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她没在家

第8章她没在家

别墅那扇沉重的金属大门在身后无声地滑开,又沉重地合拢,隔绝了里面刺眼的光线和冰冷窒息的气息。温予宁单薄的身影,如同投入墨池的一滴水,瞬间被门外浓稠的夜色和冰冷的雨丝吞噬。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那座灯火辉煌的巨大坟墓,没有片刻的犹豫。

玄关内,死一般的寂静重新降临。巨大的空间里,只剩下昂贵水晶吊灯投下的惨白光线,冰冷地照射着光洁如镜、却寒意刺骨的大理石地面。空气仿佛被瞬间冻结,凝固成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地上,那张写着“叁仟元整”的支票,被从门缝卷入的夜风吹得微微卷起一角,像一片被遗弃的枯叶,又像一个无声的、巨大的嘲讽烙印,深深烙在冰冷的地板上,也烙在封砚的视网膜上。

封砚维持着那个僵立的姿势,如同被无形的冰锥钉在了原地。他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隔绝了温予宁身影的大门。眼底翻涌的风暴并未平息,反而在短暂的凝滞后,变得更加混乱、更加狂暴——是狂怒被极致的荒谬感打断后的茫然?是被当众清算、被彻底切割后的巨大羞辱?还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更无法理解的、如同深渊般的恐慌?

那感觉来得如此迅猛,如此陌生,像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间抽空了所有的血液和氧气。

“先生……” 陈伯担忧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他上前一步,看着封砚那苍白得可怕、下颌线绷紧到极致的侧脸,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那张三千块的支票,像一个无法愈合的伤口,**裸地暴露在那里。

封砚猛地抬手!动作带着一种毁灭性的烦躁和不容置疑的拒绝,硬生生打断了陈伯未出口的话语。他的呼吸粗重而紊乱,胸膛剧烈起伏,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他看也没看陈伯,更没看地上那张刺眼的支票。他需要离开这里!立刻!马上!离开这个刚刚被她决绝抛弃、充满了她清算气息的空间!

他猛地转身,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踉跄的仓促,像一头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急于逃离某种可怕东西的困兽,大步流星地冲向通往楼上的旋转楼梯!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玄关里回荡,带着一种慌乱的、失去了所有章法的回响,咚咚咚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冲进二楼的书房。

“砰!” 一声巨响,厚重的实木门被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甩上!巨大的撞击声在死寂的豪宅里如同惊雷炸响,震得墙壁似乎都嗡嗡作响,也震得楼下陈伯和佣人们的心猛地一沉。

书房里没有开灯。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霓虹光影透过防弹玻璃,在昂贵的地毯和冰冷的家具上投下扭曲变幻、光怪陆离的色彩。封砚背靠着紧闭的房门,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声在黑暗中格外清晰。黑暗中,温予宁最后那句平静到残忍的话,如同魔咒般在他耳边反复回响:

“还给你……这三年……”

“还给你……封太太这个身份。”

“现在,真的没必要了。”

没必要了。

没必要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反复地、缓慢地切割着他被狂怒和荒谬感包裹的神经。她凭什么?!她怎么敢?!用三千块来清算他给予的一切?!她把他当成了什么?!乞丐吗?!还是……一个需要用金钱来划清界限的、肮脏的污点?!

一股灭顶的暴戾和一种被彻底否定的巨大羞辱感,如同失控的岩浆,再次轰然冲上头顶!烧光了他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吼,猛地从他紧咬的齿缝间迸发出来!他像一头彻底失去控制的凶兽,在黑暗中狂暴地冲向那张象征着权力与秩序的巨大书桌!

“哗啦——哐当——!!!”

巨大的黑檀木书桌被一股毁灭性的力量狠狠掀翻!桌面上的电脑显示器、水晶摆件、堆积如山的文件、昂贵的钢笔……所有象征着掌控、财富和忙碌的东西,在这一瞬间如同遭遇了末日风暴,稀里哗啦地飞溅出去!撞在墙壁上、书架上、地毯上,发出刺耳尖锐的碎裂声和沉闷的撞击声!昂贵的实木桌面砸在地毯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水晶吊灯被这狂暴的震动波及,剧烈地摇晃起来,投射下的光影疯狂舞动,将书房瞬间变成一片狼藉的、光影错乱的废墟战场。

封砚站在这一片狼藉之中,胸膛剧烈起伏,额角的青筋在黑暗中狰狞地暴起。他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要将肺里的空气都抽干。然而,发泄过后,那股灭顶的暴怒并未消失,反而被一片更加庞大、更加令人窒息的空虚和冰冷所取代。书房里弥漫着纸张、墨水和电子元件碎裂后的混合气味,还有他粗重喘息中带出的、浓重的血腥气。

他需要……抓住点什么。证明点什么。证明这三年并非一场彻头彻尾的、被三千块清算干净的荒唐笑话!

他的目光,如同失控的探照灯,在黑暗和狼藉中疯狂扫视。最终,死死地钉在了墙角一个不起眼的、嵌入墙壁的矮柜上。那是温予宁在书房里唯一被允许拥有的、存放她个人物品的小空间。一个他从未在意过、甚至可能从未打开过的角落。

一个疯狂的念头攫住了他!那里!那里一定还留着属于她的东西!属于“封太太”的东西!证明她存在过、依附过的东西!

他像发现了唯一的救命稻草,踉跄着扑了过去!动作粗暴地拉开柜门!

里面东西不多,摆放得却异常整齐。几本关于设计、园艺的书籍,一叠用彩色曲别针分类夹好的票据(水电费、慈善捐款收据),还有一个……深蓝色的、硬壳的速写本。

封砚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那个速写本。他几乎是粗暴地将其他东西扫开,一把将那本子抓了出来!

本子的边角已经磨损,深蓝色的硬壳上沾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颜料痕迹。封砚的手指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翻开了第一页。

不是他预想中的、与他相关的任何东西。

纸上画着一株植物。线条流畅而生动,充满了观察的细致。锯齿状的叶片,清晰的叶脉,旁边用清秀的小字标注着:

**“车前草。生于道旁,性微寒,清热利尿。”**

再往后翻。

是江南茶馆那扇雕花木窗的速写,窗棂的纹路清晰可见,窗外是朦胧的河道和石拱桥的剪影。旁边写着:

**“雨声,摇橹声,是故乡的声音。”**

是滇南雨林中虬结的古树根须,盘绕在湿润的岩石上,充满了原始的张力。旁边标注:

**“生命的力量,在缝隙中蓬勃。”**

是S市老城区巷子里晾晒的蓝印花布,在阳光下随风轻摆的瞬间捕捉。

是茶馆老榆木桌上,那个粗陶瓶里随意插着的几根芦草和白色小野菊的静物。

是江南烟雨迷蒙中,白墙黛瓦的轮廓在水中的倒影……

甚至,还有几页,画着不同形态的、翠绿的车前草!在泥泞里,在石缝中,舒展着叶片,开着米粒大的白花。旁边写着:

**“卑微,但自由。”**

**“野火烧不尽。”**

一页又一页。

没有他。没有这座冰冷的豪宅。没有那些昂贵的珠宝和华服。只有她眼中看到的、感受到的,那些微小的、平凡的、却充满了生命力的东西。那些被他视为“卑微”、“下贱”、“丢人现眼”的东西!

每一笔线条,都透着她作画时的专注与宁静。

每一个标注,都带着她独有的、细腻的温度。

封砚捏着速写本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剧烈地颤抖起来。指关节凸起,青筋在手背上蜿蜒虬结。他猛地将速写本翻到最后一页!

空白的纸页上,只有一行字。墨迹很新,显然是离开前留下的。笔迹依旧清秀,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斩钉截铁的决绝:

**“此去,山高水长,勿念。温予宁。”**

山高水长,勿念。

温予宁。

没有“封太太”。只有“温予宁”。

“砰!”

速写本从封砚剧烈颤抖的手中滑落,重重地砸在脚下狼藉的地毯上,摊开在那一页决绝的告别词上。

封砚高大的身躯猛地晃了晃,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狠狠击中!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彻底捏碎,剧烈的绞痛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那股被强行压抑的、名为恐慌的空洞感,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他淹没!

她不是闹脾气!不是欲擒故纵!她是真的……要彻底斩断!用那张三千块的支票,用这本记录着她真实灵魂的速写本,用这行冰冷的告别!

“不……” 一声嘶哑的、破碎的单音,不受控制地从他紧抿的唇间逸出。他猛地弯下腰,双手死死地撑在膝盖上,仿佛不这样就会立刻瘫倒在地。额前的黑发垂落下来,遮住了他此刻扭曲而痛苦的表情。一种灭顶的、从未体验过的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不能失去她!

他不能!

这个念头,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力量,轰然炸响在他混乱的脑海!什么清算!什么尊严!什么掌控!在这一刻,都被这巨大的、名为“失去”的恐惧彻底碾碎!

“陈伯!!!” 一声撕裂般的咆哮,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濒临崩溃的恐慌,猛地从书房紧闭的门内炸响!穿透了厚重的门板,在死寂的豪宅里疯狂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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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S市。翌日清晨。

昨夜的雨已经停了,天空却依旧灰蒙蒙的,像一块浸透了水的旧棉絮,沉甸甸地压在头顶。空气湿冷,弥漫着河水、青石板和未散尽的雨雾气息。河道两旁的垂柳枝条低垂,湿漉漉地滴着水。

那间临水的茶馆二楼,雕花木窗紧闭着,窗棂上凝结着细小的水珠。

封砚站在茶馆紧闭的木门前。

他换下了昨天那身象征权势的昂贵西装,只穿着一件质地精良的深色羊绒衫和同色系长裤,外面随意罩着一件黑色大衣。头发有些凌乱,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下是浓重的、无法遮掩的青黑。一夜未眠加上长途飞行的疲惫,让他整个人透出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颓唐的憔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里面的风暴被一种更深沉、更焦灼的恐慌所取代,像困兽濒死前的挣扎。

他身后几步远,站着同样疲惫不堪、神情紧绷的李铮和陈伯。陈伯看着封砚僵硬的背影,眼中满是忧色。

封砚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老旧的木门。门上挂着一块小小的木牌,上面写着两个字:

“打烊”

打烊?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那颗早已不堪重负的心脏!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克制住一脚踹开这扇门的冲动。他抬起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敲响了门板。

笃、笃、笃。

敲门声在寂静的清晨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封砚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苍白中透着一股骇人的铁青。他加重了力道!

笃笃笃!笃笃笃!

敲门声变得急促而暴躁,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近乎疯狂的压迫感。

终于,门内传来了轻微的、拖沓的脚步声。

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

茶馆老板那张带着明显不满和睡意的脸出现在门缝后。当他看清门外站着的人是谁时,脸上的睡意瞬间被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所取代。他认出了眼前这个在S市手眼通天、昨天还在他茶馆里掀起风暴的男人。

“封……封先生?” 老板的声音有些干涩。

“她人呢?” 封砚的声音嘶哑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砂纸磨过喉咙,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不容置疑的质问。他甚至没有一句客套,没有一丝多余的寒暄,目光锐利如刀,试图穿透门缝看清里面的情形。

老板被他眼中的骇人神色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连忙道:“温……温小姐?她……她不在啊!”

“不在?” 封砚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起!他猛地抬手,一把推开了那扇碍事的木门!动作粗暴,带着毁灭性的力量!

“砰!” 门板撞在墙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封砚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意和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一步踏了进去!

茶馆一楼空荡荡的。桌椅整齐地摆放着,却透着一股人去楼空的冷清。空气里残留着淡淡的茶香和木头气味,但属于温予宁的那点清浅的、带着暖意的气息,彻底消失了。

封砚的目光如同失控的雷达,疯狂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吧台后,空无一人!临窗的位置,空无一人!楼梯口,空无一人!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带着一种濒临炸裂的恐慌!

“她在哪?!” 他猛地转身,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被吓得脸色发白的茶馆老板,声音因为极致的焦灼而彻底撕裂,“说!!”

老板被他眼中那毁灭性的光芒吓得魂飞魄散,结结巴巴地说:“封……封先生!温小姐她……她昨天下午就走了!东西……东西都收拾走了!真的不在我这里了!她……她说……”

“她说什么?!” 封砚一步逼近,高大的身影几乎将老板完全笼罩,强大的压迫感让老板几乎喘不过气。

老板被他吓得差点瘫软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她……她走的时候,就说了句……‘东西都带走了,这里……也没必要了’……”

没必要了!

又是这三个字!

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捅进了封砚的耳膜,直刺入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他高大的身躯猛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他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老板,像一头彻底失去方向的困兽,跌跌撞撞地冲向楼梯!木质楼梯在他沉重的脚步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二楼。

空无一人。

那张老榆木方桌还在,铺着靛蓝扎染的粗布。但桌上空空荡荡。没有粗陶瓶,没有白色小野菊,没有芦草。只有冰冷的桌面。

封砚的目光,如同濒死之人最后的搜寻,疯狂地扫过每一个角落!窗边!桌下!柜子……

最终,他的视线猛地定格在墙角那个不起眼的旧木架上!

那个位置……他记得!那里,曾经放着一个粗陶花盆!里面种着一丛丛青翠欲滴的、让他暴怒无比的车前草!旁边还立着那个写着“5元一把”的简陋牌子!

现在……

那里空空如也。

只剩下木架表面一层薄薄的浮灰,清晰地勾勒出一个方形的、花盆底座的印记。像一个被剜去的伤疤,**裸地嘲笑着他的到来。

她带走了!

她把那盆草……带走了!

封砚如同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整个人僵立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四肢百骸一片冰冷!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瞪着那个空荡荡的印记!

她带走了那盆草!

却把他……连同那张三千块的支票,彻底地、决绝地……留在了身后!

“不……不可能……” 一声嘶哑的、破碎的、带着浓重血腥气的低喃,从他紧咬的齿缝间艰难地挤出。他踉跄着扑到那个木架前,像疯了一样伸出手,在空荡荡的木架上徒劳地摸索着,仿佛想抓住那盆根本不存在的野草的影子!

他的手指触到的,只有冰冷的木头和一层微凉的浮灰。

指尖在灰尘覆盖的木板缝隙里,似乎触碰到了什么极其微小的、干燥的、卷曲的东西。

他猛地顿住动作,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将那一点东西捻了出来。

是一小片……已经枯萎蜷缩的、带着锯齿边缘的……

车前草的花瓣。

干枯,脆弱,失去了所有水分和生命,轻轻一碰,仿佛就要化为齑粉。

封砚的指尖,捏着这片微不足道的、死去的花瓣,僵硬地停在半空。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目光落在掌心这片枯黄的花瓣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他高大的身躯,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和力气,剧烈地晃了晃。一直强撑着的、属于“封总”的冷硬外壳,在这一刻,被这片枯死的花瓣,彻底击得粉碎!

他猛地弯下腰,双手死死地捂住脸!指缝间,溢出压抑到极致、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破碎而痛苦的呜咽。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高大的身躯蜷缩成一团,脆弱得不堪一击。

“予宁……” 一声嘶哑的、带着浓重泣音和灭顶绝望的呼唤,从他紧捂的指缝间,破碎地逸出,带着前所未有的卑微和恐慌:

“我错了……”

“回来……”

“求你……”

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下,冰冷的雨丝,又开始无声无息地飘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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