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熟悉?”
凌知维觉得新鲜,望完林云琼又望尹敛。
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尹敛先开口。
“不算熟,林小姐是我母亲生前的最后一位学生。”
干净、客套,简切了当。
既不会拂了林云琼的面子,又恰到好处地绕开她平易近人下的主导权。
只是“生前”二字,仿佛一层裹着碎玻璃的糖纸,从尹敛口中云淡风轻地说出,也洇上了一层心悸的意味。
林云琼淡笑着望尹敛,还想再说什么,伸延的视线就被萧玺野不着痕迹地挡住。
他几乎是一眼没望她,转头问凌知维。
“打算在外面站多久?”
凌知维只得硬着头皮:“害,那大家都进去,别给人家挡道了。”
豪绰的包厢里陆离斑驳,凌知维订的这间主题包厢将房间设计成了维也纳金色大厅的样式,最中央摆了一架价值不菲的玉白三角钢琴,四周都有金色的大小提琴作饰。
牛皮沙发上,各路琼枝玉叶欢声笑语,投骰喝酒样样不落,洋烟洋酒撒了一地,没人愿意多看一眼。
门被打开时,沈宥婷正在打台球,她收起球杆丢给一旁的服务员磨砂,呦了声算是招呼。
“凌知维你终于来了,还以为你死外面了。”
“咦?云琼你身后是......”沈宥婷眨了眨眼睛,放肆的表情收敛了些,“玺老板也来了啊,还有那个女生叫什么来着。”
“尹敛。”萧玺野开口。
“哦,对,尹敛。”她的脸上划过一抹稀奇,很快隐没,“记起来了,孙文荣未婚妻的高中同学,上次加了微信的。”
这次的圈子比云鹤楼那次的还要狭,尹敛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圈包厢里的人,有熟面孔,但没见过的也不少,其中有几个在政要新闻或是豪门八卦中瞥过一眼,大多都是三代从政的凤雏麟子。
看来萧玺野他们上次赴孙文荣的宴,还真算是给足高中同学面子了。
“刚到外面抽烟,正好碰着尹敛在等人,就捎她上来等,”凌知维转头问这次宴会的主人公,“云琼,没关系吧?”
林云琼笑:“当然没关系。”
沈宥婷则皱了皱脸,一脸看破不说破的表情。
这小子只有对美女这么好心吧。
“那...尹敛,你要坐哪?”
她理所当然地把尹敛当成了凌知维准备下手的目标,语气有些轻浮。
尹敛听出了沈宥婷口吻中的意思,垂眸勾起一抹轻笑,并不在意。
既然说要等人,她自然选择最靠窗的位置。
凌知维本来想靠着尹敛坐,奈何被一帮兄弟押着灌酒,本就是熟人局没什么避讳,很快喝得东南西北都找不着,耍起酒疯引得哄堂大笑。
沈宥婷和林云琼自然也是众星捧月坐在中央,萧玺野则懒懒靠在台球桌旁,就算什么话都不说,周围也能围一堆人。
多么鲜明的团体标志,上流人的圈子里仍有阶级。
而他们,是这个阶级的顶层。
尹敛睁着清眸专注地望向窗外。风比方才还要大,吹得街道两旁的梧桐树悉数偏斜一边,有几片树叶绕了几个弯才落在台阶上,临艺演奏厅门口还是空空如也。
内心焦急如同枯叶逢火,耳边是轩裳华胄们的谑浪笑闹。
她突然有些后悔来到这里,后悔不在台阶上继续坐着,后悔不久前差点被萧玺野双眸蛊惑,说出些诞妄不经的言语。
把他当做是...用完即扔的炮友吗。
萧玺野的声音在尹敛脑海中盘旋,与她身后嘈杂的声音交错着。
不然呢。
该当作什么。
他和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诶,我说玺老板,你也太不够意思了。”
耳后蓦地传来沈宥婷打趣的话语,将尹敛的思绪微微抽离。
“我们云琼可刚从国外回来,这周六就要参加第一场合奏会了,来都来了,你没点表示?”
“就是,玺野,云琼可是和我们一个院长大的妹妹,”有人顺着沈宥婷的话开始起哄,“从小就最黏你谁不知道啊,这么重要的事,你真没准备个礼物啥的。”
“为了你,云琼都把京源那么好的场儿让出来搬到临艺了,你都不看一眼?”
“搬到临艺了?”有不知情的人笑道,“真的假的?就对面那又小又破的场地?”
“是啊,临时调的,据说花了不少功夫。”
“就那个馆儿要屁的功夫,他们家主子就是我兄弟。云琼,早找我啊,一句话的事。”
林云琼浅笑着听那些话,眉眼间闪过一抹惬然,刚要开口,就听到尖锐的砰的一声,所有的视线瞬间聚焦于靠窗边的位置。
“......”
尹敛胸膛还在轻微起伏着,望向方才不小心摔碎的玻璃杯,手指仍在不自觉地颤动着。
“不是,她是谁啊?”
“不认识,好像是和凌知维一起来的吧。”
“来了话也不说一声,突然给我来这动静,专门吓人的吧。”
“妈的,老子心情都被整没——”
咣当!
那人话还没说完,又是一阵狂烈的响动,比刚才那动静大多了,震得人耳膜发聩,地面都抖了几下,扬起阵阵烟尘斗乱。
架杆上的台球杆被人顺倒在地,砸碎了不少香槟红酒,木屑混着酒液黏连在地毯上,有根杆子还顺着引力滚到了他的脚边。
那人被吓了一大跳,条件反射想要骂回去,却在看清罪魁祸首的脸时顿了下。
“......萧玺野,你发什么神经。”
“手滑了。”
萧玺野眉都懒得抬,淡淡瞥了眼地上倒成一片满目狼藉的台球杆,又似是不经意抬起那双深得不像话的黑眸,和那人眼神对上,语气萧疏。
“有问题?”
怎么敢有问题。
门外已经有大批服务员进来收拾残局,将地毯上的玻璃渣与木杆碎屑悉数荡除,幸好没砸到中央的三角钢琴,否则这间包厢就算是废了。
原本兴致高涨的众人望着这样一副场景,顿时没了心情继续作乐。
先前的起哄也不欢而散,在场的人心里都门清,萧玺野和林家孰轻孰重,只当萧玺野被众人说得烦了,弄折点东西当作警告。
于是一个两个打了哈哈就过去,也没人再提萧玺野和林云琼之间的事。
喧哗的包厢得了片刻的安宁,尹敛却没有了再待在这里的念头。
手机里是陈帆问她有没有等到人的消息,窗外是空无一人的演奏大厅,舌尖腥甜的酒味化为自嘲的苦楚,密密麻麻地缠绕着她每一根神经。
周六,临艺演奏厅,合奏会......
一切昭揭时,她一晚上的焦急溘然显得那么可笑。
“尹敛,你脸色怎么这么白呀?”
关切的柔和女声混着沉湎酒色朝她耳骨砸来,与尹敛身上不谋而合的纯白,多的只是那层白下奢牌香水纷繁弥漫的气味,不由分说将她包裹起来。
林云琼走来坐在她对面空闲的座位上,眼神有一瞬略过地上满地的碎屑,又移开。
“刚刚在忙,没来得及和你叙旧,不好意思啦。”
她朝着尹敛歉意地笑了笑,唇红齿白,使人怜念纷生。
“不过,你一向通情达理,一定能体谅我的,对不对?”
不知是否是尹敛的错觉,人群朝着中央更聚拢了些,显得她所坐的地方越发荒凉。
林云琼带着一身香花酒意,跨过满地碎渣访她孤身一人处,还真是善解人意。
尹敛对上她友善无害的眼神。
那里碎光浮动,平和、安静、端庄,总之都是世间最拿得出手的东西汇聚在里面,那是她与生俱来的资本。
望着这样的眼神,尹敛笑了,伴随而来的是林云琼嘴角笑意的凝固。
尹敛:“当然。”
她的语调,与她刚提起的通情达理如出一辙。
可林云琼嘴角精雕细刻的弧度却好像僵硬了半分。
“尹敛,你真是变了不少。”
林云琼弯起眼眸变成月亮模样,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
“还以为你会和四年前一样,一见到我——”
“就一会儿歇斯底里,一会儿哭着求我呢。”
包厢里的空调温度似乎被人打了下去,微凉的风吹过尹敛的背脊,激起细末的冷颤,她听着林云琼那软语温言的语调,却笑得更盛。
“是吗?我不记得了。”
“哦,不记得了?那就最好。”
手里冰凉的酒液如同赤蛇舔舐着林云琼雪白的肌肤,她声音绵软如卉,柔而无辜。
“毕竟,你之前,可是口口声声说——”
楼下排演的鼓点节奏暴烈地冲击着尹敛的耳膜,淹没了林云琼最后说出的半句话。
尹敛上扬的嘴角最终僵直,眼尾甚至氤氲起了深红的湿意......
“聊什么呢?”
蓦地,诡异凝滞的气氛被一声带着懒意的疑问刺破。
萧玺野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疏慵的嗓音轻微上扬,目光却灼灼地划破周遭寒冽的空气,直勾勾望向靠窗的某一处。
在萧玺野面前的桌上,是一只摔得只剩下瓶颈的威士忌酒瓶。
一群人不知何时已经围在桌旁玩酒桌游戏很长时间。
而现在,威士忌酒瓶的瓶口正好对向——
尹敛和林云琼之间。
“指到云琼了啊,”沈宥婷顺着萧玺野的注视,下意识望向更为熟悉的林云琼,“你选真心话还是——”
“诶,你这人眼睛有问题?”喝醉了的凌知维嗤笑着打断她,“我看明明离尹敛更近。”
“......”
空气再次沉寂下来,周围人观察了会儿眼色,正想把说胡话的凌知维拖走,就听得旁边有道声音插了句——
“嗯,是她更近。”
又有个说胡话的了,明眼人都会选林云......
等等,刚刚谁说话了来着?
周围人面面相觑了会儿,确定是萧玺野出声后,没人再出言制止。
许是包厢里空气太过沉闷,倚靠在桌角的青年单手撑额,眼皮微微掀起,一双桃花眸单是滟滟地望向她,就让尹敛感觉到有熊熊烈火从他瞥视的地方燎起。
自额头,眼尾,鼻尖,最终落至——
唇瓣。
从淡薄的荧惑星火到势不可遏的燎原之势,在他眸中,只需须臾几秒。
几乎是视线到达唇瓣的下一秒,她听到他疏倦堕沉的声音浅浅滑过耳侧。
“尹小姐,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女主女二矛盾点不在男主。
感谢宝宝们的支持,第十章仍会发放红包!!!
下章、下下章有好东西[墨镜](这是可以说的吗[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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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香花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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