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这几天晚上睡得还行,可今早在去公司的路上,我的右眼一直跳,搅得我心神不灵。
WH集团像是一个随意且淡定的帝王,而我则像等待翻牌的妃嫔,不被传唤的时候忧心,被传唤的时候小心翼翼。
用什么样的姿态去对接客户,我仍在摸索当中,离游刃有余差之千里。更别提担任主对接人,我一直心有戚戚,听说是Vivian向她老板建议由我主导这个项目。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茶水间是除厕所之外的第二安全着陆点,救社畜于无心工作的水火之中。
希望今天Jessie不要找我。
我刚刚坐下来,还没来得及喝口水,电话响了。
看到来电人,我心里咯噔一下。果然背后不能念叨人,刚想到她,她的电话就追来了。
“我有个新的想法。”
我在心里哀嚎:“这都第几个新想法了。”
孟猛摸着鼻子,偏头侧着耳朵听我跟她沟通,并时时同步到我们内部小群当中。
——Jessie小姐说她有个新想法。
——不怕客户没想法,就怕客户有新想法。
——她干脆改名叫“创意小姐”算了。
我还是努力挤出了笑容。当我意识到她压根看不见的时候,火速垂下了嘴角,“麻烦您说说看。”
“我觉得吧,海报太不生动了,我们干脆拍一段短片。”
“宣传片好是好,但我们目前……”
“你下周一来我们公司一趟,最好带着创意来。我具体看下这个怎么执行。”
还没等我拒绝,她已经挂断了电话。
“那个奇葩又说什么了?”觅觅抬头问。
瞄了一眼电脑屏幕,看来打字的速度没跟上说话的速度。
我有气无力地回她,连眼皮都抬不动了,“她说要改做短片……”
“她有病吧?就那么点预算,能拍两帧就不错了。”
觅觅翻了个白眼,“那前面的海报都白做了?”
在一片愁云惨雾当中,迎来了今天讨论的最精彩处。
孟猛凑到我身边,“冉冉,我跟你说啊,不加钱什么都不能答应。”
小妍在旁边拼命点头。
我彻底颓废了,开口问人要钱,这活儿我可从来没干过。就算是肖平,也是他每个月发了工资主动打一笔给我。
“她还说,让下周一带着创意去。”我补了一句,然后所有人就像突然进入了核反应堆一样,静默无声,没有反应,生怕随便一个声响就引爆了。
过了大概半分钟,孟猛还是炸了,“这加钱都还没影的事儿,就想着要白嫖创意了?怎么的?还得找个拍电影的大导演给她出个demo吗?”
觅觅往后缩了缩,“别看我,我就一画画的,什么脚本分镜头的也不是我强项。”
我彻底绝望了,“那下周一该怎么办?”
“拒绝她。告诉她预算不够拍Video。活儿咱们能干,只要钱给到位。”
孟猛扔下这么一句之后就去开会了,剩下我自己思考到底该怎么应对。直接拒绝,Jessie会投诉吧?委婉拒绝该如何措词?
躲到卫生间,打开招聘软件,刷了刷招聘网站,依然没有面试邀约。叹了口气,回工位继续惆怅。
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萌萌来了。
“你们想的是不是有点多?”她一副大大咧咧不在乎的表情,“对付这种甲方嘛,我教你一招,一个字搞定。”
见我一脸不解盯着她,她眨巴眨巴眼睛,“哄呀。”
“告诉她,我们可以拍出泰塔尼克号那种水准的短片,问他们想找哪个明星。他们不是主打钻石、婚纱这些玩意儿嘛,那就搞个经典爱情剧本。”
“啊?”我懵了,“我上哪儿找能拍那种短片的资源?”
“你傻呀。”萌萌戳了下我的脑门,“接着你就可以说,如果找一线明星一流团队得花多少钱,找十八线小透明KOL普通团队多少钱……他们要是出不起钱就会打消这念头了。”
“那万一他们出得了那么多钱呢?”
萌萌笑了,“那就恭喜你,拿了个大单子。执行层面找老大要资源,演员那趴我给你搞定。”
新的问题又来了,拍个短片顶配要多少钱,继续两眼一抹黑。
折腾了一天之后,我已经精疲力竭。别说抱怨,我连一个字都不想说。瘫在工位上,一动不动。
“下班了,你不走?”孟猛从工位上探出头,一副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欢欣。
我有气无力地以非常小的幅度摇了摇头。
“那……拜拜。”
“拜。”
照道理说,累了一天都想快点回家,洗个澡,美美睡上一觉。但我现在绵软无力,连指头都不想抬。晚高峰的地铁上人挤人,而我像一根煮软的面条,经不起任何的推搡挤压。
外面的风吹得呼啦啦的,这个时节的傍晚是我最钟意的,空气里带着温柔凉爽的气息,再过两个月,就只会裹挟着热浪扑头盖脸地冲过来。
我朝窗外望去,看见宫殿的琉璃瓦和屋檐。
T市其实也是有历史底蕴的城市,只不过时间更迭,从繁华的盛世都城走到了如今略有些尴尬的三线城市,从云端跌落后再也无法跻身一线。我不知道T市人心里有没有落差,如果换做是我,应该是心有不甘的。
说起来,对于这座城市,其实我在学生时代还产生过向往,它甚至出现在毕业旅行的目标城市里。只是因为肖平找到了工作提前去单位实习,最终并没有成行。渐渐的,我也在S市的繁华里把它遗忘了。
天色越来越暗,我关掉电脑,撑起倦怠的□□,开始向外挪动。
主街两旁高大粗壮的树仿佛两列士兵,迎面走来的是吃过了饭出来散步的人。这座城市处处都显得宁静安逸不急不躁。
去地铁站要穿过一条小马路,路两边各有几家小院,茂盛的槐树向外伸展枝桠,从虚掩着的门看过去,一个老头儿坐在槐树下的摇椅上,摇椅发出沉稳有节奏的吱吱呀呀声。马路边的大槐树下也有人坐在竹椅上纳凉,让我想起在家乡小镇度过的时光。
新和旧在这座城市里怡然自得地融合在一起。
S市的晚高峰至少会持续到七点半,就算是九点,地铁上也还是有不少人。而T市晚高峰只有一个小时,从五点半到六点半。晚高峰过去后地铁上不再拥挤,甚至还能有位置。
跳了一整天的右眼终于消停了,我愣愣地望着大片的黑暗和一闪而过的光亮在地铁窗户上爬行,缓缓呼出一口气。
……
我趴在床上,盯着八音盒发呆。
中间的小人翘着她纤细的腿,一圈又一圈地在光滑的镜面上滑行。
在快要记不起来的少女时代,我跟许逸晨去看过一场芭蕾舞剧《天鹅湖》。我俩在舞者修长笔直的双腿、优雅的旋转跳跃中逐渐迷失,还幻想过自己在聚光灯下优雅地大跳,但现实就是我们连跳个远都费劲。蠢蠢欲动的心思都不用别人劝说,就自行掐灭了小火苗。
谁能想到,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却重燃起想学芭蕾的心思。芭蕾有一种迷离而出尘的气质,让我觉得很是着迷。
说跳芭蕾舞是我的梦想,那太过于虚伪;把芭蕾舞当作我的兴趣爱好,也有些许勉强。可如果只是为了打发时间,能让我暂时逃离现实,倒是值得试一试。
我起身去翻找那本宣传册,想赶紧加上微信,生怕到明天我又会反悔。
经常背的包里没有,出门随手拿的小袋子里也没有。房间里翻了个遍,都没找到。
糟糕!突然想起来,上次吃外卖的时候汤撒了,我随手抽了本册子去垫桌子!我对自己说:“如果扔了,那就是老天都不赞成我去学芭蕾,那就算了……”
冲去餐厅一顿翻找,倒是找到了那张宣传册,只是上面沾了汤汁和油,芭蕾舞者身上的那条裙子沾上了油渍和黑乎乎的酱汁……可钉在上面的名片不知所踪。
叹了口气,我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心想果然还是跟芭蕾舞没有缘分。
过了许久,颓然地拖着脚步走回房间……裙子上似乎挂着什么东西,每走一步都刺啦刺啦作响,我把后摆拽到前面检查,有张纸片勾在裙子上。扯下来一看,居然是那张名片。
欣喜若狂!瞬间有种“冥冥中注定”的感动。电话号码的中间几位沾上了污渍,但还能看清。我迅速发送了朋友申请。
过了几分钟,没有通过。
盯着手机,我发了会儿呆。
时间过得很慢,一分钟很长,长到我以为墙上的钟坏了。
又等了一会儿,我去视频网站刷了下剧检验网络,一切正常。
叹了口气,抓上浴巾和睡衣去洗澡了。
洗完澡,又拿起手机看了一眼,还是没有通过。
往往我对一件事情抱有极大期望时,迎来的大多数是失望。明明知道降低期望就好,可我就是做不到。我总是积极等待着别人的回应,希望事情能有快速的反馈。
我决定去睡觉。
刚闭上眼睛,微信响了一声。
条件反射一样从床上弹了起来,摸到手机又犹豫了——也许是Jessie又有了新想法(我好几次在下班后收到她的微信),还是不看了吧。看了的话就不能装作不知道了,她可能会想讨论……纠结了一会儿,我还是决定不看了,反正信息也没长腿。
我睡得很不安稳,第二天一大早就醒了。
微信申请已通过,对方发了一条消息:“嗨,您好,我是臣星工作室的落落,您是家里孩子想学芭蕾吗?”,我的心情五味杂陈,果然芭蕾舞这种爱好,都是从小培养。
听说是我自己想学时,落落依然热情洋溢地跟向介绍了他们工作室和课程,但我还是打起了退堂鼓。
“您可以来我们舞蹈教室试一节课。免费的。”
我承认,“免费的”三个字轻轻地触摸了下我的神经,然后在心里丢下一颗石子,荡起一个念头:去看看也不会损失什么。
“好的。”我回了她微信。
“想要哪天来,可以提前跟我说哦。我帮您预约。”
时间还早。打开网站看了几个芭蕾舞的视频,以确认自己是不是真的想学芭蕾,一时兴起的热情并不能支撑长时间的学习。毕竟……心血来潮和三分钟热度是我的常态。
我渐渐迷失在舞者纤细挺拔的身姿和典雅的气质当中,就算不能养成挺拔的身姿,如果能培养出高雅的气质,已经值回票了。我想象自己穿着芭蕾舞服,像一只高傲的天鹅在空中轻轻地抬腿,大跳,转身……
上网搜装备,芭蕾舞鞋很便宜,芭蕾舞服也不贵,加起来才两百块出头。虽然我更喜欢另一条裙子,但它要三百多块。看了看自己的信用卡账单,叹了口气,安慰自己,等学有所成了再买更好的。
在下单那一刻,我又犹豫了。万一试了课之后觉得不行呢?那不是又白花钱了,不然还是先找一套运动服出来凑合着用。
翻遍衣橱也没找到运动服,最后我找了一件T恤和一条宽松点的裤子,塞进帆布袋里备用。
我算不算已经迈出了微小的一步?
在这个对于我来说完全是陌生的城市里,我甚至有些恍惚,究竟离我被分手过去了多久?
时间好像被重启了。在这个时空里,我的痛苦变得没有那么尖锐,就像在河床里待了很久的鹅卵石一样。无论是潮起或是潮落,岿然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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