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 02

雨水砸在鼻尖上,顺着半圆弧线滑落到唇瓣上,填满了那一条直线。

又冰又涩。

温哥华现在正处于冬时令,连带着雨水都要寒到骨子里。

十五岁的安稚鱼没忍住打了个哆嗦,再揉了揉已经哭肿到无法再流出任何液体的眼。

外婆的葬礼上是入目一片的青绿,乌黑,灰白。

雨丝在空中飘洒,席卷空气的尘埃,但又给葬礼覆上一层寂静,平添了几分沉重。

安稚鱼比这些人早早就哭过几场,眼已经哭干了,牧师还在墓碑旁读圣经的时候,她就已经神情恍惚,死亡对于一个十五岁的人来说,既轻又重。

葬礼全程由本地的Funeral director来办,她们只需要跟着步骤走,偶尔表表哀思。

她年岁小,举止动作并不被人严格对待,念她体力有限,又遭此一行,于是被带回位于郊区的独栋别墅里,那是外婆的家,也是她的家,虽然不知道现在还算不算。

壁炉里没生火,屋子里宛如冰窖,但安稚鱼太累,裹着毛毯在沙发上沉沉地睡了一觉。

梦里她又看到外婆那张布满的皱纹的脸,总是在叹气,仿佛是被重重心事压得无法言说。

她嗅到熟悉的晚香玉的味道,带着温暖向她靠近,驱散了一点周围冬季的冷。

安稚鱼下意识想去抓住,呢喃了一声。

一声清浅的笑在耳边响起来,抓不住,听不清,顺着耳膜传入脑中,勾住每一根神经,醒不来,哭不出。

安稚鱼被突然闪起的灯惊醒,对上茫然又稚气的脸,安霜跟这个女儿说了一句对不起。

“你怎么睡在这里,不回房间睡觉?大冬天的,很冷呐。”

“对不起……”

安稚鱼对于这个打扮得体又优雅的母亲有些拘谨,自从有记忆开始,她就一直和外婆住在国外,外婆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家里又太过冷清,就让这个小女儿陪在身边。

郊区人少,环境安静,安稚鱼又是个喜静的性子,自然也不拒绝,没事就待在画室里画画,这样一待就待到十五岁,直到今天外婆下葬。

“说什么对不起,今天的事情已经都结束了,辛苦你了。”安霜如是说,还抬手摸了摸安稚鱼的脸。

安稚鱼被那双温热的手摸得发毛,“妈妈你更辛苦。”

安霜勾起一个浅淡的笑,安稚鱼盯着她好看的眼眸许久,黑色的眼珠里有疲惫,放松,完全蚕食掉那丝丝缕缕的悲伤。

好像安霜跟外婆没有感情,宛如一对陌生人。

安稚鱼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立马逼着自己打消了。有些人的爱只是不外溢。

“你晚上吃过饭了吗?”

安稚鱼摇头,悲恸占满了五脏六腑,胃已经被撑满了,容不下别的东西再进去。

安霜把女儿从地上抱起来,“对不起,妈妈忙着葬礼疏忽你了,你想吃什么,等会儿mommy带你去好吗?”

“mommy?”

安稚鱼无意识念出口,比起这个少见面的妈妈,那个所谓的妈咪赵令仪更像是完全不存在。

她只知道她们是联姻,在特定场合下才会共同出席,感情状况如何也不清楚,但是外婆说她们是从小到大的青梅,这种数十年的感情更加珍贵,又有谁会去质疑这段婚姻。

外婆这样说只是想要安稚鱼不要因为安霜没有给予她足够的亲情,就寄希望到另一方身上。至于自己的出生,外婆没有说,只是揉揉她的头,问她正在画的女人是谁。

小安稚鱼的声音也带着稚气和天真,“这是希腊神阿尔忒弥思。”

安稚鱼虽然不属于机灵的那一类,但是也能看出来外婆不想多说,她也就不问,有着寡淡的亲情,优渥的生活,足够的绘画工具,已经打败世界上大多数人,已经能够很好地活下去了。

这一尾鱼注定只喜欢静待在鱼缸角落,不去触碰便不游动,总是喜欢闭着眼沉底。

安稚鱼坐在安霜的腿上,一动不敢动,只是揉眼,让自己的视野清明一些。

见状,安霜开口:“那你先去洗洗脸,换身朴素的衣服再下来。”

安稚鱼点头,立马从她身上下去,只不过她也没上楼去,因为她的卧室在一楼,她不爱多走动。

一关上门,房间里有些浑浊的空气不算好闻,但是却像是给了鱼一口含氧丰富的水,安稚鱼往床上一扑,微张着唇呼吸,像是搁浅在沙滩上的鱼,努力鼓着鱼鳃翕合唇瓣。

外婆死了,她以后要怎么办。这不是唯一的亲人,但对于她现在来说宛如唯一的。

安稚鱼开始恐惧这个问题,她坐起身来,扫过屋里的陈设。

屋子没开灯,唯有外面的月光照进来,整个房间像披上了一层蓝薄朦胧的纱,雾蒙蒙的。

“砰!”一声巨响毫无预兆的在她耳膜里炸开。那声音严格意义上不算真的巨响,但在安静的屋子里就显得格外刺耳。

安稚鱼陡然看向门外。

这房子隔音不算好,能隐隐约约听到门外的对话声。

“不是说好今晚忙完就回去吗,你为什么总出尔反尔?”

安霜的声音依旧柔和:“我妈妈去世了,我不过是太难过了,多待一天怎么了。”

“可是我的工作都已经安排好了,那些事项挪不开了。”

“那你就自己回去好了,我已经是个大人了,不需要你再处处为我做事。”

“不需要我了?!”

吵闹陡然停止,周遭恢复莫名的沉静,静到让人忍不住屏住呼吸。

“啪!”又是一声巨响,不过比刚才的清脆不少,不像是摔门而出,更像是摔破了杯子。

家里的杯子餐具都是外婆闲暇时亲自去挑选的,不一定昂贵,但对于安稚鱼来说一定珍贵。

方才还无生气的鱼立马甩起了尾,她也来不及多想,开了门就要急着冲出去。

不过映入眼帘的不再是两人,是三个人。站在安霜旁边的女人穿得倒不是黑裙,而是一身剪裁利落合体的西服,发丝上还残留着薄薄一层雪霜,但不掩矜贵。

“你们做什么。”

轻飘飘的三个字从楼梯那传过来,如果不是她脚边碎着玻璃片,安稚鱼差点以为那里空无一人。

“在外婆的家里吵架,不合适吧。”

话落,女人抓过沙发上的大衣,朝着安霜最后怒了一句:“我们回去再谈。”说完,扫过安稚鱼一眼,她神情古怪,停了一步,随即又立马走开了。

安霜也没多给她一个眼神,眼睛一撇,恰好看到站在暗处的安稚鱼。

她那张带着疲惫的脸立即扬起没有死角的笑容。

走过去拂上安稚鱼瘦薄的肩背,“有没有把你吓到啊?”

“没有,就是有点吵。”

“妈妈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了。”

安稚鱼乖巧地点头。

“啊,这是你姐姐,你们小时候见过的,现在应该不记得姐姐了吧。”

说完,她推着安稚鱼往亮处走去,看到所谓的姐姐,也是刚才出声阻止争吵的人。

温哥华的冬天不算太冷,她的上半身套了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衬得一张脸愈发小,眉目愈发清绝,伴上几乎无太多血色的薄唇瓣,任由淡漠在她眉眼间流淌。

她走近安稚鱼,从暗处走到光亮,昏黄的光打在脸上,被高挺的鼻梁分割出阴阳昏晓。

安暮棠仿佛只由黑与白两种颜色组成的水墨画,站在着黄的灯下,红的壁画前,屋外还有着紫色的雷电,交织成一幅浓烈绮丽的油画,两者在安稚鱼的眼里形成了碰撞,让她移不开眼,她突然想到之前画的希腊神,阿尔忒弥斯——野性,冷艳,自由。

安稚鱼呆呆地望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那股逼人的疏离感让她不自觉去抓衣角。

“怎么你们俩都不说话啊。”安霜勾起笑,看向安暮棠,嘴角弧度一僵。

安暮棠主动先开口,“给你吃巧克力。”

说完,白净的掌心上摊着一颗包装精美的巧克力,安稚鱼没吃过这个牌子,她很挑食,没吃过的东西她一般是不要的。

“为什么给我巧克力啊?”她下意识开始打太极。

“怕你低血糖。”

安稚鱼盯着这不轻松的气氛,不敢不接,只好伸出手去。但指腹还没碰到那块巧克力,安暮棠又收了回去。

她垂下头,包装纸在她指尖摩擦,发出杂音。安稚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从自己的视角可以放肆窥探对方好看的眼睛,瞳如山涧水,密长的乌睫如林中草,眨眼时,山涧水轻晃。

安稚鱼想多看两眼可又不敢,只好全神贯注在那块巧克力上。

不多时,被脱掉包装纸的巧克力又送了回来。

“吃吧。”

对方的嗓音很好听,如敲冰戛玉轻轻砸在耳膜上,但是说出的话又像是不容拒绝的命令。随着安暮棠的递送动作卷起身旁的风流,连带着她身上气味。

是安稚鱼熟悉的晚香玉味道。

这人,是不是在她睡觉的时候就进来了?

安稚鱼突然冒出这个疑问,她只是把巧克力放进嘴里含着,任凭对方手心的温度与自己口腔的温度融为一体,然后静静感受着晚香玉和巧克力的香味弥漫。

这种感觉很奇怪,安稚鱼觉得像是对方的手指在自己口腔里搅动,捏起舌头又戳住,都被这香味吞噬掉。

安霜摸着安稚鱼的头顶,把她睡翘起的呆毛给压下去。

“那妹妹明天就跟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

安稚鱼不太想同意,回国意味着剥离掉在这生活十五年的痕迹。更何况,她们还不熟。

“所以我们要住一起吗?”她顶着一双杏眼问,乌黑的眼珠像是浸在白水中的黑橄榄,清冷冷的没有任何攻击力像只羊羔。

“当然啊,只有妈妈,姐姐还有你一起住,除了平常负责饮食起居的阿姨,没有别人会来打扰我们。”

这么说来,好像依旧可以跟别人隔绝,安稚鱼这么想着,心里的紧张松了一点。

但是一看到安暮棠,她又卷起了衣角,总感觉对方冷这一张脸很难相处,而自己并没有与人相处的经验。

大概是感受到手里的肩背开始发僵,安霜将安暮棠拉过来,把两只手叠放在一起,安稚鱼嗅到对方身上浅淡的晚香玉,让她想到外婆,不免将手指抓紧。

安暮棠只是略微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又勾起一个浅笑,眼眸微弯,乌睫往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眼睛呈现出湿漉漉的暗沼,仿佛水墨画都透着未干的湿意。

“从今天开始你们要好好相处,如果姐姐欺负你要告诉我,我平常比较忙不一定时时刻刻都在家,你有事的话可以去找姐姐。”

说到这,安暮棠反而先把手抽出去了,惹得安霜不满地睨了她一眼,像是在无声反抗安霜的话。

“你需要跟朋友或者邻居告别吗?”安霜问安稚鱼。

“不用,我没什么朋友,但是我和外婆养了一只蓝眼睛的布偶猫。”

“这样啊,到时候把小猫一起带上回去,平时呢姐姐会带你出去玩的,俩人要相亲相爱,你说呢。”安霜看向安暮棠。

安暮棠淡淡道:“我记住了。”

安稚鱼从小在国外长大,对于国外热情大方表达喜爱的方式已经非常熟悉。

她学着隔壁邻居的方式,上前抱住安暮棠,往她脸颊侧边轻轻凑了一下。

“我会学着爱你的,姐姐。”

这话在安稚鱼看来没什么稀奇的,但在从小生活在东亚家庭里的安暮棠听来,那就非常古怪了。

细长的手拍了拍安稚鱼的后背,她应了一声。在安稚鱼听来,那很像猫儿快乐时候发出的咕噜咕噜音。

但是安暮棠脸上又是冷的,像是逢场作戏过后枯槁的海棠。

这下好了,真的没有存稿了。[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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