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猫出门去了,你不去寻它么。”小和尚的声音平静无起伏。
佛子诵经拨珠的手未停,小和尚走到他跟前。身型高大盘踞而坐的佛子,和面容稚嫩却如成人般冷静古板的小和尚,此刻对视而望,竟然恍若一人。
“它发.情了。”小和尚道:“寒潭刺骨的冷水真的将你的欲念都止停了么,还是……”
——“你在自己骗自己。”
“啪哒……”那念珠散落一地,在地板上发出笃笃滚动碰撞声,佛子的声音依旧冰冷,似乎没有半分情绪波动:“我已扰了它的因果,若再不加以匡扶,必会遭天反噬。”那只小小的猫妖,甚至不能承受一道天雷劈下。
那只猫妖……
那只,小小的,一只手就能碾死地可怜的小猫妖。
……
“你要想清楚,昭昭。”男人轻佻的嗓音在昭昭耳边响起,灌了春风送进昭昭耳朵里,叫它只是被对方喷洒的热气接近,都觉得浑身颤栗,无法抵抗。
“这是你的第一次发情期,若是得不到纾解,通身灵力乱窜,严重甚至会爆体而亡。”
贺兰春看向那只凄惨的小猫妖,他深深陷在对方制造的幻境中,在那迷离梦幻的美梦中,昭昭只需投入他面前男人的怀抱,那噩梦一般铺天倒海袭来的欲.望便会瞬间消退。
妖的第一次发情期袭来,也就意味着度过发情期的妖就成为一个真正的成年的妖,不再是懵懂天真的幼崽宝宝,贺兰春摸过它的骨龄,按照妖的测算方法来看,他离发情期应该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或许是昨日贺兰春为他设下的幻境促使了它的身体应激反应,贺兰春更想称它为——假性发情期。
只要熬过去了,那便没事了。
但贺兰春就是要让它知道妖与人的不同。人有道德约束,读四书五经。妖奔跑在林野丘壑,兽.性为先。猫妖与它那认定的心上人,从根本上就存在不同,可怜这只傻傻的妖还痴痴恋慕尘世中人,至今没有搞清楚它自己的身份。
昭昭还在抵抗,它将自己蜷缩一团,颤抖的声音哆哆嗦嗦道:“我有心上人,娘亲说过,爱一个人就是两心相许,不可背叛。”
可笑,真是可笑至极!
贺兰春不知它是怎么天真说出这番言论的,他轻叹一声,道:“可妖成年后多次发情期,一次,两次,你能保证次次都能做到克制禁欲么?”
金蝶扑闪着翅膀,轻轻舔吻他的眼睑指腹,它们很喜欢它,也喜欢它身上气息。
可笑,一只低贱的妖怪而已,竟然也生出属于人的七情六欲,爱恨嗔痴。
可是贺兰春偏要告诉它:“你是妖,不是人。你无须顾及那些凡尘琐事,道德规矩。”
猫妖摇头,将那环境中想要抱住他的男人一下推开,他哀哀戚戚:“可是我的心上人,是人呐!”
“我愿意为了他学规矩礼法。”他说着,脚步虽颤抖却坚定地往后退去,眼眶通红,一字一顿:“昭昭明白,爱一个人就是要倾尽所有,为他付出一切,忘我的去爱,哪怕刀山火海,也此心不改!”
贺兰春一震。
这只傻的可怜的猫有这世间难见的容颜,倘若他愿意的话,就算是那人间共主,也是勾勾手就能得到的,可是他却痴心一人。
真是可笑,贺兰春从未见过这样执拗的一只妖。
这只猫妖,竟然痴心那尘世间唯一不能动情念的男人。
就在他他恍神之际,那只猫竟然冲破环境,咬牙往一个方向奔逃而去。
只是一瞬,贺兰春就反应过来,可他并未再追,只是在原地,沉沉地看着那只猫妖的背影逐渐走远。
金蝶还要再追,却被贺兰春抬手打散,“别追了,它不会听的。”那道声音几不可闻,瞬息消散在风中。
昭昭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它心中秉持着这个念头,半点不敢停歇,它的香气弥散走过的每一寸土地,它咬着牙,爪垫都因奔跑而被砂石磨破沁出血印,它还没有停下。
终于,它听见了急流激石的飞溅声,它没有丝毫犹豫,朝着那急流瀑布一个猛子就扎了进去。
“扑通……!”
那浑身的燥热好像也随着这冰冷的急救而慢慢消散。
这就是息尘专心修行的地方么……
昭昭竟然还能分出心思来神游天际。
它是妖,血肉都是冰冷的,它不应该知道冷热疼痛,可是却又实实在在地在这匝人的瀑布中感到寒冷疼痛。
真冷啊,真冷……
息尘在这儿待的那半月时间,一定比它还要冷上数倍吧。
就在这难言的寒意中,昭昭闭上了眼睛,不知道待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月亮是什么时候沉下的,等它从水里扑腾出来,好像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昭昭柔腻发光的肤肉被冻的没有知觉,同时随之消失的,还有那毁天灭地的欲.念。
过了很久。
几不可闻的脚步声在昭昭面前停下。
一身雪衣的佛子在昭昭面前站定,躺在他脚边的妖已经失去神智,湿漉漉的耳朵尖蔫嗒嗒地贴在头发上,他的下巴颏尖尖,这样的长相若是在人间看来,实在是有些红颜薄命的意思,可它是妖,所以无需顾忌这些。
佛子的手搭上妖的脸颊,拨开它柔软似绸缎的发丝时,那通身的梵文牢牢锁住佛子,腐蚀,侵扰,几乎要燃烧起来。
只念阿弥陀佛
只念我佛慈悲。
那燃烧皮肉的梵文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不可动情,动了情,人心就乱了,道法也乱了,他是佛子,万千信徒在他脚边跪叩,将他牢牢箍在这具美丽庄严的皮囊当中。
他的脸在月光映射下勾勒出出冷冽似刀剑的锋芒,面无表情的脸庞竟也不似寻常一般冷静悲悯。
佛子的手穿过猫妖的腿弯,将它打横抱了起来。
属于人的温度由两人相交的地方隐隐传递,猫妖紧皱的眉头也轻轻松开。
远处似有幽怨女声缠绵轻唱:
【奴把袈裟扯破,】
【埋了藏经,弃了木鱼,丢了铙钹。】
【学不得罗刹女去降魔,】
【学不得南海水月观音座,】
【夜深沉,独自卧,起来时,独自坐。】
【有谁人孤栖似我?似这等削发缘何?】
……
山下戏台里的声音竟然飘的这样远,这样长,飘到人的心里去,绘声绘色讲那小尼姑色空动了凡心,生了痴念,唱的这字字句句,皆是那思春之意。
趁着日头将将升起,却没能追上那归家的佛子,一袭光亮吻过他的脚尖,却被佛子关在了门外。
猫妖湿漉漉的衣服被解下,柔软雪白的身体像是刚刚抽芽的柳枝儿,绵柔无力的漂亮着。
不知道多少次的追随,也不知多少次的目光流转,好像这怯懦弱小的妖就像那小小的石头子儿,任水流如何冲击,却始终不肯随波逐流被冲刷而去。
泛着佛香的衣裳盖上了昭昭的身体,似乎这气息真的让它很安心,不过几瞬,它僵硬的身体就软了下来,陷进了温柔的床榻。
昭昭湿漉漉的头发被人拾起,一点一点被雪白的帕子绞的干干的,软塌塌的头发没有脾气一样地耷拉在佛子掌心,他们离得愈近,近到佛子冷沉的眸光都渐渐变的模糊,其中还有些别的什么,只是闪瞬即逝,叫人看不真切。
那一线牵透过佛子的手腕偷偷溜了出来,一抹艳红色,在黯淡无光的房间里,轻轻,轻轻地在佛子的小指与昭昭的头发间打了个蝴蝶结,又趁着被佛子发现之前,躲闪藏了起来。
一缕日光透过没有关紧的门扇溜进来,紧接着,便被谁坚定而迅速地掩上了。
这不能为世间知晓的腌臜欲念,俱都被掩藏在黑暗之中,苟延喘息。
门外,慧十六手扶在门板上,过了良久,他转头看向升起的日头,心中想道,过几日便是浴佛节了。
浴佛节菩萨娘娘游行,不知今年的菩萨娘娘是谁所扮呢,慧十六在山上待久了,有些时候已经忽略了时间的流速,除了偶然间的落雨变天,他几乎感觉不出任何关于时间的变化来。
每日都是一样的诵经,扫地,用饭,睡觉……只除了——“浴佛节?浴佛节是什么节日?”昭昭好奇的嗓音从身畔响起,他侧头看向慧十六,这个古板的小呆和尚,他揪了揪慧十六的脸蛋,掐出手指头印来:“你有没有听我讲话?”
自从息尘将这只猫又捡回来,他行事愈加肆无忌惮了。
昭昭从息尘的床榻上醒来,他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他按照约定出去见那个山下来的男人,后来呢……昭昭眨巴眨巴眼,再次醒过来,他已经换上了干净衣裳躺在息尘的床上了。
从慧十六的嘴巴里他套出话来,原来是佛子将他从后山的寒潭处带了回来。昭昭的尾巴当即就要翘到天上去,看吧看吧,他就说息尘还是在意他的。
慧十六板着一张小脸,被烦的不行了。这只猫妖小嘴叭叭,像只鸟儿一样的聒噪,只是如今他显然已经将这里当做了自己的家。石凳上有他专属的小垫子,房檐下有一团一团草编的小玩意儿和毛线团,他总是不许慧十六打扫的。
这些玩意儿用昭昭的话来说,都是他的宝贝。
“告诉我嘛……”他眨巴眨巴眼,许是受过这许多磨难,本就窄窄的小脸更尖了,上面盛着一对过大的眼珠子,更多了几分可怜相,这样惨兮兮撒娇的时候,没几个人能抵抗的住。
“浴佛节是山下的一个节日,菩萨娘娘这天生辰,大家都敬香礼佛供办菩萨,还有的地方放水灯祈福,也有办灯会的。”
昭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它知道菩萨娘娘,在昭昭很小很小的时候,也曾在菩萨娘娘座前敬香祈祷。
“水灯是什么?灯会呢?是有很多很多灯在水里吗?昭昭还从没有见过飘在水里的灯呢,息尘呢,息尘有没有见过?”他小嘴叭叭,吐出一连串问题。
慧十六却愣了一瞬,并没有将他的话放到心上,他抬头看向外面,忽然想到了些什么,心情沉重起来。
至浴佛节这天,恐怕仙山也要有客造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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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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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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