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拉娜用木剑劈开了挡路的灌木。
“……不是,为什么我都这样了还是我开路啊?!”
“别急,别急,”尸侍从她身后走过来,一手在木片上涂涂画画,另一手捏住她后颈拯救了她脚下一抹滑,“这边。”
索拉娜容忍地被他扯来扯去:“你最好告诉我你已经搞清了这块的地形并且今天就能走出去。”
尸侍看了看自己手里惨不忍睹的勾勾叉叉:“这个……呃。”
索拉娜于今日第十三次暴起向他发起了攻击,把木剑朝着他出声方向一掷而去,尸侍一边焦头烂额地跟地图磨蹭一边看也不看地侧身。索拉娜自己又捡了一根粗木,摸索到一条老树根坐下,拿从尸侍那里威逼利诱来的菱剑开始削新的木剑。
“你还会削剑?”尸侍靠在她身旁的树干上,“小心别又削到手了,孤的药很金贵的。”
索拉娜一只手探进度,另一只手削木,两边都缠了纱带,反而不害怕被割伤。
“一天削一支,今天是第八支了,我倒要看看你的本事。”索拉娜哼了一声。整整八天,她从走一步摔一步,到现在的具备简单的自理能力,而尸侍负责着探路的重要任务,居然一直到现在都毫无长进!
类似的对话每天都在上演:
索拉娜质问他:“你不是说什么已经恢复连接了吗?能不能有点用了?”
尸侍说:“是啊,但是现在又没有架给孤打。你倒别惹孤生气,不然杀了你哟。”
索拉娜:“……”
“你就知道威胁我。现在你恢复了武力值,为什么还要拉上我给你开路?”
“孤负责探路你负责干体力活,有什么问题?”尸侍揪了揪她身前乱翘的绷带,扯得她嘶地一声,“并且,你,浪费了孤的药。什么都不付出就想跑?”
又是这句话,索拉娜无辜加恼羞成怒道:“我已经解释了无数次了,我那会儿刚从鬼门关回来,我怎么知道你的药倒了?我怎么知道正好被我碰到了?你为什么自己不放好?我还没怪你那药有没有什么副作用呢!”
“……”尸侍不说话了,仗着她看不见,对着她小腹一个肘击。
“——靠!”索拉娜咬住惊呼,捂着肚子原地弹跳。每次都这样,吵不过就动手!
“这片砍出来了,如何?”
“嗯……好像不是这边呢。”
“…………”
“不好意思,我是路痴。”尸侍的语气并没有任何的不好意思,“再去那边看看。”
索拉娜削剑的速度练得很快了,但是每天除了砍树也没有其他的用武之地。之前还能时常听见野兽活动的嚎叫声,但可能是他们所在的这片区域缺水少林的缘故,渐渐地就没了。她现在身上还带着据尸侍所说的“药物”,让他时刻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这让索拉娜烦不胜烦。
她在摩擦沙沙中听到了流水声,凝神细听了一会儿,站起身来。
尸侍:“干嘛?”
索拉娜带着磨了大致的剑:“去洗把脸,我眼睛痒。”
越往西边走,水流声就越明显,索拉娜弯下身子,感受到凉丝丝的水流滑过她指尖。
她蹲下来,双手掬水,往脸上泼。
尸侍貌似有点紧张,也跟着来了,犹疑道:“你说眼睛痒是怎么回事?别急着碰水——”
索拉娜一直烦他,如今只是洗把脸为什么也要跟着来?她拿木剑丢他,语气不善道:“滚远点。”
尸侍自然是轻易躲开了,等不及她自己说,伸手过来就要抓她查看她眼睛,但是索拉娜却突然折身过来,猛地打开了他的手。
尸侍立刻再送两招,但是索拉娜居然都精确地一一打开了,他终于停了下来,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着她。
索拉娜的表情说不上是惊恐,还是狂喜。她感觉到一直黑暗的世界突然透进了一缕光,然后那微末的光圈越展越大。她刚刚……明明看见了一众绿色中晃动的黑影……那是尸侍吗?
她是看见的?
她能看见了?
可是,她连眼球都没了啊……?
索拉娜伸手去,开始撕扯缠绕在她眼上的绷带。尸侍在不远处,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然后扑上来,抓住她的头发把她整个人往水里按去!
索拉娜猝不及防,狠呛了好几口水,双手不停地推拒着,但是尸侍不知哪来的怪力,完全地压制着让她动弹不得。
是那种恐怖的内力强压。
然后他把她脑袋提溜起来,近距离地观察。索拉娜呛着水,还没咳几声,就再次被按入水中。
这么折腾几次,她肺中的空气已经越来越稀薄。
她会死!
再次被扯着头皮拽回地面上的时候,索拉娜突然爆出内力,狠狠地往他身上打了过去!趁他松劲时一个利落地打滚往旁边倒去,开始撕心裂肺地咳。
微弱的视物中,眼前有一道竖立的黑影,黑影前停浮着一团浅色,好像是特意地等她抬起头来看,那道黑影慢慢悠悠地打开一道裂缝,然后那团浅色渐小,没入了进去。
吞噬内力。
再和这个人待下去,她不死也要疯了。
索拉娜一言不发,爬起来开始沿来时的方向跑。他们一路行来她劈斩过的所有灌木,她都记得。
呼呼的风声里,尸侍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在她身后:“跑去哪里?”
索拉娜咬牙,脚下灌满内力,提速,继续跑!
尸侍轻蔑道:“上神选择了你,你却不知死活。”
“再等几天吧。”
她的头突然被重重一按,撞上了山体巨石,直接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不知过去了多少天,她身下是坚硬的磐石,眼帘印着久违的光幕。
“醒了。”尸侍在她旁边,懒洋洋道。
索拉娜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暗哑地响起:“为什么不杀了我?”
尸侍不在意地回答:“你运气好。”
索拉娜淡淡道:“你不杀我,我迟早会杀了你。”
尸侍被她逗笑了:“到底为什么能这么嚣张呢,你没有因为这个被人打过么?”他倾身靠近,索拉娜下意识地就绷紧了肌肉,做出防御姿态。却只听见身旁有药瓶砰铛作响,尸侍道,“自己把绷带摘了。”
索拉娜的指尖摸上覆眼的绷带,她一直不敢,心中期待又害怕。
她摸到自己眼部的凸起。动作一僵,猛地拽下了绷带。
阳光带着鸟鸣涧流声倾洒下来。
她不适应地闭上眼睛,指尖一下一下地按压着眼位,凸起,圆形。
索拉娜终于流露出了一丝惊恐:“你干了什么?”
尸侍还是那副样子,黑风衣覆面,摆弄着陶玉小瓶。黑色一直包裹到指尖,没有一丝属人的肌肤裸露出来。
如若之前,索拉娜会嘲笑他。
但是如今,她已经明白了眼前的一切。
尸侍的黑面对着她,漆刷般惨白的眼位后没有瞳孔,呕哑的嗓音透出来:“新眼睛,喜欢吗?”
索拉娜的身体微微颤抖,强自镇定道:“就算你把我变成怪物,我也不会与你为伍。”
“不不不,”尸侍摇了摇头,“怎么能说是怪物?千万人中才出了你这么一个,是恩惠啊。”
索拉娜愤怒地盯着他:“你什么意思。”
“别害怕,”尸侍转了话题,递给她一个药瓶,“刚开始还会有些不适应,每天用这个洗眼睛。”他顶着那一张非人无表情的脸,居然说,“孤很期待你长成的样子啊。”
长成像他这样的怪物吗?!
索拉娜一把夺过药瓶,手臂高举,肌肉紧绷。
“不要摔哦,要不然孤会打断你的腿呢。”
“……”
索拉娜几乎咬碎牙关,手臂一举再举,终究是放了下来。
她要冷静,她要冷静。
她知道如今杀不死这个人了,反而还踏进了一个全然未知的领域,未来的路途突然就迷雾重重,她会变成什么样?毫无思路。
茫然地惶恐。
索拉娜变得很沉默。尸侍跟她没什么话说,每天抛给她野果清水,只是按时按点盯着她清洗眼睛。刚开始她的眼睛很不舒服,布满血丝,发热痒胀,偶尔她会看到倒影中,她的眼珠神经质地抽动,做出观察四周的动作。
她一直沉默地看着。
又过几天,尸侍对她说,他的连接来了消息,附带了出林回都的完整路线。
索拉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几天她身心都受折磨,脸瘦削许多。
尸侍应该是笑着:“带孤回王都,掩护孤。”
索拉娜淡淡道:“你在做梦?”
尸侍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继续道:“这话太早。孤大不了向你担保,回去之后绝对不会再抓人做‘破碎教堂’的那件事。但是孤有必须要蛰伏在那里的理由,你也应当帮孤,因你现在有求于孤。”
索拉娜抬手指了指那双眼:“你说这个?”
尸侍不置可否,那股高高在上的傲然让索拉娜真想一拳将他打碎。
“那我再将它们挖掉一遍呢?”
尸侍笑了。边笑,边说她幼稚得可爱。
索拉娜于是明白了,再挖掉,它们也还是会长出来。她的眼睛已经不属于人类的了,因为他。
她未来的人生,因为这场事故,紧紧地与他牵连在了一起,不顾她的痛苦,不顾她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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