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为了呼应他生辰的临近，秋风也格外温柔起来，连带着将那份笼罩在靖淮楼上空的沉甸甸的忧虑也一并拂去了。秦艽伯母的身子，在反复折腾了许久之后，竟真的肉眼可见地、一点点地好了起来。

药还是一日三餐地按时喝着，但院中那股浓得化不开的、令人心头发紧的苦涩药味似乎都淡去了几分，渐渐被廊下新换的、带着清气的秋菊盆栽的淡雅气息所取代。

伯母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不再是从前那种虚弱的苍白，有时还能在天气晴好的午后，被谢桐小心翼翼地仔细搀扶着，在铺了软垫的廊下坐上一小会儿，晒一晒秋日最后的、暖融融却不灼人的太阳。

谢令璋再去探望时，心境与从前大不相同，不必再那般小心翼翼地屏息凝神，连脚步声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病榻上那脆弱的安宁。

他甚至能听到伯母靠在软枕上，带着些许气弱、却明显含着真切笑意的温和打趣：“我们阿辰的生辰快到了吧？瞧着像是又长高了些。伯母今年，定要好好给你备份礼，可不能像去年那般仓促了。”

“伯母您快别操心这些，”他连忙摆手，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心里像被温软的蜜糖浸透了，甜滋滋的，连带着声音都轻快了许多，“您赶紧好起来，精神头足足的，就是给我最好的礼物了。”

他仔细看着伯母虽然清减却不再死气沉沉、眉宇间舒展开来的容颜，看着她能慢慢喝下半碗熬得香糯的粳米粥，看着堂哥谢椋守在榻边时，那拧了许久的眉头终于松开了些许，连带着堂姐谢桐对他那层坚冰般的排斥，似乎也因母亲病情好转带来的宽慰与希望，而悄然融化了一两分——至少，她不再每次见到他都像受惊的兔子般立刻转身避开，有时在廊下遇见，还能勉强对他点个头，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却已是不小的进步。

真好。一切都是往好的方向在发展。谢令璋走在回鹭洲馆的青石小径上，脚步是前所未有的轻快，几乎要蹦跳起来。他仰头看着秋日高阔湛蓝的天空，觉得连南飞鸿雁那悠长的鸣叫，此刻听来都显得不再那么凄凉，反而带着奔赴远方的壮阔。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之前那份对生辰的矛盾与忐忑心情里，其实一直潜藏着一层更深的、他不敢细想的恐惧——他害怕在伯母病重的阴影下过生日，那份本该纯粹的欢庆会不可避免地染上负罪的沉重，让他无法全然投入地去开心，更怕……怕失去这份来之不易的、如同母亲般的温暖。

是的，他还没有做好任何失去伯母的心理准备。尽管不是亲生母亲，但伯母给予他的慈爱和细致关怀，是他在方定这片新天地里，所能感受到的、最为坚实和温暖的基石之一。

若是在生辰这般特殊的日子前后，要面对那样沉重的打击……他简直不敢想象那会是怎样一番灰暗的情景。如今，这块一直压在心头的大石总算安然落地，他可以毫无负担地、全心全意地去期待、去迎接他的生辰了。

沈知意最是敏锐，这几日一同在流云宗练剑时，眼见着谢令璋眉梢眼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像偷吃了灯油的小鼠，连带着那柄“长夜”剑挥出的剑风都少了几分往日的沉郁凝练，多了几分属于孩子的轻灵与飞扬，剑势流转间，竟隐隐有破云见日般的明朗。

这日课间休息，他凑到正在树荫下擦拭额角细密汗珠的谢令璋身边，用肩膀轻轻碰了碰他，笑嘻嘻地压低声音问：“怎么了，我们阿辰这些天嘴角都快翘到天上去了，走路都带着风，可是捡到什么天上掉下来的大宝贝了？”

谢令璋心情极好，连带着待人接物都格外热情洋溢，仿佛周身都散发着暖融融的光。他转过身，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碎星，毫不掩饰自己的开心：“是比捡到宝贝还值得高兴千倍万倍的事！知意，我伯母的身子，最近真的渐渐好起来了！是真的！” 他语气里带着卸下千斤重担后的轻快与激动，“前些日子真是担心坏了，心里总揪着，如今亲眼见着一天天好转，这颗心总算能踏踏实实放回肚子里了。”

“呀！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吉人自有天相！我就说表嫂会好的。” 沈知意也真心实意地为他感到高兴，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容爽朗，“怪不得我看你练剑时，那招‘云起’都使得格外飘逸，原来是心头大石移开了！”

“所以啊，” 谢令璋顺势接上话头，语气更加热切，带着不容拒绝的期待，“知意，到时候我过生日，你可一定要来！一定！” 他顿了顿，详细地解释道，像是生怕对方不重视：“原也不是什么整生日，父亲和伯父的意思都不欲大操大办，只打算在鹭洲馆设个小小的家宴，就自家人和几位像你这样顶顶亲近的朋友聚一聚，吃些家常菜，说说话，热闹热闹便好。”

他说着，脑海里似乎已经清晰地浮现出那日夜晚的场景：鹭洲馆里灯火温馨明亮，家人朋友围坐身边，言笑晏晏，没有繁琐的规矩礼仪，只有轻松自在的谈笑风生。伯母身体好转，精神好的话，必定也能出席，坐在主位上，用那双温柔的眼睛看着他们……光是想象着那幅画面，就让他心底暖融融的，像是被冬日里的暖炉烘着。

“你可得提前把时间空出来，把那日所有的事都推了，一定要来啊，我会等你的，你不来我就不开席！” 谢令璋不忘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补充一句，带着点被娇纵惯了的孩子气的霸道，却又满是赤诚的期待看着沈知意。

沈知意被他这模样逗得哈哈一笑，伸手亲昵地揽住他的脖子，故意揉乱他梳得整齐的发髻：“放心放心！把心稳稳放回肚子里！我们阿辰小公子的生辰宴，我便是爬也要爬去！不光人去，还得给你准备一份……嗯，让你印象深刻的、独一无二的贺礼！”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卖了个关子，挤眉弄眼，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惹得谢令璋也忍不住好奇心起，笑着追问他到底准备了什么，两人在秋日的阳光下笑闹作一团，惊起了枝头几只歇息的雀鸟。

秋日明媚温暖的阳光毫无保留地洒在两个亲密无间的男孩身上，将他们嬉闹的身影拉得长长的，交织在一起，仿佛也预演着生辰那日必将到来的、更为盛大和温暖的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