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恶魔与野兽】

建筑内原是没有开灯的，墙上没窗，门一关上整个环境就都暗了下来。

诸伏景光只在刚进门时对整个环境有点儿印象，赶紧离开原地等了片刻。

可惜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黑暗，也没能看到任何东西，知道是这地方没有半点儿光源。他只能将手电筒放在地上，开了开关，然后立刻向其他方向躲避。

手电筒没一会儿就被不知名的东西打灭了。诸伏景光在那一瞬间注意到了东西发射过来的方向，直接冲了过去，以掌上顶发力。

只觉手中一暖，一个带着温度的肢体被打得偏离了原先的位置。他手下动作不停，听声辨位，连续攻击向对方。

诸伏景光能感觉到手下拳拳到肉，且他经过几年的锻炼，力量已经不输多数成年女性。虽然离成年男性还有些距离，但对面也就是个小孩儿，承受力并不如成年人那般强。

似的，向他发射东西的是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穿着深色的衣服隐藏在暗处，连面部和其他裸露出来的肌肤都被抹了灰，弄得黑漆漆的。但这孩子笑得太早，在短暂的光亮中露出了他洁白的牙齿，因而诸伏景光没能看清发射过来的东西是什么，却知道这地方有个人。

连续的攻击，对面已经没有还手之力，可诸伏景光没有感觉到对面有丁点儿想要求饶的意思，甚至在这般困境中依然做着困兽之斗。

诸伏景光无法理解对方坚持的意义，为避免将唯一能提供线索的人（NPC）打死，他换了攻击方式，一个扫堂腿轻松将本就摇摇欲坠的身体击倒。之后就是警校教授的擒拿技，掰着对方手臂，手肘顶其背部，将那人面朝地面压制在了地上。

说实话，诸伏景光自认还算擅长擒拿。可惜的是自从警校毕业后就没有什么机会实践，成了狙击手之后连上一线都只能远程攻击。若是真的碰到近身缠斗，只可能是任务大失败，被对面抄了家。

他一个卧底哪敢随意让任务失败。

真要保下目标也得有个假目标，让组织以为任务成功了。或是创造契机，降低目标对组织的意义，使组织认为为了杀死这么个目标产生暴露的可能性，性价比太低，索性放弃。

说回现状，诸伏景光内心倒是在感谢这位副本中的第一个NPC，让前公安复习了一遍还在警校的感觉。

“这里还有其他的入口吗？”

诸伏景光能感到手下的人点了点头，但依然没有开口说话。

“这里是什么地方？说话。”

没有声音，地上的人只是呼吸急促了一些。

诸伏景光重复了一遍问题，更用力地向下压了一下，这动作会使被擒住的目标感到疼痛。

那孩子挣扎了一下，发出了嘶哑生涩的“啊啊”声。

在这样的操作重复数次后，他终于开口，一个发音一顿地说出：“基、地。”

如同棒读一般说出的“基地”二字，与其说他是因为长久不说话而导致的语调问题，不如说是如鹦鹉学舌般将发音重复出来。

诸伏景光沉默了片刻，放松了手下的动作，也放缓了语速：“你的名字？”

那人摇了摇头，“967号。”

“这里有多少人？”

“过去，999，大概。现在，不知道。”

“……”

……

诸伏景光第一次觉得审讯让他感到难受。他在组织中没有进行过审讯，在警校和公安学习时，他认为这项技巧只会用在坏人身上。而此时，他的目标理应是个虚幻的NPC，无所谓对错。

可是这孩子的经历却如此可悲、可怕、可叹。

这个孩子是被人从其他国家买来的，只用了几十美金。包括他在内，所有的孩子都失去了自己的名字，只有数字作为代号。

数字越大代表来得越晚，976号才来没多久，却见到无数与他同批次来的孩子们从哭喊尖叫到无声无息地死去。

他被关在这个基地中，需要与其他孩子争夺生存的权利。这里的大门会不定期打开，送来食物。能抢到食物的孩子活下去，抢不到的就饿死。

一次抢不到食物，就有可能再也撑不到下一次。

抢到了食物但受了伤，就可能死于失血过多或伤口感染。

被杀死的孩子连尸体都不会留下，还活着的人会化为饿鬼，将他们的尸体完全利用。

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这里正是人间地狱的真实写照。

似乎是感受到诸伏景光并不想杀他吃肉，976号放弃了挣扎，也有可能是他察觉到无谓的挣扎并不能起效而打算养精蓄锐，等待反抗的时机。

诸伏景光和他商量，“你带我去找另一个入口，找到我朋友，我就放了你，怎么样？”

976号双手被缚，乖巧地点点头。他似乎认识到两者间实力的差距，识时务者为俊杰，决定放弃反击，愿意乖乖带路。

这地方竟然另有玄机，只有进来时大门处的房间还算宽敞平坦，其他地方弯曲曲折，堪称九曲十八弯。路上还有许多人为设置的陷阱机关，很多时候不得不多绕路躲避。如果没有人带路，就光凭手电筒那点儿光亮，在这里找路可不是一般的费劲。

明明在建筑外围跑上一圈也没花多少时间，可从内部的这一头到那一头，却花费了数倍的时间。

还没踏进大门所在的房间，就有棍棒敲击□□的声音从那方向传来。想到降谷零进来时带着几个长柄工具，诸伏景光催促着976号加快了脚步。

还没进门，诸伏景光将折叠水果刀展开，握在手中。他打开手机照明，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照去，利用光亮的那一瞬间记下房间中的情景。

降谷零的运气没有诸伏景光这么好，他所在的入口处有不少人蹲守。如果不是有几人互相内斗起来，就凭降谷零手中的武器可不一定能撑得了这么久。

此时他只能持续地拼命挥舞手中的斧子与撬棍，将靠近身边的孩子打开。

诸伏景光疾跑冲入人群中，毫无慈悲地将对好友露出杀意的人抹了脖子。

作为玩家，所有对他们亮出血条的NPC都是怪。

光线再度亮起的时候，整个空间中只有三个人还站着。976号躲在角落里，抱着脑袋瑟瑟发抖。降谷零将手柄折断了的稿子收起来，他觉得剩下的部分还可以使用。

“有受伤吗？”

“就一点皮肉伤。hiro那边怎么样？”

“问到了些东西。”诸伏景光将976说的内容分享给降谷零，指了指圆柱形的中心部位。

“他说中心有房间，但他们没人懂进入的方法。我认为那里面有我们需要的东西。”

诸伏景光的任务栏以高亮显示“到达”，而他们的任务还有“探查”和“离开”。如果说976所描述的也是现实中正发生着的，那么圆心的房间中就有着导致一切的原因。

降谷零看向还在发抖的976号，询问地看向诸伏景光。

“我答应他，找到你就放他走的。”诸伏景光解释道，并向那孩子示意：“你可以走了，感谢你带路。”

976号向着来时的方向走了两步，又走了两步，停了下来。他踟蹰许久，回头问道：“你们能带我离开这里吗？”

他说话已经比一开始熟练了很多，可又涕泪横流，声音哽咽：“我……我可以，把你们带去，中心的房间，只要你们带我，离开。”

“我不想待在这里。”

降谷零不知道诸伏景光过去在副本中是怎么样的，不过如果这是一个游戏的话，现在可能是一个守护任务，保证NPC在任务结束之前血量不为0。

当然，他也碰到过NPC这样拜托了主角（通常是勇者或冒险者）之后，遭遇了剧情杀，使得主角踏上了复仇道路的剧情。

比起后者，降谷零显然更喜欢前者，并且一厢情愿地认为现在他们在做的就是守护任务。

就算诸伏景光让他看任务栏，表示并没有这样一个支线任务出现，他依然这么坚持。

“我们的主线任务最后一步不就是离开吗？让他一起跟着吧。”把自己代入勇者角色的降谷零这么说道。

诸伏景光本就无可无不可，既然好友这么坚持，他便点了头。976号能在这里存活着，说明他多少有一定存活下来的实力。

而且，就像诸伏景光所表示过的，他们并没有与976号相关的任务。能成功将他救出去固然好，不仅自己能获得成就感，善意得到满足。不成功也不会对他们本身造成影响……

实际上，他们只要顺利通关，这个副本消失，在这栋可怖建筑中的NPC们也会得到解脱。

踏上旅途的变成了三个人，有了976号的带路，他们一路避开了所有人，逐渐向中心靠近。

越是向建筑内部走，如影随形的血腥味就越是浓郁。他们走动的每一步都能带起粘稠感，让人不愿去考虑脚下的液体究竟是什么。

有时候，走在最前的男孩会提醒他们避开某些充满恶臭的地方。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在昏暗中瞥见那些角落里堆积着儿童的头颅和尸体，视线所及的所有尸体都是残缺的，连头颅有被啃噬的痕迹。

为了活下去，这里的孩子已经突破了底线。他们不再是人，而是野兽了。

这不是孩子们的错，而是导致这一切的成年人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