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沉郁，灰蒙蒙的云絮低垂，几乎要触到翘起的飞檐。细密的雨雪不分彼此地飘洒着，落在青石板上便化作一片湿亮的水光，映着冬日清冷的天色。就在这阴冷的时节，流云宗终于迎来了冬假。
练剑场上空无一人，只剩下几片枯叶被寒风追逐着打转。往日书声琅琅的书斋紧闭着门扉，整个宗门却比平日更加热闹——孩子们像出笼的小鸟，在廊下、院中跑来跑去，互相约定着年节里的拜访，脸上都带着难得的轻松笑容。对这群常年修行的少年人来说，这段不必闻鸡起舞、无需挑灯夜读的悠长假期，实在是珍贵极了。
谢令璋和沈知意站在山门前的石阶上话别。寒风掠过，卷起两人的衣袂。
"阿辰，回去可不能光顾着玩！"沈知意嘴上说得老成，手却亲昵地搭在谢令璋肩上，很是不舍，"我前日教你的那套'流云步'，每日都要练上几遍。等年后再见，我可是要考校你的。"
"知道啦，知意。"谢令璋笑着应道，伸手替沈知意拂去肩上细碎的水珠，"你自己也要勤加练习才是。我们说好了，过年时你来方定，一定要先来找我！"
"那当然！"沈知意用力点头，忽然凑近些，压低声音，眼里闪着兴奋的光，"我听说方定年节时的夜市最是热闹，有桂花灵酒酿，还有炙烤鹿脯肉，香飘十里！到时候你可要带我好好逛逛，把这些好吃的都尝个遍！”
谢令璋疑惑道："你以前不是也常来方定么？难道从没去夜市玩过？"
沈知意偷偷瞥了眼不远处静立等候的先生，把声音压得更低："以前来都是见我两位表哥的。他们呀..."他做了个夸张的苦脸，"一个比一个严肃。方定这么大，可从前也没有年纪相仿、能玩到一处去的伙伴。我一个人逛着多没意思？"说着，他开心地搂住谢令璋的胳膊，"不过现在好了，有你在！"
这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小石子，在谢令璋心里漾开圈圈涟漪。是啊，堂哥谢椋常年在外处理家族事务，阿檀哥哥如今也不在家。
偌大的方定，若是没有沈知意这样活泼投契的伙伴，即便有长辈们的疼爱，也难免会觉得冷清。他忽然感到一阵庆幸，庆幸自己有这样一个知心的朋友。
两个孩子又说了许多悄悄话，从修行心得说到年节里要玩的游戏，直到先生在一旁轻轻咳嗽了一声，他们才恍然发觉时辰不早，不得不分开了。
因着天气寒冷，加上并不急着赶路，今日他们特意备了马车。车厢上绘着方定的族徽，内里宽敞舒适，铺着厚实的绒垫，角落里还置了个小小的暖炉，橘红的炭火驱散了冬日的寒意。
先生将谢令璋轻轻抱上车，让他舒舒服服地靠在自己怀里。马车缓缓启动，轱辘碾过湿润的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声响。谢令璋透过朦胧着水汽的车窗，看着沿途熟悉的景致在迷蒙的雨雪中飞快地掠过，心里却因为对假期的期待而暖融融的。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轻轻一顿，停了下来。先生柔声说："到了。"谢令璋迫不及待地掀开车帘，方定府邸那熟悉的朱红大门映入眼帘。门前石狮披着一层薄薄的水珠，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显得格外庄重。
刚踏进府门，一股冬日里特有的、慵懒而温暖的氛围便扑面而来。府内似乎比平日更加忙碌，仆从们脚步轻快，脸上都带着年节将至的喜气。
各处院落都收拾得格外整洁，廊下早早挂起了厚厚的绒帘，将凛冽的寒风严严实实地挡在外面。空气中飘散着厨房里熬煮灵谷粥的甜香，混合着藏书阁传来的书卷与墨锭的沉静气息，交织成一种独属于家的、令人安心的味道。
"先去给你伯父伯母请安。"先生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谢令璋点点头，熟门熟路地往正院走去。穿过熟悉的回廊，绕过假山流水，正房的灯火已经亮起，在渐深的暮色中透出温暖的光晕。
秦艽伯母正倚在暖榻上，就着明亮的琉璃灯翻看一本游记。见她气色比前些时日又好了不少，谢令璋心里一阵欢喜。伯母抬头看见他，立刻放下书卷，脸上绽开慈和的笑容："阿辰回来了？快过来让伯母瞧瞧。"
他快步上前，伯母拉过他冰凉的手，轻轻握住："在宗门里可好？吃得可习惯？睡得好不好？"一连串关切的问候，让谢令璋心里暖洋洋的。
堂哥谢椋正在一旁的小几上烹茶，茶香袅袅，氤氲满室。见他进来，温和地点头示意，递过一盏刚沏好的热茶："先喝口茶暖暖身子。"
最让谢令璋意外的是，一向待他冷淡的堂姐谢桐，此刻正坐在伯母榻边的绣墩上做针线。见他望过去，她微微牵动唇角，露出一个浅淡却真切的微笑。
这无声的和解，这满室的温情，如同暖炉中跳跃的火光，将冬日的寒意彻底驱散。谢令璋捧着温热的茶盏，小口啜饮着，任由那暖流从喉间一直蔓延到心底。
窗外，雨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暮色四合，府中的灯笼一盏盏亮起，在湿润的青石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晕。远处隐约传来厨房准备晚膳的声响，夹杂着仆从们轻快的脚步声。
谢令璋靠在伯母身边，听着她和堂哥轻声交谈，看着堂姐低头做针线的侧影，忽然觉得这个冬天一点也不冷了。纵然阿檀哥哥还未归来，纵然修行之路漫长，但此刻，在这温暖的家中，有疼爱他的长辈，有和解的亲人，还有远方知心的朋友，这一切都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今晚我让他们做了你最爱吃的蜜汁火腿"伯母温柔地抚过他的发顶，"留下来一起吃吧"
谢令璋用力点头，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是啊，这就是家的味道，是再好的山珍海味也比不上的、最温暖的味道。
夜色渐深，府中各处的灯火次第亮起，像一颗颗温暖的星辰，照亮了这个冬日的夜晚。而对谢令璋来说，这个假期，注定会是一个充满温暖和欢笑的、最美好的冬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