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韵秋一顿,皱起眉,直勾勾盯着秦安悦:“自然是望星院的公子。”
“是吗?”秦安悦漫不经心伸手,芷澜将一摞纸放在了她手里,“那我得问问哥哥,为什么给嬷嬷置办这么多地铺田产,我这个妹妹可没收过哥哥这么多礼物。”
宋韵秋腾的一声站起来,吓了秦安悦一跳,险些没拿住手里的纸。
“老婆子入秦家之前就有些财产,怎么了?不允许仆人有钱吗?”
“允许允许,你快坐下,我怕你打我。”秦安悦翻着这些纸,不住感慨,想当初她天天早八恳恳勤勤上班打工,好几年了还住出租屋,真是太惨了。
“老婆子愚昧,不懂小姐今日来的意思,若是没什么事我还要给公子去送饭呢。”
秦安悦慢条斯理地将东西收了,也不打算和宋韵秋兜圈子,掀起眼皮冷冷瞥了她一眼:“这么多年哥哥待你如亲母一般,母亲对你尊重信任,你当真是没有心。可若非说你无情,却二十多年始终效忠旧主。”
宋韵秋眼睛瞪大,不住喘着粗气,好像被气的:“老婆子对国公府忠心耿耿,不知哪里得罪了小姐,先污蔑老婆子教唆公子,如今又说什么效忠旧主?”
秦安悦轻哼,声音冷得让人打颤:“是你自己去找哥哥把话说清楚,还是让爷爷将这事查下去看看赵氏究竟是何居心?我们试试赵家能不能经得起国公府的怀疑!”
宋韵秋浑身僵硬,只觉一股凉气从脚底升起,面前的秦安悦明明坐在光里,却好似地狱来的恶鬼,让人遍体身寒。
她小心翼翼待在秦家二十多年,处处与人为善,树一个心思纯良忠心为公子的形象,千防万防却忽略了这位不声不响的富小姐!
她感觉浑身发软,踉跄了两步坐在床上,忽然很想笑,试问谁会防着一位平日连话都没有几句的透明人啊!这府里暗处的勾当,恐怕这位小姐早都收在眼下。
秦安悦慢悠悠起身,随意道:“宋嬷嬷这么多年不露痕迹,周旋于我母亲和哥哥之间,想必是极聪明的,想来做不出死不承认的蠢事。我能说出赵家,定已查得很深。爷爷想要家和,不愿多事,无意多追究。如何取舍,宋嬷嬷能想明白。”
她不再多留,转身出门。
宋韵秋倒在床上,双目无神,愣愣听见门外秦安悦吩咐守门的人:“诸位辛苦了,且回去吧,宋嬷嬷要出门干什么,不必拦着了。”
秦安悦回荟茸居不久沈静容便来了,红着眼却满脸笑容,一进屋就抱住秦安悦。
秦安悦没说话,任由她抱着,轻轻拍着她的背。
“今天你哥哥见我们了,”好半晌,沈静容才抽噎道,“说了好多话。”
秦安悦叹了口气:“不是哥哥见你们了,是没人拦着哥哥见你们了。”
沈静容放开秦安悦,边点头边擦脸上的泪:“我听说了,你囚了宋韵秋。你哥哥也同我说了,这几日他从未收到我们去过的消息,他不知道我们去过许多次。”
“你们之间有太多误会了,二十多年的时光里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谎言。”秦安悦轻轻搂住沈静容,“中间人的转述变了太多感情,慢慢来,已经好起来了。”
“是我错信了旁人,对不起孩子。”沈静容的泪又扑簌簌掉下来。
长年累月的谎言让秦宇觉得父母严苛又不通人情,到择业之后愈发变本加厉,宋嬷嬷日日都跟秦宇说沈静容或者秦卫霄又骂秦宇作画是不务正业,一边怂恿一边诉说秦卫霄和沈静容的打压。
到近些时候秦卫霄本就着急秦宇的婚事,被宋嬷嬷从中一搅和,父母以为秦宇故意气他们所以不婚,秦宇觉得父母不顾他的意愿强行逼婚。
累积的难过压在秦宇心里,终究到了爆发的时候,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出家为僧。
好生安慰了沈静容一番,又细细将其中弯弯绕绕说明白,一下午基本过去了,秦安悦自觉担负起给秦宇送饭的职责。
秦家家大业大,宗祠修的庄严肃穆,乃是一座很大的院子,除了祠堂还有好几间房间。
秦安悦到时秦宇闭目跪在祠堂,双手合十。一束光透过暗红木门,正落在他的身上,衬得散披的发丝熠熠生光。
“哥哥!”秦安悦绕到他前面,将饭菜取出来一一摆开。
秦宇睁眼看了看五花八门的饭菜,又抬头看向秦安悦,慢条斯理地轻笑道:“食物不过是生存的……”
“你可快吃吧!”秦安悦径直打断他,给他手里塞了一碗米饭,“食物是生存之本,饿死了拿什么出家?”
秦宇一愣,晃神间他的碗里已经堆满了菜。都夹起来了,他也不好放下,只得全吃了。味蕾一开,也不管忌不忌口,美美吃了一顿。
秦安悦好奇地东张西望,被前面满满的牌位震惊得说不出话。
密密麻麻占据了大半个房间,厚重的帘子遮住了光,让这些牌位古朴神秘,尤其是最后那几排,高高在上又朴实无华。
许多牌位上都挂着金黄色的绸缎,秦安悦知道这些是达到游戏中最高等级的,比如靖国公秦渊启死后就会挂黄锦。其中大部分上面都粘有红点,意思是喜丧,年岁高了自然而亡的。
一时间秦安悦不知道该为自己一手创建的大家族而骄傲还是被古老的家族传承所震撼,游戏里是她动动手指点选择,而这里……是这些人实实在在的四百多年!
“哥哥,”她听到秦宇收拾了碗筷站在了自己身旁,便轻轻开口道,“你知道吗?普通人很少会看到如此繁复的宗族牌位。”
秦安悦转过来,看向秦宇:“他们连想象里,都不会出现太过雄伟的画面,想不到回到家还要半个时辰才到自己院子里是怎样的,更不会有心思将自己的族人都收集到一起。他们的家族是各奔东西,各自过好一家几口就是万幸,再远,就只是亲戚了。”
秦宇不知道是哪里触动了秦安悦,目光一直跟着她。
“还有一些人,他们连亲人都没有。”秦安悦顿了顿,转身去坐到一个小椅子上,“一个人走在这个世上,一个人做选择,一个人养活自己。”
“会很艰难。”秦宇垂眸,他不懂这样的生活,却也能想到有多孤独。
秦安悦一笑,不置可否:“这世上难过的,是明明亲近,却被误会隔开。”
秦宇沉默着,好久,方看向秦安悦,轻轻笑了,声音有些沙哑:“你幼时小小的、软软的,像个奶团子。”
秦安悦暗暗翻了个白眼,有些无语,谁小时候不像个奶团子?
“那时母亲常常带着你,父亲一回来就要去看你,我也总往你那儿跑。看着襁褓里小小的一团,我会很难过,又喜欢又羡慕。我时常在想,是不是我小的时候皱皱巴巴的,父亲和母亲才不愿意亲自照顾我。”
秦安悦单手撑着下巴听他讲,那时候秦宇也是小小一个孩子吧,真让人心疼。
“再后来你长大些了,父亲母亲更是时时都在你的身边,而我只有宋嬷嬷陪着,我有很长时间分不清我究竟是秦家的公子还是宋嬷嬷的孩子。父亲和母亲给我的感觉很矛盾,有时候他们好像是爱我的,有时候又好似只想要一个格外优秀的孩子。”
秦安悦眼皮颤了颤,有些不忍心,却不得不说:“哥哥在祠堂多日,可听闻外头发生了什么?”
秦宇低着头,闭上了了眼睛:“宋嬷嬷的事吗?”
秦安悦叹了口气,秦宇果然是聪慧的,她将宋嬷嬷调离,他应该就猜出来了,今日中午与父母聊了那么久,肯定发现了问题。
终究这么多年的情谊,他也不愿相信吧。
“她认了。”秦安悦语气平静地说出这个事实,“这么多年她隔在你和父母之间,为的就是让你的心里将她放的比父母更高。她说的很多话,都是曲解了爹娘的意思,爹娘无数次来望星院都被她以你不想见为由拒之门外。正是因为父母足够尊重你,才让她有了可乘之机。”
她将宋韵秋忠于他人的事瞒了,至少现在不能说。让秦宇一下子知道自己亲近这么多年的人从一开始就不怀好意,太残忍了。
秦宇沉默了好久好久,久到洒在他脸上的光渐渐退了,他突然笑了笑:“认了……我还以为要三堂对峙呢。”
秦安悦没说话,三对面嘛,会很精彩的,她倒是爱看,但太麻烦,也不够聪明。
秦延策保持沉默,就想看看此事会如何处理。太过兴师动众只会招人笑话,那是将一仆人玩弄主家二十年多年的事捅给每一个人。
所以秦安悦直接去查了宋韵秋的主子,赌一把她对主子的忠心。
秦宇长长出了一口气,抬头看向暗下去的天色。
秦安悦哐里哐啷收拾碗筷,打破了沉闷的气氛,而后抬头朝秦宇嫣然一笑:“哥哥出去走走吧,外面有许多爱你的人在等你,何必在这昏暗的祠堂里看些不认识的字呢?”
秦宇脸霎时一红,忙错过眼,将食盒递给秦安悦,又去将椅子摆好,而后还擦了擦烛台。
秦安悦噗嗤一笑,人在尴尬的时候就会显得很忙。
她方才看到一旁放的佛经了,根据痕迹推断估摸秦宇只翻过两页。
秦宇将东西收拾干净,也打算搬出去了,轻轻一笑:“安悦,你今天和往常不太一样。”
秦安悦心里咯噔一声,猛地僵在原地。完蛋了,被发现了,这世界不会要坍塌了吧,她刚开始觉得有意思哎!
她脑子里天马行空想了一大堆后果,随后听到秦宇笑道:“平日都不怎么见你在乎谁的事,对什么都漠不关心,这次还真让我有些惊讶。”
秦安悦眼睛连眨:“你是我的哥哥啊。”
秦宇噗嗤一笑,他想起自己曾暗戳戳决定要恨妹妹,一看到她又忍不住喜欢。如今来看,这个妹妹还真让人恨不起来。
秦宇要搬回望星院,秦安悦正问他有没有需要帮忙收拾的,门口突然跑进来一个小厮,气喘吁吁道:“公子,宋嬷嬷自戕,死了!”
秦宇骤然收住笑,猛回头看了眼秦安悦,对小厮喝道:“闭嘴!你怎么能在安悦面前说这种残忍的事?”
秦安悦脸色有些白,轻轻闭上了眼睛。
死了……
好冰冷的两个字啊!冷漠又毫无回旋的余地。
宋韵秋留了一封信,将所有事自己认下了,力陈自己多爱秦宇,一时鬼迷心窍想要按自己的心意培养秦宇,却伤了主家和气。写得那叫一个声泪俱下,感人肺腑。
秦安悦看到的是誊抄来的一份,看完便轻轻扔进了火里。宋韵秋自戕,却一副自己被逼死的模样,拿生命给秦宇和父母之间留了根刺,需要他们日后慢慢化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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