成一团,他们站在山顶,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一起看完了一场完整的日出。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高考前的体检。
祁思量为了在体重一栏不那么发狂,连续一周没有吃晚餐。
她还为此立下了Flag,特意叮嘱赵瑞和余江海他俩谁都不能给她开小灶。
有天晚自习,她饿得眼冒金星,肚子咕噜噜的叫着。
“你俩有吃的没。”祁思量不抱希望的戳戳前排不爱囤零食的两人,
“没有。”前排两人在答案出奇的一致。
倒也不必如此异口同声......祁思量像蔫了的鹌鹑一样趴在桌子上,下巴搁在桌面上,看着英语阅读理解。
那些单词连在一起,祁思量忽然就不认识了。她饿的眼冒金星,不得不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是真饿啊!
“欸,还减肥不。”余江海手背在身后,敲了敲她的桌肚。桌兜处传来震感,祁思量疯狂摇头,有气无力的说道:
“不减了不减了……”
少年轻哼了一句,片刻,牛奶面包从下面递了过来。
临近高考,出了起大事件——
离高考还有一个月的时候,某天晚自习,祁思量在楼下的办公室里补课。她的数学太拖后腿了,祁母在学校找的熟人,让老师给串一遍知识点。
补完课后,她抱着课本上楼。楼梯口处的监控前不久坏掉了,学校说修也迟迟未修。就在她走到拐角口处,争执声响起。
声音听着有些熟悉,她一步三阶往上赶。一抬头,就眼睁睁的看着三班的一个男生被推下楼梯,滚到了她的脚边。
“啪嗒。”楼梯口响起一道沉闷的声音,书本从她手肘中滑落在地。祁思量瞪大眼睛看向楼梯上方,那里站着的,是余江海和赵瑞。
从楼梯滚下的男生去了医院做了全身检查——左手骨折,万幸没有伤到脑袋和右手。
作为事件发生的第一目睹人,在学校再三强调此次事情的严重性和恶劣性后,祁思量道出了她所看到的事实。
赵瑞被记了大过,背了处分。学校出的布告在公告栏处一直挂到高考前夕。
也许受处分的影响,赵瑞高考失利。祁思量的成绩倒是和以往没什么两样,数学依旧惨不忍睹。余江海拿了省状元,可以报考全国任一所名校。
成绩出来后,祁思量回了一趟学校。她在他们三个总爱待着的秘密基地——天台,看到了赵瑞。
他身旁散落着瓶瓶罐罐的啤酒,颓废的坐在天台的台阶上,听到响声,他回头看她。
“啊——,小七来了。”
一时间,祁思量不知说什么是好。从前总是嬉皮笑脸,在课上充当活跃分子的赵瑞此刻一点精神气儿都看不到。
“我在想,我是随便读个烂大学,还是再来一遍这难熬的高三。”
听到这话,祁思量喉咙哽咽,犹如是利刃一刀刀的划过她的脖颈。
“赵瑞......要不,我们一起复读吧。我这回也没有考好,今年的数学卷子出的也太怪了吧,解答题的第一大题都把我难住了......”祁思量故作轻松道。
听到这话的赵瑞眼圈顿时红了,他看着祁思量,忽然没由来的问了一句:“小七,你是不是喜欢余江海。”
他陈述般的语气让祁思量呼吸一滞,她像是听到了很不可思议的笑话般朝赵瑞摇头:“没有。拜托,喜欢兄弟,千刀万剐好吗!而且,余江海有什么好的啊,他大少爷脾气,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我忍他好久了,又怎么可能会喜欢他啊。”
是啊,她怎么会喜欢......
为什么,会喜欢......
“你会陪我一起复读吗?”赵瑞直直地看着祁思量的眼睛,又重复问道。
“那肯定啊,我说道做到,明年咱俩一起考985!”陪你复读,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赵瑞放下手中的易拉罐,他目光越过祁思量看向她身后。
祁思量见状,心里咯噔一下。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有些僵硬的转过身来,视线所及之处,站着一位穿着干净白衬衫的少年。
余江海安静的站在天台楼梯口处的光影分界线那,光照在他们这边,而少年却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不远不近的距离,风把刚才的对话,原原本本的,都说给了他听。余江海握紧手中的洋桔梗,定定的眼神夹杂着复杂的情绪望着祁思量。
不解,诧愕,痛苦,无力,压抑,呆滞......
祁思量像之前那样,于慌乱中下意识的避开了。
“小七,赵瑞,毕业快乐......”余江海垂下眼眸,额前碎发遮挡住了他的神情,祁思量看不清。
“再见。”他把花放在身旁的废弃课桌上,转过身,一下也没回头。
高四那年高考,祁思量和赵瑞都如愿上岸。大学毕业后,她婉拒了赵瑞的告白,跑去了离家较远的江南一带工作、定居。
她曾在深夜拨打过余江海的电话,却被告知是空号。她也曾在大学开学的前一天,跑去了余江海填在同学录上的家庭地址。但她却被对门的阿姨告知,这户人家在七月末就已经搬走了。
再见,再见,再也不见......
后来,祁思量就真的再也没有见过余江海。
她和赵瑞还断断续续有着联系,某次在电话中,赵瑞再一次问她是不是还喜欢余江海。
余江海,是他们心照不宣都避开的名字。
电话那头的她沉默了,祁思量刚想拿起餐桌上的零食,眼泪就唰的一下子落了下来。
“不喜欢,从来......没有喜欢过。”
那时有一句话在网上爆火:“天道有轮回,你看苍天饶过谁。”
祁思量每每想到都会自嘲许久。
是从什么时候,她的目光多次停留在那位余姓少年身上。是开学时的创可贴、生理期时的红糖水、把她送回家后又跑去买精品店的沙漏、还是为她备的零食、给她辅导的功课、午睡时替她拉上的窗帘、画黑板报时为她扶稳板凳......
果然,愿望说出来,真的就不灵了......
一念之差,她也受到了相应的惩罚。
她说了太多违心的话,以至于后来她再也没能见到那年意气风发的少年。
那年他送的洋桔梗,被她做成了干花,夹在了日记本里。
天蓝色的日记本中,写满了祁思量的思念和忏悔。高三那次处分,她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名义,道出了她所认为的真相。
当年推搡之中,场面混乱,余江海和赵瑞谁也不清楚究竟是谁将三班的男生推下楼。
可站在下层楼梯的祁思量看的清清楚楚,她下意识的,卑劣地利用了人性,利用了赵瑞和校方对她的信任,把本该受处分的余江海摘得干干净净。
她自私地不管余江海需不需要,未经他允许便擅自替他筑起了一道城墙。
她对余江海有私心。
没人知道事情的真相,她所说的,就是真相。
她同样对赵瑞抱有愧疚。
祁思量撒谎了,她必须要为她说的话承担责任,她必须要为此赎罪。她故意选择报低了自己的高考成绩,故意说自己失利。
一记记利刃刺进她内心最敏感脆弱的地方,等再拔出来时,早已鲜血淋漓,刺伤了她自己,也误伤了别人。
她陪着赵瑞熬过高四,看着他一步步的朝看得见光明的前途走去。
一切好像都步入了正轨。
后来,一次偶然,祁思量在电视上看到了余江海。当年的白衣少年,如今的风度翩翩。
他穿着正装,事业有成。那次采访,有记者问他有没有喜欢的人。
余江海说「有,我们还一起爬过山。」
「那现在你们在一起了吗?」
「没有。高考完,她为了一个人选择了复读。她不喜欢我,我也没再打扰。」视频里的男人自嘲般的笑了笑。
「那您后悔吗?」
「......她能幸福......就好。」
后来,一个已娶,一个却终生未嫁......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不要学小祁,她的做法是错误的!!(23年年初写的文,之前是分开单篇发布,现在一起放在短篇合集里啦。希望大家生活里试着做一个勇敢的人~不要为了将来的难测,放弃当下的这一刻。有爱人的勇气,也有放手的坦然。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爱你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江海寄余生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