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萌不知道从什么渠道搞到了内幕消息——因为Vivian临危受命接了一个紧急项目,WH那边的对接人才临时换成了Jessie。更微妙的一点在于,Vivian和Jessie不对付。
至于换对接人这事儿,是Vivian未卸任前要求的。她跟她老板介绍,说我是GT总部特别派来支持。不遗余力地跟推荐我作为主对接人,负责整个项目的推进。
情况很明了,我一不小心成了他们的炮灰。
我想,可能还是自动离职来得痛快一些。得罪甲方也就算了,真要搞出什么甲方前后两任对接人互扯头花事件的话,GT在业内可能会声名狼藉。
右眼又开始有规律有节奏地跳动。不仅如此,不知道是不是压力过大,嘴巴里起了两个溃疡,嘴角冒出了一个大水泡。吃饭的时候张不大嘴,碰到溃疡时更是痛不欲生。
我不想说话,偏偏Jessie临时要求我带设计师去她公司开会。只能硬着头皮去。她兴致勃勃谈论做短片的想法,抛出了几个经典电影桥段,说可以作为短片的参考。我委婉提了预算问题,她不太高兴,说创意没确定,也没有具体报价,现在提预算没有意义。
所谓的沟通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反馈,最后的结论是“你们再想想,至少得让我看到成型的短片构思和报价”。
我和觅觅从WH集团大楼出来,一路没有交谈,我已经丧到了极点。
刚到公司,就被周明凯叫进去了办公室。
他只是看了我两眼,“方案推进不顺利?”
点了点头,嘴角抽了抽,没说话。实在是嘴巴太疼了,就像鱼雷在嘴里炸开,每说一句都在伤口上撒一次辣椒粉。
他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沉默地盯着我。我的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
大约过了半分钟,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厚厚的资料递给我,“你先拿回去熟悉下,有什么不明白的,下周二可以来问我。”
心情坠到了谷底,我还来不及给我的爱情修座坟墓,就已经要被推入知识的深渊了?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比我更悲惨的人了。
尽管读过的毒鸡汤都在我的脑海里拼命叫嚣着“安冉然,你要有Say No的勇气”,但现实告诉我,如果我不想回家吃自己,那么我就得拿出当年考研的劲儿,攻克这本看上去有两块砖头那么厚的“□□”。
“你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是怎么回事?”他用手点了点资料,“别看它厚,里面都划过重点。”
我颓然地坐在工位上,耷拉着脑袋看这本厚得跟砖头一样的“专业课辅导书”,翻开第一页,是自编的目录,旁边有章节用红色签字笔打着星号。
有一种借了学霸课堂笔记,然而并没有任何作用的感觉。因为太浓缩了,想要看明白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就必须回到前面去翻看案例,还得借助课外辅导书了解专业术语——学霸一向具备不顾学渣死活的自信,他们做题往往从A点就直接推导到了E点,可学渣连A点怎么到的B点都还搞不清楚。
下周二读完?除非是神仙下凡。这就是传说中的赶鸭子上架。我盯着那一堆资料发呆,恨不得立时三刻把它们塞回周明凯的抽屉里。
孟猛探出半个身子,贱兮兮地压低了声音调侃,“老大给你开小灶啊?你可太有福气了。”
我默默翻了个白眼,很想一脚踹他的桌子腿——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收起来,赶紧收起来。”他继续压低声音,仿佛我俩在密谋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儿。
“你大点声。”
小妍给了我一个口腔溃疡贴,总算没那么疼了。
孟猛鬼鬼祟祟地“嘘”了一下,给了我一个眼神,示意我把书放起来。看我把书放进了抽屉,才大声问:“冉冉,下楼喝杯咖啡去?”
“帮我带杯拿铁,我已经耗尽了洪荒之力改这破稿子……”觅觅有气无力地冲我们说了一句,又埋头干活了。我毫不怀疑,她周边萦绕的那圈空气叫做“倦怠”,就跟我每次提案来回修改到接近半疯的状态一样。
我们往外走,孟猛甩着手里的工卡吊牌,一副精力耗尽亟需充电的样子。
薛旻抬眼看了看,貌似不经意地问:“这个点了还去喝咖啡啊?”
孟猛冲她笑了笑,“最近太忙,晚上还得加班,不喝咖啡扛不住啊……要不要给你带一杯?”
薛旻回了他一个笑容,“不用了,太晚喝咖啡睡不着。”
“也是,到点就能走,真让人羡慕。”孟猛似乎不走心地回了一句,薛旻的脸色沉了下去,一言不发低头盯着自己的电脑屏幕。
我看着薛旻变脸,心惊肉跳,进了电梯还是忍不住说:“薛旻好像不高兴了。”
“爱高兴不高兴的。二组的人一直都那副样子,我才不惯着他们。”
到了楼下那家贵价连锁咖啡馆,孟猛点了单之后,“你真不喝啊?买一杯装装样子。”
“不喝。说说,在办公室里怎么跟做贼似的?”
“做贼?”孟猛整个身体直了起来,义愤填膺,“我那是防贼,好不好?!”
我不明所以,瞪大眼睛看着他。
“你别以为薛旻是随便问问,你看我们平时下楼喝个咖啡她关心吗?刚刚她准是看你从老大办公室出来还拿着资料,以为老大又塞给你案子了,在那试探呢。”
“老大不是也给二组案子吗?”
孟猛喈了口咖啡,浓厚的奶泡在他的唇边沾染上一圈白胡子,“人不都这样,不患寡而患不均,二组盯咱们盯得可紧了。我虽然平时吊儿郎当的,可重要的资料都锁得好好的。”
我不禁盯着他看了两眼。以为孟猛大大咧咧最不拘小节,没想到他粗中有细。小妍说孟猛很细致,原先我还不太信。
“别那么看着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反观我自己,客户资料和文件我都随手扔在办公桌上,倒是小妍给我收了好几次。不过提案文件都是电子档,电脑设了密码,应该是安全的。我决定回去就锁好全部资料。
“扯远了,说回老大给你的资料。那本书可是老大的珍藏宝典。不是亲信,估计连边儿都摸不着呢。”
“这么说,你也看过?”我狐疑地问。
“那当然!”他托着脑袋想了想,“我可能是宝典的首批用户。”
“那个时候刚从学校毕业,什么都不懂,哪知道怎么做营销案,当然工作干得一塌糊涂。我以为老大肯定会让我滚蛋,但老大给了我一个月,让我啃案例,跟着他跑客户,硬生生给我带出师……”
本以为他忆完苦要思甜了,他又补了一句“那段日子,可真叫一个苦。”然后给了我一个同情的眼神。
听萌萌说过,孟猛是三年前入的职,应该是周明凯刚到T市组建分公司的那个时候。我记得,那时候GT总部有不少人等着看他笑话,他急需一批能迅速打开市场的人。虽然大部分人嘴上说重开版图有发展,但愿意跟他到T市的人却寥寥无几……开疆拓土困难重重,总部的业务部门安逸惯了,有几个愿意出去拼的?再以Lucy防下属像防贼的做派来看,也不会让他带走有业务能力的人。那个时候应该很难,可现在子公司的业务量是总公司的好几倍,可以想见,他们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孟猛倒是没注意到我在走神,一门心思给我普及这本“职场□□”,“你可千万别小看那本书,全都是老大的精华。”
我回想了下那本厚得能拍死人的装订书——确实,全都是一线作战的经验。
“你可捂好了,老大慧眼识珠,说明你是可造之才。就跟当初的我一样。”
我冲他翻了个白眼,“给自己镶金边呢?”
“还真不是。老大本来准备用那个做销售培训的材料,但里面涉及了太多的商业机密,就从中挑了部分内容,又让我们几个业务骨干跟人事部一起重新编纂,作为新人培训材料。当然啦,含金量跟这本不可同日而语。”
“二组和三组不也是到T市才组建起来的吗?老板这算差别对待?”
“二组那几位,本事没多少,醋劲倒是大。老大又不是没给过他们案子……做执行还勉强,单子就没靠自己打下一单,还天天觉得老大偏心。三组才建起来没多久,估计老大还在观察吧。”
我的脑子里有个螺旋桨飞速转动:我是占了借调进一组的便宜。即使这样,沉甸甸的信任还是压得我心头发颤:如果
从抽屉里掏出“□□”,里面用红笔勾画的波浪线,旁边小字写的注释是每个案子赢得客户芳心的关键点——吸气,呼气;再吸气,呼气;几次过后,渐渐平静了下来——我找的都是行政职位,跟业务不沾边,也不存在泄密。况且,现在连个面试电话都没有,想得那么远也没用。
五彩缤纷的晚霞交织在一起,美不胜收。
我站在窗前,却无心欣赏。盯着楼下闪烁着的交通信号灯发呆,车流过去了,然后是人流。在一明一暗的交替中,每个人都向着自己的目的地前行。
“我们对于GT公司能拿出怎样让人眼前一亮的创意来,拭目以待。”
群里弹出的这行字足以让我今天费尽全力堆积起来的信心都降到冰点。不停给自己打气,可最后还是回归沮丧和绝望。眼前好像有一个巨大的翻译器,逐字逐句翻译未尽之意——“我倒要看看你们GT公司能拿出什么让我们买账的创意”。
晚霞从绛紫色褪成橙红色,像极了今天早上新摆放的天堂鸟……最后的绚烂落幕,铺天盖地的黑色成为主宰,像是一只张开巨大羽翼的蝙蝠,遮天蔽日。世间一切明媚灿烂都淹没在愈来愈深的阴影中。路灯还未亮起,白昼让位于黑夜,暮色一点点从我身上踏过去。我像是从海底拖拽上岸的海带,全身缀满苦涩的盐粒。
重重地叹了口气,欲戴其冠,必承其重。
挑灯夜读,好像回到了学生时代,专注本身就是难题:我总是忍不住刷一会儿手机,去厨房喝水,上厕所,把衣服扔进洗衣机……平时在家也没觉得有那么多事情要做。磨蹭了半天,我才坐定了,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到“□□”上。
这份资料大概可以称为周明凯在GT的工作编年史。它以时间为顺序,把所有他所参与的项目以单独文件夹的形式整理,从项目背景到项目成果,一一列明,用不同颜色的标签标识重要程度,井井有条,排列有序。
我逐渐静下心来,不停翻查资料辅助理解。当一个人开始忙碌的时候,时间往往过得非常快。读完第二个案例,已经凌晨一点多了。我伸一伸胳膊,跺跺脚,累却充实。
谁说逃避没有用?如果直面自己的处境,大概我会一蹶不振,在出租房里醉生梦死、顾影自怜。可眼下,从早晨一进公司就被客户需求和小组讨论等一系列会议占据时间,每天需要绞尽脑汁想创意做提案,晚上还要恶补知识技能。我的忧愁和哀伤被巨大的工作压力碾压,就像是在茫茫大海里的一叶扁舟,还没启航就被暴风雨阻拦在码头无法前行。我可以心安理得不去面对,躲进工作里寻求庇护。
我偶尔,只是很偶尔,忍不住翻一下肖平的社交平台。他如常地工作生活,分享感悟,一如我们没有分开时一样。
恍惚了片刻,我的内心似乎还有隐秘的期盼。可是,我自己都不知道,在期盼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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