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棘到地方时,正好看见在院子里左顾右盼的杨翠,见她来了,出门迎说:“苏姑娘来了。”
她随着杨翠进屋前,看到几个在院落外好奇朝她们看的村妇,还未进屋就听见有男人在屋外骂骂咧咧地喊她们回去。
“回家做自己的事情去,有什么好看的!”
见她侧头向门外,似乎是在看什么东西,杨翠问:“苏姑娘,怎么了?”
苏棘回头浅笑说:“无事。”
二人一进屋,昏暗的灯光落在苏棘身上,靠近她身边的杨翠不可避免看到了苏棘脖子上的红痕,她惊道:“这是什么?”
“我不小心弄的。”苏棘道。
杨翠看着她的伤痕欲言又止,眼中是掩不住的心疼,小声说:“才过了一天,怎么个不小心才会弄成这样……”
看她担忧的模样,苏棘只好伸手拍了拍杨翠肩膀安抚说:“没事的,我不疼。”
苏棘心想,来时应该拿块围巾将伤痕遮住的。
转头,看到老姜坐简陋的躺椅上。
见二人进来,他脸上附上了一层阴影,待苏棘在他身旁坐下,立刻问:“为何不戴头巾,你可知道……”
“不必,村子里的人动不了我。”经过昨夜杨翠一提醒,苏棘也知道不带头巾意味着什么,于是打断他说。
看她固执,老姜哼了一声,盯着她脖子上的伤说:“看来苦头还没吃够。”
苏棘毫不在意地抬头朝杨翠问:“翠姨,姜叔的腿伤了多久了?”
杨翠却不知为何在发愣,竟兀自沉入了自己思绪中。
“翠姨?”苏棘又喊了一声。
回神来的杨翠道:“嗯,什么?”
苏棘又将自己的问题重复了一遍,杨翠来不及管老姜如何态度,只顾着和苏棘说话,“快有十二年了。”
此言一出,老姜脸色沉沉,颇有不愿面对的样子,烦躁地道:“和她说这些干什么,反正也治不好!”
见苏棘眉头紧锁,杨翠有些紧张问:“这么久了,还能治好吗?”
老姜见二人不理他,只好一脸阴郁地闷着声,他倒要看看面前的年轻少女能有什么本事治好他。
“我先看看吧。”苏棘说。
老姜伤的主要是小腿部分,尤其是右腿,似乎是伤到了骨头。苏棘在他两条小腿上捏了一下,放开时问:“这是被人打残的吧?”
老姜:“你……”
杨翠脸上却一僵,她有些震惊地看向老姜:“打残的?”
他不是与自己说,那是他摔的吗?
“说这些干什么,治腿就治,少废话。”老姜朝苏棘喝道。
看出了老姜隐瞒的态度,苏棘也没再多说,她沉默地从怀中拿出针灸包,里面是早就准备好的银针,随后颇为熟练地扎入老姜腿上的穴位。
抬手翻飞间,几根银针已经扎入了老姜黝黑精瘦的小腿上。
老姜忍不住微皱起眉头,杨翠连忙问道:“很疼吗?”
他摇头说:“不是很疼,就是感觉有些奇怪。”
以往发疼得位置,被这银针一扎,一股怪异的酸痛感蔓延在他整个小腿上。
苏棘不紧不慢地补了一句:“腿伤绝不止十二年,怕是早就有了,只是十二年前才发疼到无法忍耐和影响行走的地步。”
“别说了!”老姜压声咬牙切齿说。
“态度太差的病人会影响我治病,一不小心就会胡言乱语。”苏棘淡淡道。
老姜可算是明白了,苏棘这是在报复方才自己呵斥她的事。
本来在担心的杨翠闻言一头雾水地看着两人,竟也顾不得伤心老姜隐瞒自己腿伤的事,只是对老姜道:“你态度好些,别吓着苏姑娘。”
杨翠发话,老姜果然老实了下来。
半个时辰过去,银针被苏棘一一拔出,简单处理过后,她收起针灸袋,从怀中拿出了两瓶药,嘱咐道:“这里一瓶丹药内服,每日晨暮饭后各服用一次,一瓶药膏外敷,三日一换。”
杨翠忙不迭点头:“多谢苏姑娘,那……他这腿何时能好?”
苏棘没有给确定的话,只是道:“先治着吧。”
她起身,不欲再多呆,“翠姨,夜已深,我就先回去了。”
杨翠忙道:“等等,苏姑娘!”
她说着,出了屋往灶房去,苏棘没有阻止,在屋内静站着等。
“这伤是赵镜弄的吧?”一直安静的老姜忽地开口。
苏棘点头道:“是他。”
“哼,果然,我一看这伤就是他那鞭子勒出来的,你敢如此光明正大的来村里找我们,看来是已经答应他了?”
“嗯。”苏棘没有多言,反正明天白日还得来村里的祭祀台,于是直接承认道。
“果然,连你也斗不过他……”老姜感叹了一声,似乎颇为失望。
闻言,苏棘疑惑看向他,才欲开口,虚掩的门便被回来的杨翠推开,她手上拿着三个大囊饼,走过来塞到了苏棘怀中。
“拿着,帮我把一个拿给阿婆,另外两个你收着。”
苏棘看着手中的东西说:“帮姜叔治腿是履行之前的承诺,翠姨,不必给我报酬。”
“孩子,这不是报酬。”杨翠看着苏棘,她扫过苏棘脖子上的伤,眼眶微红道。
不知杨翠为何突然露出这样的神情,苏棘不忍见她难过,不再推拒,柔声道:“好,我收着。”
杨翠相送她走出来,二人站在院子里,苏棘问道:“临走前,翠姨,我想问一件事,关于水神庙里的阿婆。”
苏棘又问:“方便吗?”
杨翠见她执着,于是道:“可以说,不过……她看了一眼屋子的方向,似乎是在顾及老姜。”
苏棘道:“没事,那针扎完腿会阵痛,所以我给姜叔下了点安神的药,这一世半会儿他应该睡着了。”
杨翠彻底放下心来,她叹了一口气,随后才缓缓道:“阿婆是个很好的人啊。”
一句叹息开头,便已是注定了这个故事不会轻松。
“当年村里的人都不知道阿婆叫什么,只知道她姓燕。”
杨翠自记事起便知道村里面有一个常年离村的女人,她每隔两年便会回来村子一次,村里所有长辈都不允许年轻的孩子们接触她,特别是女孩们。
可是长辈们总有疏漏的时候,小辈们又止不住好奇心,于是年轻的女孩们便会偷偷地去水神庙找她。
杨翠:“那时候她神智还是清醒的,每隔几年回来就会住上一两个月,在我们这些孩子眼里,她年轻又漂亮,勤劳又能干,还特别会哄人,会带很多村子里没有的东西送给我们,所以大家都亲切地喊她燕姨。”
燕姨会给女孩们讲她离开村子后去了什么地方,会讲村子外面凶险的世界,但更多讲的是探索外面世界的美好和自由。
杨翠也曾是向往燕姨口中这些世界的,她同所有女孩一样,惊奇于她遇到的一切,又羡慕她独自出门闯荡的勇气。
可避沙村的长辈和她们说,燕姨是罪人,她的话不能随意相信。
苏棘静静地听着,看到杨翠回忆时,脸上露出的憧憬。
杨翠:“长辈们总是说,燕姨十六岁嫁人时在新婚之夜将丈夫杀了,此事在避沙村中极为严重,本该遭受惩罚一命抵一命,但当时的村长仁慈,决定给她改过自新的机会,只是罚她往后去打扫水神庙,不许她再参加村子里的任何祭祀,也不许她用村子里的任何东西包括粮食。
“在这近乎荒漠环境里,没有了村子栽种的粮食,燕姨迟早得饿死,所以村子里的人对村长的处理也没有什么异议。”
可是众人没想到她还是坚强地找到了自己的生存之道,没有粮食,所以就自己在水神庙外开垦了一块地,自己种粮食。
她便靠着自己的能力这样生活了五年,这五年里村子有人放下了成见愿意娶她为妻,但是她仍旧没有答应。
这种拒绝惹怒了对方,于是遭到了报复,被人绑着丢到了死亡之海。
杨翠讲到这里,不禁假设说:“我也曾想过,若是燕姨那时答应了对方,会不会就没有之后的事,她现在或许就能过得好一点。”
苏棘答:“不会,她会过得比现在痛苦。”
杨翠朝她虚虚一笑,“我幼时问过燕姨,她那时也是这样回答我的。”
死亡之海是流沙聚集之地,对方只是一时怒气上涌报复燕姨,并不打算杀她,所以只是将她丢到了边缘,于是她幸运地活了下来。
因为她的安然无恙,丢她的人也没有得到相应的惩罚。
可没想到那年冬天暴雪,将燕姨的所有粮食都压死了,她艰难地渡过了冬天后在春天决定离开村子。
大家都以为她饿死在了外面,没想到五年后,她健康平安地回到了村子,并且劝说村子里的人和她一起出去寻找离开沙漠的路。
所有的人都觉得她疯了,没有任何一个人相信她的话。
苏棘问:“为何?”
杨翠给她解释,避沙村有一个祖训,凡是避沙村的村民,世世代代都必须得留在避沙村里,否则一旦出去,必会遭到不幸。
十五年前年才被黄沙掩埋覆灭的水生村便是出去自立门户而衍生出的村子,虽然也是挑在河水边建的,但还是没有避免住沙暴的侵蚀,村子只存在了五十年便遭到了天灾覆灭。
苏棘插话问:“原来这里还有别的村子?”
杨翠解释,水生村早已覆灭,如今都并到避沙村了。
避沙村是祖先观察地势环境后挑着建在沙漠中唯一的一片绿洲上的,出了村子就只能遭受沙暴的掩埋,寻常人根本无法生活下去。
从那以后,燕姨每隔几年就会从外面回来村子劝说人们和她出去,一起寻找离开沙漠的出路,她坚持了十年。
直到那年,她带回了一个从外界进来的人来到村子,终于打破了村民们的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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