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街市裡頭各式各樣的商鋪,對於尹善胤早已經沒有甚麼新鮮感了。各路行首要是從哪兒進了甚麼稀罕玩意兒,她一定會是最早知道的。她走馬觀花,一派樂天,像是做起了徐潤的曏導,告訴他每一個有意思的地方。自從姑姑生病以來,她就一直憋在家裡,都快悶壞了。

“誒,我知道烏衣巷的酒母會釀一種很特別的酒,用的全是花,喝起來感覺很特別。我們去嘗嘗啊!”

徐潤一直在想貞香說的話,沒特別留神尹善胤在講甚麼。

“我知道我不是她,你也不用錶現得那麼冷漠吧。”尹善胤背著手,不滿地看著徐潤。

“啊?!”徐潤才醒過來。

“魂不守捨的。在思念情人啊?!”

“別瞎說!走啊,你不說要去甚麼地方嘛,去吧,去吧。”徐潤也不知道方曏,大步走到前面去了。

“不是那邊!徐-兄。”尹善胤抱著雙臂,沒大沒小地用下巴指示徐潤方曏。

漢陽。皇宮。

“甚麼叫‘不知所蹤’?!好端端的一個人,一下會變戲法了不成?寡人不是要你們一直盯著的嗎?!”正祖皇帝橫著眉,拍案質問到。

“卑職知罪,金大人性喜山野之地,卑職疏忽,以為大人又是去作畫而已。聖上恕罪!卑職得聞日前金大人曾謁見過皇太妃娘娘。斗胆猜測,這或許是大人的不辭而別的緣由。”金洪道的隨行侍衛惶恐萬分。

“你是說太妃娘娘?”

“是!”

“知道了。你退下吧。”

“聖上?”侍衛睏惑,看曏一旁的公公,後者一使眼色,侍衛隨即退下。

“陛下。”公公明瞭地上前聽候聖上差遣。

“檀園,連你都不相信朕嗎?”主上自言自語。“去通報一聲,他知道該怎麼辦。”

“是,陛下。”

“一個,兩個偏偏都要往險路上走。叫朕怎麼辦啊!”

“呵呵呵,連老天都曏著哀家了。”太妃拍掌,大喜。“嬤嬤。”

“在。”

“是時候去探訪一下故人了。盡盡地主之宜。”

徐潤喝第一口‘百花釀’的時候就被嗆著了,這酒不烈,甚至在‘他’看來這連酒都算不上,到是那馥鬱的花香,惹得‘他’想咳嗽。

“啊,好好聞哦。”尹善胤正好相反,喜歡得不得了。“喂,你不喜歡啊。”

徐潤也不好意思當著酒母的面皺眉,他只是敷衍地笑了笑,不再斟飲。

“這位公子定是覺得這根本是沾了胭脂的雨水吧。”酒母一語道破,到讓徐潤抱歉起來。

“不是,不是,這很清爽。我只是聞到花香會有些不舒服。”

“公子你真是好人。說實話不要緊。喜歡喝這種酒的從來都是姑娘家居多。”

“噗~”喝得正歡的尹善胤一下把酒全噴到徐潤臉上,“是啊。花香。花香。”她也裝作不太喜歡。

又看徐潤瞪著眼睛,啞口無言的狼狽樣子。一面捂嘴一面敲著桌子,還是抑制不住,大笑起來,“你應該......呵,坐我對面的,我習慣往這面扭頭......抱~歉。呵呵。”

“啊......你......”徐潤咬牙切齒,拿袖子擦臉,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

“酒母。換點沒那麼香的酒來吧。我得跟他賠罪了。”尹善胤到是完全沒放在心上,“都說對不起了。來,我幫你擦。”

“誒!不要!哦~一整天跟犯了太歲一樣倒霉。你讓我也吐你一臉試試。”徐潤真是憋屈死了,怎麼擦都覺得不舒服。

“你敢!老天在勸戒你別再在太歲頭上動土了,你還不知道啊!你該慶幸啊,說甚麼這東西聞起來也是香香的。”

“才怪呢,被你喝過的。”

“你說甚麼?找死啊?!”

“除了威脅還會別的嗎?還是那句話,換我吐你一臉你就知道了。”徐潤搶過酒壺,“別說我欺負你,我已經比你干凈了,我不喝,就直接潑你好了。”

“喂。你來真的啊?!”尹善胤一下竄起來,畏懼地後退,“我不是賠罪了嗎?我不是故意的!”

“我也不是故意的啊。我難道有這樣整你一整天嗎?啊?!”徐潤作勢追過去。

這邊鬧得凶,另一邊鬧得更凶。

“甚麼?沒錢?!你大爺我還哭窮呢。”尖嘴猴腮的傢伙臭著臉,一腳把跪著的男人踹開。

“沒錢,那就拿命抵吧。我們大老遠跑來總不好空手回去吧。”另一個凶神惡煞的傢伙二話不說,把隨身帶的匕首往桌上一插,“來。自己了斷吧。到下面去,這筆帳老子就不跟你討了!”

破衣爛衫的男人哇一下哭了,爬過去抱著討債頭子的腿,一個勁兒地磕頭求饒。“我上有老下有小的,我不能死啊。大爺。求求你們通融一下。再給我一點時間,就一點時間,我一定把錢還上。我保證,我保證!!”男人指天發誓。

“通融?!我通融你,誰通融我啊?!滾開。”尖嘴猴腮的傢伙起腳又是狠踹。

“住手!!”徐潤和尹善胤同時喊道。感到意外,對看了一眼。

兩個討債的不耐煩地看她們。“怎麼?你們很閑啊?你老子我正忙著呢。”

“欠債還錢而已,你何必打人呢,還要人家性命。你們是沒有心肝嗎?人家有一家老小要養,那麼可憐,你們就不能發發慈悲嘛。”

“我們已經夠慈悲了,這種窮鬼還那麼愛賭,他要是能翻本,老子上輩子就已經要叫他大爺了。”

“喂,你要死就死痛快點,反正你的債只會越欠越多。”另一個人乾脆懶洋洋地又盤腿坐下,吃起了酒菜,一付事不關己的嘴臉。

男人顫顫巍巍地爬過去,哭得連拔出匕首的力氣也沒有。

“他到底借你們多少錢啊?!”尹善胤問。

坐著的男人,張開五指,翻了翻。

“噢!就十兩啊?!連付棺材都買不起,你要人家命,他不虧死了。”尹善胤拿出十兩,准備扔過去。

“是一百兩!!”尖嘴猴腮的那個不耐煩地吼到,“你們要替他還嗎?”

徐潤翻翻身上,也沒幾兩。他期待地望著尹善胤。後者窘迫地看著別處,嘆氣。

“怎麼了?”

“我平時都不帶錢的,今天也就帶了十幾兩,還要付酒錢呢。”尹善胤湊在徐潤耳邊,“怎麼辦啊?”

“爹!爹!”

“孩子她爹!”

一對母女哭喊著衝過來,撲倒在男人身旁。

“孩子她媽啊~~”男人越哭越可憐。

“一百兩!一百兩!!我們有錢了!一百兩!”婦人顫抖地打開懷裡的布包。

“真是一百兩?真的!是真的!大爺,還你們。我不用死了。我不用死了。”男人瘋了一樣笑了起來。

那對母女則欣慰地相擁。

“哦。嚇死我了。”尹善胤順順胸口。

徐潤衝她一笑。

坐著的傢伙點了點錢,“沒錯。你要是一早死了。那是一百兩。現在......利滾利啊利滾利......”

尖嘴猴腮的傢伙奸笑地把這錢收好。

“才這麼一會兒?”

“是啊。誰讓你一點也不爺們,怎麼都不肯死?!”

“無賴!”尹善胤氣不過要衝上去,徐潤拉住了她。

“你別過去,危險!”

“他敢把我怎樣?!喂。你們兩個無賴!!”尹善胤衝到兩人面前,站定了才感到有些心虛。

徐潤把她拉到身後。

“你們兩個小子還真是吃飽了撐著呢。怎麼,家裡閑錢太多,想幫你們爹爹花掉點是吧。”

尹善胤攤手跟徐潤要了所有銀兩,湊到一起,二十三兩。攤到桌上。

“一百兩再怎麼利滾利的,這些也差不多了吧。放了人家!”徐潤幫著說。

“嘁。現在是三百兩了。最後的期限都過了,對沒有信用的人,利息當然是變翻倍的啦。”

“甚麼?”才松口氣的男人癱坐在地上。

“還債還是抵命啊?”

男人甚麼也不說。

“不想死是吧。給你個出路好吧。”

“小丫頭,你到長得挺標緻的呀。”尖嘴猴腮的傢伙色迷眯地走過去。

徐潤憤怒地過去擋開他,“你這卑劣的傢伙,小孩子都不放過嗎?”

“那就讓他爹去死嘍。喂。你到是說句話呀?!你家還是你做主的吧。”

“不行。不可以!”婦人護住女兒,“孩子他爹啊。”婦人哭著求男人。

男人別過頭去,依然不語。

“你這當媽也真是,難道做沒爹的孩子好嗎?再說了,跟著你們,她也只有吃苦的份啊。畫個押吧,剩下的兩百兩一筆勾銷。再考慮,就該我們反悔了。”

“喂。你們太下賤了吧。被你們賣去為奴為婢,也不一樣。”尹善胤又氣又惱。

“不一樣啊。做JI女不是輕鬆多了。”尖嘴猴腮的傢伙厚顏無恥地說。

徐潤怒不可遏,用盡全力衝那個傢伙胸口撞過去,他趔趄地倒退了幾步,倒在地上。

那傢伙爬起來正要發狠,被另一個傢伙攔住了,大概是看‘他’那身衣裳的面子。

尹善胤看那對母女苦苦哀求,那男人卻狠了心腸要賣自己的女兒。護到那對母女面前,奪走男人手裡的賣身契,撕個粉碎。

男人怒吼。

“他欠的債,讓他自己還去。混蛋!天下哪有你這樣父親。雜種我見多了,沒見過你這麼不該活著的。”

“父債子還。她是我女兒,輪得到你來管嗎?”

“是啊。‘父子’‘父子’,怎麼不找你兒子來還?”

“我沒有兒子啊!”

“畜生!沒有錢你還不是去賭?!敢做不敢當,算甚麼男人?!你們要是敢動她們母女兩個,我要你們吃不了兜著走!至於他,隨便你們。”尹善胤硬是把母女倆拉開。

男人開始懊惱地捶胸頓足,大哭起來。

“爹爹~”女孩幽幽地哭了,“娘,我不要爹死!”

“孩子啊。孩子她爹!!”婦人也哭鬧起來。

“你們怎麼那麼蠢啊!這樣的丈夫,這樣的爹有還不如沒有呢!”尹善胤實在沒轍了。

兩個無賴得逞地笑著。尖嘴猴腮地傢伙撇著嘴衝徐潤走過去,“就那麼點能耐,以後省省力氣吧。”推搡著瘦弱許多的徐潤。

徐潤甚麼也不說。

“等等!”在兩個無賴正要拉走女孩。尹善胤從衣襟裡掏出一塊玉佩,猶豫了一下,嘆了口氣,遞給兩個無賴。

“放了他們,全部。”尹善胤語氣低沉地說,“你要有一點眼力,就知道它遠不止兩三百兩了。拿去。快滾。別讓我再看到你們。”她咬著牙,也是說給那一家三口聽的。

兩個貪婪的傢伙總算走了。

“酒錢在這裡。”尹善胤比了比桌子,接著就垂頭喪氣地跑出去了。

徐潤看了看那劫後余生的一家子,搖頭,追了出去。


“喂!”徐潤還落在後面。

尹善胤不理,管自己快步走著。

“善胤!”徐潤第一次只叫她的名字。

尹善胤停下了。

徐潤追上去,看到善胤依舊悶悶不樂的樣子。“你救了她們,你做了好事。”徐潤贊許地看著善胤。

善胤牽強地笑了笑。“不是的。你知道,只是不說,還會有下一次,再下一次,那種人......怎麼會這樣?!為甚麼?為甚麼她們那麼蠢啊?!我討厭她們,討厭她們!!笨蛋!!壞人!!”她喊著喊著,就變成哭了,“我甚麼都沒做!只讓那個男人覺得下次還會那麼走運啊!!”

“這些不是你控制得了的。”徐潤安撫著善胤,伸過手臂,借袖子讓她擦眼淚。

善胤撲到了徐潤懷裡,靠到‘他’的肩膀上像個孩子一樣越哭越凄涼。

徐潤怔怔地杵在原地,一動不動,‘他’感覺善胤環在‘他’背後,越來越緊,想要開口,卻甚麼也說不出了。

“不要告訴別人你看到我哭了!”尹善胤帶著哭腔撒嬌一樣。

“哦。”徐潤終於看到這個任性的大小姐可愛的一面,手輕輕落到她背上,輕輕拍著,“我答應你。”

“恩。其實,我好害怕啊。嗚~~~~”尹善胤把眼淚都擦到了徐潤肩膀上,聲音也越來越像小孩。

徐潤覺得好笑,輕哼了一聲。

“不准笑!”善胤命令到。

“好。好。好。別怕了。沒事了。”徐潤開始覺得心疼,連掉眼淚都要那麼驕傲的女孩,也許已經忍了好久。不知怎的,就讓自己撞到。

“徐潤。你是一個好人。”

善胤把自己推離開徐潤,雙手擦了擦淚痕,笑地說:“對不起,把你衣服弄濕了。”

“不要緊。它本來就是你的。”

“對啊。現在只好永遠穿在你身上了。”

“誒。是你的眼淚誒。”

“穿在你身上就是你的,都有你的味道了,我才不要呢。”

善胤烏亮的眸子裡,閃著淚光,多了些柔弱,人也變得恬靜了些。

“走吧。我還有事情要做。”善胤怕和徐潤對視,兀自走到前面。

“知道了。”徐潤跟在後面,不知道是不習慣她現在的樣子,還是更喜歡了。“那塊玉佩,對你來說很重要吧。”

“要是不拿出來,心一樣過意不去。”善胤沒有正面回答,“沒事。我本來就是沒甚麼常心的人,就當是一件普通的玩物吧。沒了就沒了。”

徐潤又陪善胤去了工匠鋪吩咐了點事情,才一起回去。

臨門口,善胤轉曏徐潤,認真地問:“看得出嗎?”

徐潤湊過去,一番仔細打量。“看得出甚麼?!”裝糊塗。

善胤嘟著嘴,推徐潤肩膀一下,“討厭。”

“好啦。真的是除了該有的,別的甚麼痕跡都看不出來。”

“這就好。我要去看看姑姑。那......你呢?”

“我?恩.......洗衣服!”徐潤聳肩做出無奈的樣子。

“那......我走了。”

“恩。”徐潤長舒一口氣,看善胤歡快的腳步消失在眼底。

扭頭,又看到貞香站在另一邊望著自己。

“貞香。”徐潤愉快地奔過去,“你這是要回家了?”

“是。你們才回來嗎?”貞香淡淡地說。

“哦,對。”

“要是沒事,我先走了。”貞香好像在生誰的氣,寒暄的話都懶得講了,悶悶地,看都不多看‘他’一眼。

“你怎麼了?誰惹你不高興了?”

“誰都沒有理會,誰都沒有招惹。不高興?是在‘很高興’的人看來吧。至少,知道您是快樂的。我高興。”她笑了,卻讓徐潤的心被揪得更緊了。

藍色的裙擺,帶著一陣風,涼涼地掃過‘他’身邊,這畫面似曾相識,依舊是兩段本可以不必交匯的人生。

‘他’又那樣下確定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也許這就是命中註定的,緣分,在‘他’伸手那一刻,打起了死結。

‘他’轉身,眼神是鎮定又傷痛的,“猶豫地四處漂著,想找你,又覺得不該找你,想看到你,又怕看到你。曏前再曏前,根本不知道想去哪裡。現在想來就好像被看不見的力量暗中指引著那樣,自己也說不清緣由地踏進了這扇門。你就站在那裡。想哭啊。想過很多,可對著你就甚麼也想不到了。要看到你幸福啊!一定要你幸福!為甚麼呀?!為甚麼這樣呀?!貞香。為甚麼你站在我眼前了,我卻覺得你離我更遙遠了?遠得好像天邊一樣,以為能抓到的,卻永遠都走不到。”‘他’微微仰著頭,眼淚開始打著轉兒,他苦笑地,“我也不知道要一切變怎樣?可絕不是現在這樣的。難道,難道一定要等到最後一天,最後一夜,才能甚麼都不考慮地和你說話,好像回到從前的從前那樣。不要這樣啊!!我又做錯了甚麼?你不要這樣一走了之。我會不知道怎樣把你找來的。”

“不是因為你。是我自己。我也好想知道太多的‘為甚麼’,卻怎麼也想不到。盼著,盼著會有一天跟你在某條街市,某座長橋上相逢,盼著,盼著或許某一天,回頭因為你在叫我。盼著......卻想或許不見你,你會更好。然後你就在這裡了。眼前。咫尺。我已經不敢相信了。我不知道要想甚麼了。也許已經習慣了放在心裡的你。我不想問,‘你是真的嗎?’不想問‘你為甚麼來了這裡?’......看得到你,我就該安心了。我也想說,卻不知道要說甚麼。看見你。畫工,對我而言,你依然是當初的畫工。”她每一眨眼便是淚長流,晶瑩的淚珠滑過她軟玉般溫潤的臉,柔美更透著傷感。

“不該讓你哭了。”

“沒有‘不該’,還不知道你我會在哪裡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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