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知雪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见湖畔另一侧的凉亭内站着个身影。
冷傲,挺拔,如青松竣立。
确实是卫驰,两年不见,这人与她记忆中的模样完全重叠。
边关常年风雪,似乎将他磨砺得更为沉稳。
其他姑娘也发觉了对面的卫驰,纷纷跑到岸边来,眼中激动难以掩饰。
姚知雪默默往旁边挪了几步,见她们这疯狂模样,又看向对面的人,眼里顿时闪过欣喜。
她这些年参加的宴会不计其数,听过的风月故事多如牛毛,其中绝大部分出自她的兄长姚清珩和对面这位卫将军。
二人因容貌出众,气度不凡,素有“文清珩、武卫郎”的雅称。
四年前姚清珩成婚时,京城有一半女子芳心碎裂。
剩下一半系在卫驰身上,越发痴狂,各种故事层出不穷。
张家小姐当街拦马诉衷肠、李家小姐相思成疾盼郎归、王家小姐弹断琵琶不肯歇……
不胜枚举。
也有不知真假的,什么寻芳楼一夜良宵,百转千回。
姚知雪素来喜欢听这些,听得多了,方知这世间情爱有千百种。
她才能将话本里的爱恨情仇写得更荡气回肠、跌宕起伏。
她正愁新话本无人可写呢,没想到卫驰回京了,沉寂两年的姑娘们又要躁动了。
何愁没有故事听。
昨日在茶楼光顾着听先生讲书了,竟没想到这一层。
她又要赚大钱了!
白花花的银子仿佛在朝自己招手,想到此处,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不笑倒好,没想到对岸的人突然看了过来,好巧不巧,两人四目相对碰了个正着。
姚知雪的笑一下就僵在了脸上。
“……”
好冷。
卫驰早察觉对岸的莺莺燕燕,并不打算理会,只是有道视线实在过于热切,令他难以忽视。
于是他偏过头看了一眼,这人的目光——
狂热,贪恋,毫不避讳。
比那些纠缠他的人更甚。
卫驰冷着脸回头,只怕再多看几眼,那人更要欣喜发狂。
贺霖走进凉亭,见卫驰刚才回头,便也往后看去,一眼便看到站在湖畔的姚知雪。
少女身披雪白斗篷,亭亭玉立,眉眼笑意动人,不消任何衬托,只往那一站,便叫万物失色。
他愣了愣,打趣道:“京城姑娘个个漂亮,不过依我所见,还是姚姑娘最好看,阿驰,你说呢?”
卫驰冷言冷语,“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有何特别?”
“啧,对面可都是喜欢你的姑娘,要不要去打个招呼,喝杯茶啊。”
“聒噪。”
贺霖觉得这人简直不可理喻,“你啊,这辈子就等着孤独终老吧。”
“求之不得。”说罢,卫驰大步流星离开。
“哎,你这人!”贺霖无奈,这么多年了,破脾气一点没改。
他追上卫驰,两人一道出了凉亭,很快消失在另一侧长桥上。
姑娘们顿时失望至极,若不是碍于席面,恨不得追上去。
开了席,众人往院中走,还沉浸卫驰回京的惊喜中,叽叽喳喳热议个没停。
庄盈盈挽着姚知雪,一脸感叹,“晚晚,这卫将军当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所到之处,风起云涌啊。”
姚知雪十分赞同这话。
卫驰确实是京中众多姑娘的心上人,他容貌出众,又不同于京中那些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世子,早早担起家国重任。
不过,她和庄盈盈是例外。
她只想写话本,庄盈盈只想看她的话本。
“盈盈,有动静可要告诉我,我这新话本,就指着他了。”
“放心,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我。”
众人落座,宴席开始,不多时,沈夫人出现,众人齐齐起身行礼。
沈夫人目光扫过席上,笑容随和,向姚知雪招招手,“雪丫头来了,好些日子没见,过来让我瞧瞧你。”
姚知雪露出得宜的笑容,走到沈夫人身边,屈膝行礼。
“你这孩子,礼数总是周全。”沈夫人神色满意,“不必这么见外,咱们两家十数年来都交好,亲近着呢。”
姚知雪但笑不语,静静等着下文,铺垫了这么许多,总得落到实处。
“雪丫头,你若得空,常来府中坐坐。”
她握着姚知雪的手,颇为亲和地拍了拍,又对沈青元道:“你也要多去姚府走动,别就知道同那些朋友出去玩。”
沈青元笑着说好,看向姚知雪的目光里是难掩的欣喜。
这其乐融融的场面,叫她不得不硬着头皮点了头,说自己得空会来拜访。
回到席上,不等庄盈盈发问,她率先叹了口气,“这简直是把我架在火上烤。”
庄盈盈见她眉中愁绪,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原来旁人眼里的深情无比,对她而言会是一种负累。
众人交谈起来,热闹无比。
姚知雪见沈青元得了空,便拿着锦盒去寻他,不属于她的东西,不能留。
方才沈青元强硬将东西给她,已经让她有些不高兴了。
沈青元怎会不明白她的来意,心中失落不已。
不等姚知雪开口,他急切问道:“知雪,就当是朋友之间的礼物,也不行吗?”
“青元,别这样。”
“日久见人心,我们如何能预料以后的事呢?”沈青元不肯放弃,也不甘如此。
也许她日后会对自己有意呢,也许他们会有结果呢,他们从小相识,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他一直对她有意,却不敢言明。
后来她频繁出现在各家簪花宴,他生怕她看上了旁人,便鼓起勇气求娶她。
意料之中的拒绝,他却并不气馁。
只是从前他们的关系还算亲近,可自从他表明心迹后,竟越发疏远了。
姚知雪将东西递上,态度坚定。
“抱歉。”
沈青元没有伸手接,姚知雪便将锦盒放在一旁栏杆上,微微颔首行礼,而后转身离开。
不远处暗暗观察的姑娘们顿时大失所望。
看来今日又没成。
转而又庆幸,还好没成,姚姑娘晚一日成婚,她们也能晚一日成婚。
姚知雪决定提前离席。
庄盈盈面露担忧,“这就走,不怕你家老爷子回去骂你啊。”
“骂就骂吧,不差这一回了。”
今日这宴席她就不该来,分明是一场鸿门宴。
廊下,沈青元看着她离去的身影,眼中闪过不甘心。
出了沈府,姚知雪长舒了一口气,只觉通体舒畅,“春桃,咱们去逛铺子去!”
春桃忙拉住她,“小姐,咱们家马车在那边。”
“方才坐得骨头痛,走着去。”
集市距离沈府不算太远,只隔着三条街。
姚知雪轻车熟路朝品食轩走去,这是京中最大的点心铺子,姚知雪是常客,她选了好几样喜爱的点心,付钱时,掌柜的见着她时一脸惊喜。
“姚姑娘,听说你与沈家公子定下了?”
姚知雪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方才沈府里来采买的小厮说的,说是定情信物都送了……”掌柜笑眯眯的,“恭喜啊!”
“那不是定情信物,我还给他了。”
到底谁传的谣,能不能传完整啊!
姚知雪头疼,可掌柜依然笑得一脸乐呵,显然并不相信她的话。
她心中无语,转身进了对面的成衣铺,没想到才进门,熟络的伙计就朝她拱手道贺。
“姚姑娘说你与沈公子成了?”
“不是,我……”
“恭喜恭喜啊!”
姚知雪捏紧了拳头,皮笑肉不笑,“这都是谣传,谣传。”
伙计眨眨眼,“明白,我都明白。”
姚知雪:“……”
他明白个什么啊,她自己都不明白。
姚知雪带着一肚子气出了门,瞥见道旁的马车,只想快些回家。
宴席都还没散,这谣传就沸沸扬扬了!
姚知雪三两步上了马车撩开车帘钻进去,没注意到一旁车夫惊愕且欲言又止的神情。
她一屁股坐下,恼道:“回府!我忍不了了!”
马车中寂静无声。
姚知雪突然察觉到不对劲,这马车……似乎比她平日坐的宽敞些。
内里颜色装饰也不大一样。
感觉有点凉飕飕的。
她缓缓转头,对上一双漆黑的眸,那人神色冷酷,正面无表情看着她。
卫驰!
她吓得浑身一激灵,惊慌到口不择言:卫将军,好、好巧啊……吃过了吗?”
卫驰冷冷发问,“有事?”
姚知雪尴尬不已,耳根子发红,“没、没事……”
卫驰闭上眼睛,不耐道:“下去!”
“好的。”
姚知雪如疾风一般冲了出去,三两步下了马车,与站在马车旁瞠目结舌的春桃对了个正着。
她呐呐道:“小姐,咱们没坐马车来……”
姚知雪简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此刻也顾不上什么典雅端庄,拉起春桃就往前走。
这背影,称得上是落荒而逃。
贺霖正巧从成衣铺出来,他妹妹素爱这铺子里的布料,他正好给她捎些,余光瞥见疾步离去的姚知雪,顿时颇感意外。
他笑着上了马车,打趣道:“这姚姑怎么跑那么快,见了鬼吧。”
闭目养神的卫驰脸更冷了。
“咦,这什么东西?”
贺霖正要坐下,却见坐席上有东西,拾起一看,竟是块帕子。
他想到刚才姚知雪匆匆忙忙离去的身影,顿时恍然大悟,“难怪方才姚姑娘……”
卫驰面露不悦,“手段百出。”
贺霖将那帕子展开来看,顿时笑出声,哪怕是男子的汗巾,也断不会有如此惊世骇俗的图案。
他揶揄道:“这姚姑娘的女工和你的脾气倒是如出一辙……”
的差。
见他皱眉要骂人,贺霖立即将那帕子摊开凑到他面前。
卫驰抬眸,一只阵脚不齐、头小体胖的乌龟猝不及防地撞进眼中。
贺霖忍着笑,啧啧道:“嚯,这大乌龟,虎头虎脑的,真新鲜啊。”
卫驰:“……”
他无语地挪开视线。
贺霖三两下将那帕子叠整齐,“我还没见过这么奇特的帕子,不如给我欣赏几日?”
卫驰却拒绝了他的提议,“不行。”
贺霖这人,素来不正经,一贯是寻芳楼的常客,他虽然不喜欢这帕子,却也知道这是姑娘家的贴身之物,无论是故意还是不小心掉在这,也不能交给别人。
贺霖只得将帕子交给他,“假正经。”
马车行至贺府,贺霖知道卫驰不喜欢做客,况且自己家中还有个疯狂爱慕他的妹妹,更是不好邀请他入府吃饭。
偌大的马车只剩下卫驰一人,距离卫府还有段距离,他本想拾卷书来看,一眼瞥见小桌上被叠的方方正正的帕子。
那只大乌龟呼之欲出,有鼻子有眼。
还真是丑的新鲜。
他无语嗤笑一声,两指夹起那帕子翻了个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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