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玩得不够尽心,诺宝今天一晚上都是闷闷不乐的。他平时最爱吃的鸡腿也不想要,热乎乎的白米饭也只吃一两口。
小猪佩奇更是不想看了,翻来覆去看过好几遍了,佩奇哪天做了哪些事,他简直可以跟着动画片复述出来。
没劲啊,人生真是没劲。
特别是在索要糖果未果后,他整个人的负面情绪到达最高点,坐在床上捧着自己两个膝盖,就痛哭流涕了起来。
纪有初已经安慰过一轮,未果,随即由钟屿接力,仍旧无济于事。杨志斌像个小丑似的学了半天猪叫,他直接钻进被子里了。
这么一直闹到自己累了,他才红着眼睛缩在床上,一声接着一声的哽咽。
纪有初就坐在他床头,轻轻点着他鼻子问:“现在心情是不是好多了?你干嘛一直发脾气啊,妈妈都被你吓到了。”
话虽这么说,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诺宝的心思呢?他虽然在人前说得那么洒脱,可她知道,他对于爸爸这件事是很在意的。
他在很小的时候就问过她这件事。毕竟孩子们一道出去玩,总是父母齐上阵,看动画片时,佩奇也会热情地先介绍爸爸跟妈妈。
可他的世界里就只有她,至多再来一个欧阳宜。
不过孩子就是这么聪明和敏感,她几次含糊其辞岔开话题后,他就知道爸爸这个词是家里的禁忌,是不应该随便提起的。
但这不代表他不会想,不会好奇……
只是纪有初不知道的是,他居然还会愤怒。
同样对此感到震惊的是坐在一边的钟屿,他刚刚出去问人要了一支烟,以至于现在指尖身上还留着淡淡的烟草气味。
原本他已经准备好跟孩子坦白了,可在听到诺宝刚刚的那些话后,他又突然动摇了……如果诺宝问他为什么不要他跟妈妈,他要怎么回答?
你越是觉得一个人珍贵,就越是害怕自己靠近时的热量灼伤到他。
一直跟纪有初说着话的诺宝,这时候轻轻将视线放到他这边。
“妈妈,为什么这个叔叔天天都来?”诺宝擦了擦眼角的水,奶声奶气地问:“叔叔是不是喜欢你呀?”
纪有初一怔,听见诺宝提到他后就起身过来的钟屿也是一怔。
诺宝说:“他在追你吗?你们在谈恋爱吗?”
“……”这才多点大的孩子,就已经知道谈恋爱了?纪有初看看钟屿,再看看他:“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有一个叔叔跟他一样,每天都来等苗苗老师,还送苗苗老师花。”诺宝极认真地回答:“同学们都说,叔叔跟苗苗老师在谈恋爱。”
“……”
诺宝一眨不眨盯着钟屿:“你会跟妈妈亲嘴吗?”
“……”
“你以后跟妈妈睡在一起吗?”
“……”
纪有初脸上绯红,恨不得堵住他嘴:“这些都是你同学们说的吗?你们一群小孩儿平时都在聊什么啊?”
纪诺:“你能做我爸爸吗?”
这次不仅仅是钟屿沉默,纪有初也突然无话可说。诺宝坐起来眼巴巴地看着钟屿,脸上表情说不出是渴望还是委屈。
钟屿脚跟站得发木,牙齿咬得死死,深呼吸过数次才坐到他身边,把他抱到自己怀里,心里说不出到底是愧疚懊恼还是酸涩。
“你为什么想要我做爸爸?”钟屿摸着他额头:“你喜欢我吗?”
诺宝轻轻靠着他,小脑袋垂在他一边胳膊上,鹿一般的眼睛先转去看了一眼纪有初,这才转回来落在他下颔:“……喜欢。”
声音轻而快。
他也随着诺宝视线看向纪有初。不知道是被那些话触动心事,她眼圈居然红了一圈,连鼻尖都是红红的。
发现她看过来,她有点恼地转过去,拿手抹了抹脸。
钟屿往诺宝额头上亲了一口,再三压抑,还是忍不住跟他说:“其实,我就是爸爸。爸爸没有不要你,爸爸只是……”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知道世上有你这样一个精灵。
*
灯光明亮的病房里,一对父子相拥着躺在床上。爸爸刚刚给孩子讲完第三遍“佩奇的旅行”,小朋友似乎还是意犹未尽,缠着他要再讲一遍。
杨志斌进来的时候,被这温馨场面给弄得一头雾水——自家老板是个一句话说两遍就会发脾气的人,他是怎么做到忍着恶心讲这么多次白痴故事的?
杨志斌不停感慨这就是父爱吧是父爱吧,不能再有更多的父爱了,紧接着就被更加狂热的如山父爱压得透不过气来。
诺宝指着书本上的“猪”物,老板范儿十足地说:“猪爸爸比你好。”
钟屿连连点头:“是是是。”
诺宝:“猪爸爸总跟佩奇一起玩,你呢,我都多少年没见到你了?”
钟屿:“是是是。”
诺宝:“猪爸爸还会跳泥坑。”
钟屿:“是是是。”
诺宝:“猪爸爸还戴眼镜呢!”
钟屿:“是是是。”
……
一边杨志斌看得目瞪口呆,他原本以为诺宝已经将老板逼到底线了,可他没想到老板的底线居然还可以更低。
他一脸无语地转去望向身边纪有初,纪有初也正被雷着呢。两人相视中尴尬一笑,杨志斌问:“这是终于相认了?”
纪有初余光里满是正向诺宝俯首称臣的钟屿。
还用问?
纪有初等钟屿把诺宝哄睡着了,这才把他喊到外面来说事情。两个人一人一边坐在茶几对面,杨志斌还给他俩一人倒了一杯茶。
至于要谈什么,两个人心里都有数,只不过一个盘算着到底如何开始话题,一个还在因为孩子刚刚怯怯的一声爸爸而震撼着。
诺宝喊猪爸爸喊得非常干脆,可方才钟屿跟他坦白他就是爸爸后,他却一下子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过了好半天才探出一张憋得通红的脸。
“你骗人!”诺宝撅着小嘴,语气怀疑,眼睛里充满了渴望。
钟屿将他还缠着的被子拉开了,摸摸他热乎乎的脸,温柔道:“没骗人。”
诺宝又一次坐起来,跟他面对面:“那你为什么不要我?”
他还是没忘了刚刚那个小屁话说的话,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一下子就满是雾气。钟屿只觉得心脏剧烈收缩了一下,连着胸口脊背都在疼,这种体验完全是前所未有的。
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头脑空空地站在原地。直到纪有初过来抱着他,轻轻说:“爸爸没有不要你,爸爸只是……之前一直都在国外。”
“你喊爸爸吧,”她后来说:“以后,你也有爸爸了。”
诺宝靠在纪有初怀里愣了好一会儿,就在钟屿觉得他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的时候,他突然抬起一张笑容灿烂的脸,向着他张开了手。
诺宝索抱时明明非常热切,可当钟屿找回理智去拥抱他的时候,他又露出小孩子腼腆的一面,极小声地喊了句“爸爸”。
“今天晚上的事,谢谢了。”纪有初一直没说话,钟屿只好率先打开了话题,原本这种事也该是男人主动,就算她刚刚不找他,他也准备找她谈了。
他陡然这么客气,纪有初忍不住垂下眼睛,说:“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他可以永远不会见到你。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逃避根本解决不了什么。”
这是她的真心话,她至今觉得几年前的那一晚是错误至极的事情。孩子虽然是那场错误的衍生品,但如果可以避开钟屿,也算得上是一件及时止损的好事。
毕竟像钟屿这样的男人,只要是有过岁月静好想法的女人,就该躲得越远越好。纪有初这么想着,就往沙发一边再缩了缩,尽量拉宽和他的距离。
另一边,莫名其妙就被diss了的钟屿怔了怔,虽然他还没有自负到认为人人都该爱他,可像纪有初这么排斥他的女人,说实话,真的是少数。
而她的这些话显然都是实话,不拿乔不摆谱,却不由得让钟屿反复去想,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她,让她现在这么避开他。
两个人都在无声斗争,纪有初最后沉不住气,说:“刚刚那个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钟屿尾音扬着“嗯”了一声,想到应该是去找诺宝时,她问他会不会带走诺宝。他理了理自己袖口,说:“我一直都不赞成孩子过早跟妈妈分开。”
纪有初忽然就松了口气,觉得欧阳宜情报不假:“你能这么想是最好,那我们约法三章,我不会阻拦你看孩子,但你也不能把对我的监护权打主意。”
钟屿点头,回答得很快:“很好。”
“我们的事是个意外,你不用对我觉得有负担,我也不会因此讹上你。你有你的生活,我也有我的,我们之间的唯一联系就只是诺宝。”
钟屿这次回答得慢了点:“可以。”
“除了欧阳宜,我从没跟大家说过诺宝的身世。如果没有什么特殊情况的话,我希望你仍旧可以低调,不要刻意地把这件事宣扬出来。”
钟屿眉心已经完全拧了起来,不再作答。
纪有初却越来越轻松:“我知道,要你隐瞒一个孩子的存在是很难的,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在家人亲友间做诺宝的爸爸,但请不要让更多的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她这是要跟他彻底划分界限,在她看来,诺宝的爸爸跟诺宝的妈妈完全可以是两个独立概念,完全可以做到王不见王的状态。
娱乐圈的曝光率那么高,还不是有明星能隐瞒下孩子父亲或母亲的身份?
钟屿当然也懂这个道理,可是为什么总觉得有那么点吃瘪?纪有初从沙发上起身时,他伸长了腿卡住她去路:“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这么反感我?”
纪有初无端被拦着,差点被绊倒,她视线从他昂贵的手工皮鞋到他长腿再到他脸上。原本她是不想说的,可是他大有追究到底的架势。
“钟先生。”纪有初声音不高不低:“你还记不记得那一天的事了?”
纪有初并没有明说那是哪一天,但她相信钟屿绝对能听得懂。
纪有初终于直视钟屿,钟屿反被她看得移开了眼睛。他不自在地清咳了声,这时候听见她说:“你现在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反感你了吧?”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