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 30 章

西边的云彩撕扯开去,从中心处爆发光亮,大海在熠熠闪光,刚才还沉郁婆娑的海岸再次明晰起来。

远处疏朗朗的椰林被披上柔曼的轻纱帐,随着湿热的风袭来,摇曳不定。

我躺在沙滩上,身上湿漉漉的,被海风和烈日一烘,还没走到酒店,头发和身上的湿衣服都干得差不多了。

清晨,农贸市场里挤满了熙熙攘攘的顾客。滂沱大雨后,马路上的水洼连成了几大片。尽管路况不佳,却并未阻挡人们在市场里来来往往。

两侧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吃摊,每个摊位前都排起了几列纵队,冰豆浆、烤猪肉、糯米店前,排队的人甚至排到了马路边,车辆的鸣笛声让整个街道喧闹异常。

街边的炒粉摊,桌上的小料十分齐全,摆放着拉差辣酱、红葱酥、鱼露汁,还有糯米粉。

我点了一份泰式炒河粉,口中酸甜与咸辣的滋味激烈交织。它的口感比Buck亲手做的更加浓烈。我拿起那瓶糯米粉,凑近细细去闻,却什么味道也没有,而Buck会用斑斓叶热锅烘香,再倒入糯米一起翻炒,让整个屋子都弥漫着清香和米香。

他特别喜欢在厨房捣鼓这些东西,还买了个石臼,用传统的方式研磨。我在一旁看着,听从他的指令添上一点盐,用来增香防腐。当时还吐槽,一个用来蘸的糯米粉,竟也有这么多讲究。

回忆不经意间掺杂着眼泪落入盘中,以一种温和却又永不停歇的方式挑动着我的情绪。我害怕被人看出自己的狼狈模样,于是又加了许多拉差辣酱,最后真的被辣出了几滴眼泪。我又哭又笑,老板娘笑着递给我几张纸巾。

我找了一家美发店,推开玻璃门走进去,向理发师说明想要剪一个清爽利落的寸头,剪完之后,顿感神清气爽。

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我能明显感觉到路过的行人投来好奇的目光,有些人甚至特意回头多看了几眼,想必是这个新发型确实引人注目。

到处都是花里胡哨的灯牌,离远看像是个大型美食商圈。近看,近看辣眼睛,我是没见过世面的,这么庞大的步行街上,明晃晃的公开经营。Buck的家就在这里面,我在他丢弃的报税单上面看到了他家店的门牌号。

我对他有太多的疑问,硬逼着自己往深处走。

窗柜里的女人扭动着只有几块布料遮住的身体。在每个门头前聚集着各类招徕的妓女和人妖。我被这里相冲的香水味和抽叶子的猪油味熏得晕头转向,脚下更不敢做停留,一旦停留,就会扑上来一群人拉皮条,我不想和任何人对视,那些眼睛太压抑,像极了垂死在笼子里的雀。

我忙着走,突然脚下一个黑影窜出来,绊了我一脚。我踉跄两步护住身下的人,等站稳才发现和一个小女孩撞在了一起,我连连道歉,她的家长蹲在门口最顶层的台阶上高声叫嚷,“你怎么走路的,撞坏了给我赔钱!”

我不想在这里找麻烦,掏出几张钱塞在女孩手里。

她的家长见我爽快的掏了钱,瞬间变脸,起身就向下跳。我不等她走近,拨开身侧的游人,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她的喊声,“帅哥,可以打折!”

我找寻着67-3号的门牌,终于在一个巷口发现了67号。

进入巷子,我发现这里是个死胡同。牌匾上是巨大的英文“BEER”,两侧有旋转紫光灯柜,几个妓女聚在一起吸烟,升腾的烟气在紫色的光晕里模糊了她们的面容,我看不清哪个是Buck的妈妈Beer。

其中一个满头波浪卷的女人注意到我的视线,娇笑着就来打招呼,我立刻转身,拔腿就要走。

刚回身一个人撞进了我怀里,她低着头,不管不顾前面有什么障碍物。

她身上散发出的气味异常难闻,臭得我本能地用力将她推开。

她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坐在潮湿的地面上,蓬乱的长卷发也挡不住浮肿的两颊,眼睑红肿眼底泛青,整个人像是被吸走了精气一般,口水难以控制地向下淌。

我凑近细看,是Beer!

Buck的妈妈!

她这个样子可不像是喝醉,一副摇头晃脑的颓废样,乱糟糟的头发里跳跃出两个大圆耳圈甩来荡去,随着她摇晃的头抽打她的脸。

Beer没有精神认出我是谁,估计是摔疼了,嘴里含含糊糊的没人听得懂她在骂什么。我让开位置,站在门口的几个妓女扶着她进了这家店。

Beer的后背上刺了好几处纹身,洇色严重,在紫红色的霓虹灯下黑乎乎一片,像狗皮膏药给这幅烂躯贴的补丁。

我来这里是因为心里有一肚子疑问,我其实猜到了Buck的成长环境,但我不敢细想。这次亲眼见到不能不信。

我之前的种种疑问都得到了验证。他在□□上的熟稔和开放,对待感情的态度,还有近乎于文盲的文化水平……

Beer今天这幅样子,我还能问出什么?

第二天晚上,我又来到Buck家门前,向其中一个女人说明来意,她从软盒里筛出一根烟给我,我摇摇头,“不会。”

她点燃喷出一口烟气,笑着沉下目光,意有所指的说:“她还睡着呢,我可不敢去叫。”

我从钱包里抽出两千泰铢,塞到她手里,“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你跟Beer说,我花钱!”

门口有几个吸烟的男人,警戒的瞟了我一眼,他们遮挡住身后的一个瘫在天蓝色的塑料椅上的女人。她右手自然垂落在地,像死了一样。当有人好奇的望向她时,她会试着睁开她浑浊的眼睛,迟钝的、机械的冲那人挥手,有了这个动作,我才确定她不是一具死尸。

二楼传来一个女人的呼喊声,呼喊我的女人从窗台边探出半个身子招手,示意我赶快进去。我顺着狭窄的楼梯往上走,拐过几个昏暗的拐角,来到走廊尽头一个黑沉沉的房间。

推开门的一瞬间,Beer正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只镶满红色水钻的闪亮高跟鞋,正小心翼翼地往自己脚上套。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唯一的光源是床头那盏昏黄的台灯,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

“第二次见了,小帅哥。”她的声音听起来清醒多了。

“不是第二次见,我们第一次见是在医院里,那天Buck戴着口罩,不是因为脸上有红疹,而是因为你抢走了粉丝送他的劳力士手表,他不愿意,你扇了他一巴掌。当时我并不认识你,错把你当成了另一张病床的病人家属。但你却认识我,知道我是他新的营业搭档。第二次,是母亲节那天,我们在姆哥楼下相遇,这次是第三次。"

她不耐烦地踢掉脚上的鞋子,连鞋带都懒得解开,任由鞋子飞进沙发底下。“你到底想问什么?”她气急败坏地问道。

“你真的是Buck的亲生母亲吗?”

“怎么?不像吗?”她挑衅地反问。

“如果不是长相上有几分相似,我是不敢相信你是他的妈妈。”

“他像我,长得漂亮。其他地方都不像我,和那些狗东西一样爱撒谎。”

我轻嗤一声,“难道你就不撒谎?”

她猛地抬起头,瞪大双眼,信誓旦旦地说,“我从来不说谎,特别是对待付钱的客人。”

“很好!我花钱问你几个问题。”我从钱包里抽出一沓厚厚的泰铢,重重地拍在她面前的破梳妆台上。“Buck的钱是不是都进了你的口袋?”

“工资卡确实在我这里。”她手指不断搔着唇边,“但他肯定还藏着私房钱。我才不信他的鬼话,他的小心思那么多,最爱撒谎。”

姆哥跟我说过Buck工资卡上的钱一到账就会被他妈妈划走,看来都是真的了。在这个女人眼里她的儿子到底算是个取款机还是个印钞机?我强压着怒火继续追问:“他说他继父经常打你,他给了你很多钱让你离开那个男人,但你不愿意。这是真的吗?”

她突然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地大笑,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我就没嫁过人,哪来的丈夫?他哪有什么继父?哈哈哈哈!”

看来这个所谓的继父根本不存在,我想起粉丝偶然发现的那张Buck的童年照片,我追问:“就算你没结婚,但Buck的小时候,他的亲生父亲也在你们身边,为什么你们不送他去上学?”

“亲生父亲?”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直接从座位上窜起来,盯着我的脸,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

她的这个反应实在奇怪,我从钱包里掏出那张拼接照片,指着那个男人问:“那这个人是谁?”

她凑近盯着照片上那个白人的脸,像是第一次见似的,辨认了半天,我坚持不懈地问:“他是谁?”她眼神躲闪,脖子一梗,轻飘飘地吐出一句,“我的客人。”

我就知道她嘴里也没什么实话,猛拍了那一大沓泰铢两掌,台上烟灰缸里的灰屑被震得四散。我质问道:“他会管你的客人叫Daddy!”

她恼羞成怒地大声咆哮:“Sugar Daddy也是Daddy!我根本不知道他是哪个狗东西的种。这个杂种!没良心的贱货!他小时候偷过我客人的钱,怎么打都不肯承认,嘴硬得很。你被他骗了,哈哈哈哈!他最会骗人了......”

我大声厉喝,“你痛恨他生父抛弃了你,为什么要把气撒在Buck头上,他做错了什么?”

她突然冲上前来,一把揪住我的衣领,脸贴得我极近,白腻的脂粉斑驳的浮在脸上,眼袋青黑,眼角的眼屎沟壑和眼尾的细纹,一览无余,身体里散发着混合的臭味,又酸又腻。和May酒吧离职的调酒师身上有一模一样的猪油味。

大麻!

“他做错了什么?”她歇斯底里地尖叫,“他最大的错误就是来到这个世界上!他毁了我,彻底毁了我......要不是因为他,我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我奋力挣脱她的钳制,在挣扎时瞥见她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针孔和淤青,吓得连连后退。

“又不是他自愿来到这个世界的!你应该恨那个让你怀孕的人,而不是把自己的痛苦都发泄在Buck身上。没有人逼你吸毒,更没有人应该承受你的敲诈勒索和撒泼!”

我的话彻底激怒了她,她用手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教训我!真把自己当他老公跑来给他撑腰?这个狗仗人势的东西,居然让你来骂我,我当初就该把他扔进河里淹死!”

我终于再也忍受不了心灵和□□上的双重恶心,说完最后一句,“我不是他的老公,以后也不会再和他有什么关系。我没有什么想问的了。”

当我终于从那片充斥着**与堕落的人海中爬出时,整个人已经精疲力竭。

我踉踉跄跄地走到街边,后背重重地靠在一根斑驳的电线杆上。头顶上密密麻麻的电线像一团被搅乱的毛线,又像一个巨大的、随时可能坠落的马蜂窝。

这时我才惊觉自己的裤兜不知何时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钱包早已不翼而飞。

回去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值得庆幸的是,钱包里除了一些现金外什么证件都没有,但那张照片也跟着一起消失了。

就在我懊恼之际,一个身材肥硕的白人老头像只觅食的秃鹫般在我周围转悠了好几圈。他突然凑上前来,用油腻的声音问道:“How much?”

How much?

这句话像一记耳光般抽在我脸上。

天杀的老色鬼!他妈的把我当出来卖的了!愤怒的火焰瞬间窜上心头,我指着他的鼻子扬声大骂,“Get lost!Fxxk you!”

见我不好惹,那个老混蛋嘴里嘟囔着难听的话,悻悻地走开了。

我再次靠在电线杆上,这才注意到马路对面也有一根电线杆,旁边站着两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站街女,正与一个嫖客进行着激烈的讨价还价。

这一幕让我突然想起了那张遗失的照片。

照片中Buck和一个秃顶的白人老头,就站在与我背后这根几乎一样的电线杆前合影。

我从来就不喜欢那张照片,甚至可以说是厌恶,这种厌恶感在这一刻达到顶峰,强烈到一想起所谓的“Daddy”其实是Suger Daddy,我的胃就开始拧着劲地疼。

终于我再也忍不住,蹲在芭提雅的街头角落里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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