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登仙图

话音刚落,澧水河河伯便已从小舟上消失。那被茶水泼湿的案几之上竟缓缓显露出繁复生动的暗纹,赫然是一幅地狱变相图!凡人皆赤身**受百千种刑罚,小鬼形态各异,变状阴惨,令人不寒而栗。

元安长出了一口气,终于把他打发走了,只觉得后背衣衫已被冷汗湿透,他无奈地摸了摸额头中央,也不知道这河伯留了个什么印记,没吃没喝,就算没有鬼敢吃自己,他怕也撑不过这七日。

一旁摇橹的渡夫也卸了劲,沉默地坐下,盯着案几上那幅地狱变相图,好半天才开口:“这茶是忘川水煮的,凡人喝了便会三魂七魄出窍,忘记凡尘琐事……是我家的事拖累了你,我便是拼着魂飞魄散也要将你送回人间,只是如今两界通道未开,回去怕是要颇费一番周折。”

他从胸前衣襟里掏出一个折叠的方方正正的手帕,小心地一点点打开,里面竟藏了个圆鼓鼓的青莲子。

渡夫凝重的眼神渐渐柔和,他双手捧着手帕递给元安:“我家无意中招惹了妖邪,幼子无辜却惨遭毒手,多亏你犯险前来,只求你将这颗莲子带回人间,花开之日便是水生还家之时。”

元安慎重地接过莲子,点点头答应了渡夫的请求。渡夫紧绷的肩头终于放松下来,还没待他说什么,舟底哗啦啦一阵水响,水鬼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河伯大人走没?”

见只有两人,水鬼一骨碌翻上小舟,留下湿漉漉的印迹。方才玄淼站在小舟之上,周边的鬼早已逃得无影无踪,这只水鬼倒是胆大,居然一直逗留在舟底。

他倒没有半分偷听的羞愧,腆着脸凑上来瞧元安眉心的印记,待看清眉心的玄色水纹,倒吸一口冷气,惊异地望了眼元安,摇摇头不再言语。

元安见水鬼神色有异,倒也没有追问,只是将此事暗暗记下,问道:“你说能将我送回人间,可是真的有办法?”

水鬼哪里敢承认是在诓骗他,眼咕噜转了几圈倒是真想起了一件事,神神秘秘地凑到元安跟前:“我倒是真有个办法,就是得等上几日。”

元安不信他,但此时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是死马当做活马医:“什么办法?我只能在阴间停留七日。”

“够了够了,七天就够了。”水鬼连连点头,“你可知河伯大人为何穿朱衣?”

没等元安回答,他倒是自己接了下去:“每年七月邬江水泛滥,凡人会提前祭祀邬江河伯,今年洪涝频发,听说要生祭,给河伯娶个媳妇,河伯孤身一人几千年了,倒是挺感兴趣。”

“嘿嘿,到时候迎娶凡间女子必然得打开人鬼两界的通道!”

元安皱着眉:“我从没听说过什么河伯娶亲。”

“你没听说过的事多的去了。”水鬼扯开嘴角,惨白的皮肤渗出湿黏的液体,鼓胀的眼珠看着格外的畸形。

刘沙见状不对,打断了水鬼,问道:“娶亲乃是大事,大人必然亲自前往,律令禁止两界相通,今日不过是许了你半个时辰,便惹出这么大的事,如何在大人眼皮底下将他送回去?”

“那他就一辈子留在这阴间!”水鬼踩着脚下的小舟,歪着头阴恻恻说道,“方才还说魂飞魄散在所不惜,如今有了机会,倒是窝囊起来。”

“不可,此法太过危险。”刘沙眉间的褶皱更深,他解释道:“若是在娶亲之日偷渡两界,真惹怒了河伯大人,怕是后果不堪设想。”

刘沙一边担心元安信了水鬼的挑拨,觉得他不是真心相助,另一边又想不到合适的法子。

水鬼见他犹豫不决,又诱惑到:“通道打开,澧水河必将震动,到时候洪水滔天,神鬼避之,大人肯定无暇顾及咱们这几个小人物。若水之滨生长的杉木遇水不沉,制作的木舟甚至可以横渡奈河,就看你敢不敢拿命赌这一把!”

水鬼还欲再言,脖颈间玉环却是光芒大盛,牢牢卡住了他的喉咙,只发出几声嗬嗬气音便被勒的双眼暴突。元安懒得听这水鬼胡搅蛮缠,转头与刘沙说到:“这七日我先寻找别的法子,若是实在不行再做决断。”

刘沙点点头,压低帽檐不再理会水鬼,载着元安朝着岸边划去,解释道:“我并非怕死,只是河伯大人喜怒难测,如此作为对先生极为不利。我认识一位奇人,或许他有法子。”

不一会儿,船便行至岸边,刘沙取下头顶的斗笠递给元安:“我被河伯大人任命为澧水摆渡人,不可离开澧水,只能委屈先生独自前往。那人在鬼市行踪莫测,名唤婴喜,是妖非鬼,常年带着面具,他欠我一个人情,见了斗笠自会来寻先生。”

元安摆手示意船夫不必在意,将斗笠戴在头上,身上活人的气息顿时淡了,正好也遮住了额头上玄淼留下的显眼印记。他抱拳和渡夫道别,背上了自己那把黑色的长弓,按着渡夫的指点向鬼市走。

身后水鬼匆匆忙忙跟上,讪笑着指着脖颈上的玉环,元安斜睥了他一眼,还是放松了玉环,警告道:“你若再胡说什么,这脖子还是不要的好。”

鬼境荒凉,一人一鬼走了半天,乱石滩终于变为了茂密的山林,山中只有一条蜿蜒的小道,道旁杂草丛生,林木幽暗,四周愈发寂静,连最开始凄厉的鸟鸣也消失了。

元安谨慎地打量四周,步伐轻缓,寻了几棵木质较硬的鬼木,折断树枝,用匕首将一头削尖,临时充当箭支。而燕哥儿也害怕被玉环勒断了脖子,乖乖地闭了嘴跟在身侧,只是等元安找不到方向时指指路。

——

鬼境没有日月,无法分辨时辰,人间却是另一番景象,三山镇嬉闹的人群逐渐散去,细雨停息,江面烟雾袅绕,而半轮弯月斜挂在红芳馆高檐。

馆内靡靡之音不曾断绝,柳折清独自躺在长榻之上,悠悠睁开双眼,眼中一片清明,没有半分睡意。

他起身从青瓷画缸中抽了一卷空白的画轴展开,寥寥数笔便勾勒出一副美人图,画中女子容貌清冷,挽云鬓,发髻间无配饰,身形轻盈矫健,倒持单剑望月,剑穂飞扬。

柳折清打量了下屋内,发现花几上摆放着一盆怒放的魏紫牡丹,花色秾丽稠艳,香气宜人,正是生机旺盛之时,他满意地折下一支牡丹,在女子发髻间比划。

不多时,那牡丹竟缩小了半数,刚好适宜画中女子,不偏不倚地插在乌发之间。

寒光一闪,柳折清皱着眉缩回手,指尖仿若被利器划伤一般,冒出殷红的血珠,他用舌尖缓缓舔舐着伤口,盯着画中持剑而立的女子叹息道:“真是个薄情的美人”。

随即又摇头笑到:“物肖主人,倒也怪不得你。”柳折清拿出另一方印章,此物一掌大小,似木非木,似石非石,造型古朴,雕獬豸,底部刻篆文,盖在美人图左下角,印章未加印泥,竟缓缓渗出一个深红狰狞的字。

“诛”

柳折清思考一瞬,又在画面半空中描绘一只青龙,龙首激昂,身余百尺,怒目圆睁,周身云涛翻滚,电闪雷鸣。

画中女子丝毫不惧,清叱一声,掷剑于空中,身姿渺若仙人,跃至青龙背部,左手握龙角,右手接住落剑,剑身嗡嗡铮鸣,竟有穿云裂石之势,窗外似有清越的龙啸回应,不一会青龙载着女子穿梭在重重云端,消失在画纸之上。

窗外月色黯淡,乌云压顶,方才停歇的细雨又陡然倾泻而下,闷雷滚滚,三山镇被笼罩在一片风雨之中。

电光劈开了浓稠的夜色,照亮了屋内的柳折清,他面色苍白,一缕鲜血从嘴角流下,眼中神采却更盛,烛火辉映着眼眸,他笑意愈浓,最后竟痴笑不止,神色癫狂,挥毫落笔题字——《青女乘龙登仙图》。

柳折清端详《登仙图》许久,终于将画轴卷起,掐指算起元安的吉凶,晨间那一卦虽是大凶,却是转危为安,生机未断,此时……

“咦?”

柳折清拿起出门前带的油纸伞,避开红芳倌醉意朦胧的男子女子,步入夜色深处,落雨溅湿了衣摆。

凶吉未定,天意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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