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大典成

夜色很浓,沿江的火光泛着黯淡昏沉的幽紫色,迎亲的队伍穿着喜庆的红色,三顶轿子摇摇晃晃跟在后面。

迎亲队伍走在最前面的女童没有五官,吹着唢呐,后面密密麻麻地站着面色惨白的人,唇色浓艳,用欢快的短笛应和。

某个时刻到了,四面八方的黑暗中有凄厉的号角奏响,一声接一声,连绵不断,山呼海啸。领头的女童径直跳进河里,仰着头依旧吹着音乐,从背后看过去只有黑色的颅顶和惨白的头皮。

后面的人就一个个跳入水中,河水纯黑一片,沉下去的人如浮尸铺成一条路,扛轿人就带着喜轿沿着这条路向上游走。

元安身着大红喜袍,透过摇晃的盖头,从轿帘一道缝小心地向外打量,沿岸无数鬼魂面无表情地注视三顶小轿,灯笼和剪纸漫天遍野的红,好大的场面!

“停——”

随着一声凄厉怪异的呼呵,轿子晃了晃终于停下,落在澧水河中央的圆形浮台。浮台由白骨堆砌而成,雕琢成各种形态的蛇,缠绕扭曲成重瓣牡丹的样子。

现在就是要等待人间的祭祀时间,由玄淼选中他的第一任新娘。

玄淼坐在岸边高台之上,神情懒散,身上还是元安之前见过的红袍,他没有换上大婚的礼袍,但左右两排沿阶而下的席位之上,没有哪个鬼敢非议。

只见右边第三排空了一个座位,一位乌发皓颈的女子手持银针刺绣,蹙着眉问道:“拘魂使还没有来?”

此女正是曾与刘老汉传信的三叹女,左席第二位乃是长鬼劳乾,他高约十丈,头生双犄,闷笑几声如夔鼓,幸灾乐祸道:“酆都的那条狗怕是来不了了,听说前几日被两个不知名的家伙打得差点魂飞魄散。”

三叹女心中了然,拘魂使往日不知拘了多少魂魄,保不齐里面出个厉害的人物,他伤重的时候跑出来怕不是羊入虎口,玄淼往日就不喜欢那个家伙,不杀他也就是看在酆都的面子上。

右席第七位的夜叉鬼一摔酒杯,怒喝:“你乐什么?不知道什么货色都敢在鬼界撒野,折的不是鬼界的脸面?!”

长鬼劳乾可不吃他这一套:“嘁!他算什么脸面?我笑他是个废物,哪知道有的家伙甘愿与废物为伍?”

夜叉鬼两只绿眼睛鬼火幽幽,嘴里咬的骨头嘎吱作响,三叹女厉声呵斥:“都闭嘴!别坏了大人今日的大典。”

玄淼饶有兴致地托着下巴,盯着下座:“别停啊,让我再听听。”

两鬼打了个寒颤,噤声不语,场面一时沉默,直至左席首位的老者开口:“今日还未恭喜大人结缘,只是在下观人鬼两界已有百年互不干涉,如今娶一位凡间女子,大人可是要入局?”

玄淼喟叹:“入局……”

他左手点了点三叹女,三叹女颔首,将近日异象说与众鬼:“人间气运衰微,天下乱象已现。仙家平日装着清心寡欲,可暗地里早已馋涎人间的气运,如今百家仙术流落人间,各门各派香火旺盛,而妖道传言避世,可乱世妖物最能蛊惑人心,就等着分一杯羹。”

“还有那佛门!”三叹女神色凝重,遥指通天浮屠塔,沉声道:“想必诸位已知晓那塔上的铃铎响了,三千年前这座塔是如何坠落到我鬼界?难道还要让过去重演吗?”

“不是我要入局,而是诸位都已在局内。”玄淼环视一圈大家的神色,蛊惑道:“天道杀生,气运散落,就看各位敢不敢搏一把?”

“大人要入局?酆都那位怕是不愿意。”座下不少鬼心中打鼓,玄淼是被酆都那位贬斥到澧水河,两鬼不和大家心知肚明,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他们哪里敢轻易得罪那位。

“他坐拥三千鬼界,却只不过是条劳碌命,当了上面的狗。”玄淼嗤笑一声,慢条斯理说道:“鬼界千年却荒芜至此,鬼道早已断了成圣的路,诸位再等下去,这气运怕是要被另外仙妖两家瓜分。“

“诸位甘心吗?”

三千年前,通天浮屠塔的主人前往地狱斩杀恶鬼,金光如雨,直至最后以身献祭渡化,此后地狱恶鬼空,而酆都大帝定下盟誓,下禁令封阴阳两界通道。

至此,除了心怀执念的厉鬼,其余尽数投胎,鬼界实力大减,竟沦为人间轮回的通道,他们这些天生鬼物本来就是要吃人、降下灾祸的,如今只能同类相食,可笑至极!

座下窃窃私语,不敢应答,惟有左侧最开始提问的老者提了最后一个问题:“大人如何入局?”

玄淼起身,傲然望向头顶:“以一人入局。”

此刻午时到,头顶奔流到西的邬江波涛翻涌,人间渺渺祭祀祷词回荡在鬼界,迎亲曲调以百乐应和。

苍老的唱腔起:今三山子民叩拜当方河伯!

唢呐响彻阴阳,锣鼓喧天,众人合颂:

山巍河汤,泽披生民

祈我故土,永祗升平

时和岁稔,物阜风淳

虔冀明灵,以牲沉祭

神其鉴兹,伏维尚飨!

祭词一遍遍重复,该选妻娶亲了。

澧水河河水绕着浮台形成漩涡,白骨浮台左□□浮,就像是大浪中的纸船任由摆布,三只喜轿摇摇晃晃,轿帘飘起,隐约露出三个身影。

“选谁呢?”玄淼漫不经心的问道,座下鸦雀无声,无人敢应答。

中央的轿帘陡然被用力掀开,新娘没等玄淼定下就径直踏出喜轿,扯下盖头,正是谢真如。

她今日画着新娘妆,唇色浓艳,腮边飞霞,可都比不上她眼里火焰,她朗声道:“我听闻嫁作河伯妇乃是莫大的福分,谢某贪图荣华富贵,不知河伯大人能否垂怜,让谢某见识见识?”

围观的众鬼见状将目光偷偷瞄向玄淼,三叹女见谢真如如此大胆,称得上冒犯,轻皱眉头,将银针随手插在绣绷之上,只等玄淼一声令下,就要将谢真如斩杀。

玄淼轻抬手制止,视线扫过其他两顶轿子,说道:“其他两位姑娘不心动吗?什么寿命永昌、容颜不败、锦衣玉食,只要做我的妻子,凡是人间女子想要的应有尽有。”

“还是说女子想要的,与两位想要的不同?”玄淼偏过头,笑意未入眼,澧水河上妖风突起,浪涛滚滚,几乎要将白骨浮台掀翻。

谢真如挑眉,明白玄淼识破轿子新娘已经被换了,他们本来也没想过能瞒住玄淼。她上前一步转身面向对岸众鬼,拖长语调刻意挑衅:“人家不想嫁,偏偏讲什么女子想要不想要的,难道还要强娶不成?”

“想嫁的不要,不想嫁的求着,没想到澧水的河伯这么……这么……”

谢真如将那个字眼咬在舌尖,神情嘲讽,可还没等她最后一个字吐出来,三叹女已经怒不可遏地掀桌站起,一挥袍袖,三道白影呼啸而出。

那白影最初薄如纸片,迎风而长,一会就成为真人大小模样,手脚齐全,偏偏没有五官,怪异的紧,眼看着就要缠上来。

谢真如却丝毫不慌,反手抽出藏在束腰之下的软剑秋水,这把软剑宽约一指,色如寒潭秋水,收时可绕指缠,展时又薄又利,杀人似水般至柔无形。

她右手持剑画弧护住周身,然后食指拇指发力,手腕一抖,秋水如同游蛇舞起来,剑尖诡异地游走,与三道白影缠斗,一道白影闪避不急,被刺啦——划出一掌长的伤口。

谁想那白影是个肚里空,破了口子瞬间干瘪下去,软趴趴贴在剑身之上,谢真如神色一凛,还不待反应,白影暴起沿着剑身瞬间覆上谢真如的手,严丝合缝贴在一起。

刹那右手被一股阴冷之气穿透,不受控制的颤抖。

谢真如不敢小瞧这宛如假皮的白影,左手当机立断抽出一把短刃,咬牙爆喝一声,直挺挺斩断右手,那只右手落到地上,没一会血肉干瘪下去,只剩一层皮孤零零在地上蠕动。

断手伤口处血水滴落,浓烈的活人香气和鲜血腥气不受控飘荡在空气中,两岸的鬼躁动不安,一些理智昏沉的鬼竟然双目赤红。

谢真如冷静地等待时机,这白影是半点沾不得,破了口就会如同血蛭一样缠在人身上,她左手捡起秋水软剑,横斜剑刃,改剑法为鞭法,只借助柔软的剑身将那白影抡出去,可杀不死白影就是浪费自己的体力。

幸好没有河伯玄淼发令,其余鬼只能干坐着看,这可是河伯的新娘,杀了她保不齐玄淼发怒,没看到连三叹女都不敢出杀招,只是止了那女子的话头。

天水交接处突然出现了微弱的光线,露出沉着的半个太阳,起初是灰蒙蒙的,没一会光线就越发明亮,从跟火光相同的暗紫,渐变到橙红再到绚丽的金黄。

鬼界大门开了!风浪更急,滔天巨浪几乎席卷长空,河水漫溢淹过了半数台阶。

鬼界上空掉下开始陆陆续续掉下活的牲口,牛、羊、豕、犬、鸡五牲俱全,河岸两边的小鬼一乱作一团,天上掉肉,谁见过这等好事?!有迫不及待已经扑向惊叫的牲口,一口咬在牛颈之上,血花四溅,撕下一大块肉,无数小鬼扑抢在一起,为一口肉食搏命,胳膊头颅乱飞。

而台阶之上都注视着这轮太阳,自从酆都那位下了禁令,下辖之地莫不封了阴阳两界的通道,他们已有多年不曾去过人间,若说刚才还对玄淼半信半疑,可如此画面激起他们蛮荒的血气,他们已经有太久没有吃过人了。

夜叉鬼刚才就翕动着鼻翼,如今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嗅到了人间鲜活的香气:“我愿追随大人,这气运得算上我一份!”

玄淼满意点头,望向众人:“还有人可愿与我一同?”

“愿追随大人!”“愿追随大人!”“愿追随大人!”

台阶之上呼喊一片,不愿淌这趟浑水的鬼见势不妙就想溜,可还没走几步,就发现河水已经漫到脚脖子,鬼本身就没有温度,此时却感觉极寒,这分明不正常,是千百年来鬼魂死后的阴冷怨气,这这这!这分明是……还没等他们多想,意识已经消融在河水之中。

“大典未完就要走,岂不是我待客不周?”玄淼语气惋惜:“如此热闹,还是留在这里吧。”

眼见沉在水中太阳升上来,周边万鬼为一口生血越来越疯魔,甚至有的已经爬上白骨浮台,谢真如神色冷厉,默数三下,对着左边的喜轿大喝:“还不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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