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依旧在赶时间,虽然行宫那边有玛姬帮衬着,但作为昭勇将军,她已经将近一月没有参加御前会议了。国王虽然没过问,但怕是注意到了。
临近王都,她们兵分两路,玛姬先回了行宫,她则去了猎人大本营。
负责登记的伙计在大门口,见了她,颇惊喜地叫了一声:“诶,阿蓝!”
索拉娜勒绳下马,道:“下午好。黑面大人今日是否在?”
“在的在的,黑白面都在,还有伊万大人也在。”伙计对着她左看右看,看她除换了一套服饰之外并无甚大碍,那张脸上还是少年人的意气风发,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猎人之间传你失踪了十几天,知道你去打尸侍,都害怕你出什么事了。”
索拉娜笑了笑:“多谢。今日我就是为了此事而来的。”
“能从尸侍手中捡回一条命,你也是大运气啊!”伙计说着,瞅见她平静的神色,突然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浮上心头,犹疑道:“难道你还把他杀了……不能吧?”
索拉娜沉默不语,拴好马后刚迈步进门,就猛地被人扑了个满怀。
“伊万大人!”
“这这、成何体统啊。”
索拉娜在众目睽睽中任她抱着,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一路到了长期榜前,她递上了黑金令和尸侍的菱剑:“阿蓝揭榜。”
黑面仿若还没开机,一动不动地面对着她。
伊万薇特终于肯从她身上下来了,伸手扒拉了一下:“你杀了他?真的假的。”
索拉娜平淡道:“验验就知道了。”
黑面动了,拿过平台上的放置的东西,进了榜后一处房间,看来是要去验货。索拉娜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的背影:“冒昧问一下,黑白面是真人吗?”
“是啊。”伊万薇特站在她旁边道,“不过不怎么爱说话,跟你似的。”
索拉娜道:“我么?没有吧。”
没等多久,黑面带着东西回来了。
“鉴定结果为真。”
嗷嗷等待的围观者发出一阵喧哗。
“低级猎人阿蓝,长期SS黑金悬赏令按期完成,揭榜成功。”
“数据已更新。”
“这是猎人的生死契与赏金票单,请收好。”
“每月初正式猎人会进行一次排行评定,届时积分结算等级将发生变化,请猎人及时到场更新。”
“多谢。”索拉娜收了证明,扒拉出人群准备离开,她不管别人怎么看她,她确实需要用尸侍的“死”来获取地位。伊万薇特没有跟上,仍站在榜前,若有所思道:“半个月拿下黑金令的人啊……”
大门外,一纵队伍朝着她迎面走来。索拉娜向旁让了让位,却见为首那人也迈动脚步,正挡在她身前。
索拉娜心不在焉,再让,那人再挡。
索拉娜退也不退,抬眼看他。
来人一身猎人服,款式与她被毁那套不大相同,花纹繁复,利落修身,年纪不大,像小少爷。
少爷也在打量着她。
比想象中的要单薄,但不瘦弱,行为举止中都显示出扎实的基本功,仅露出的眼睛显出一些野气。普通水蓝服饰,气质超然,过目难忘。
“你就是阿蓝?”他抓起她的手看了看生死契,“他们传说你打残了依冒,弄死了尸侍,如今一看也不怎么样嘛。低级猎人?喔唷,真是个笑话。”
索拉娜面不改色地把手抽了回来。
少爷有些悻悻,甩了甩手,继续道:“我不服你。大本营内有规矩,猎人之间可以互递挑战书,同一挑战者的首次呈递只许接受不能拒绝。”他盯着她,像是盯案上待斫的赤肉,“挑战可和竞榜不同,我看你这虚势的关系户好运也要到头了。”
索拉娜还是看着他。直到小少爷因为噼里啪啦说了一通但是人家却丝毫无表示,已然有些红温,终于开口道:“我不是关系户。”她不知从哪变出一块金丝铭牌吊在腕上,晃了一晃,轻蔑道,“高级赏猎罢了,你倒也比不过依冒呢。”
少爷一看那块牌,惊得跳脚:“就会使些阴招!小人,快把铭牌还我!”
索拉娜于是抛给了他。他立马接住握在手里,重新系回腰间,忌惮地看着她。
“赏猎的规矩真是多。我来到这里一共就打过一次架,接过两次悬赏令,一开始我不过接了一个中级悬赏,后来去摘黑金我解释过了,是因为尸侍是我仇人,为了亲手刃敌我宁愿与依冒老先生同台竞争。”索拉娜向他走近,“如你所言,我只是区区低级,是刚刚晋升的新人,无意损坏大本营的规矩。你想挑战,请去中央递交挑战帖,你知道我无法拒绝。而不是在这里——”
她一手握拳,朝他面门而来,少爷下意识地闭了闭眼。
“挡我的路。”
拳风扫起他额前的装饰,少爷突觉荒谬,这低级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动手,自己又为何要怕?愤怒地睁眼,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来,却见阿蓝突然手腕翻转,指尖张开莹白晃眼,如花苞绽放。只见手心处躺了一袋精致的小包裹,系袋散开,里头是一颗颗红润晶莹的果脯。
少爷身旁的随从立马去摸自己腰带,惊呼一声。
围观群众中传出哄笑。
阿蓝也笑了,路过面红耳赤的他,迈步离去。
索拉娜解绳跳上马,小道上解了束腰环腿,紧身装束立即散作日常裙装。几只猫咪在檐外探守,索拉娜一拉缰绳,迈上大道的瞬间摘下面罩,一路回到行宫。
宫外,玛姬带着几个亲卫队队员正守在门口,见到她皆行礼:“殿下。”
索拉娜跳下马,收拢缰绳,亲卫队队员呆愣愣地立在一旁,公主只好说:“别站着了,来个人带去马厩,剩下的该巡逻就去巡逻。”
“啊、是!”
玛姬也一脸无奈地接过她的包裹:“目前不敢放松警惕,巡逻制度还是按照殿下走时吩咐的那样,轮班制度,一日三轮。”
“辛苦你了,”索拉娜道,“这几日行宫的大小事宜不得不都让你负责了。”
“啊,其实并不……”
索拉娜突然停了下来,瞪着宫殿正中央一处巨大的芙蓉石假山喷泉:“搞这么漂亮?这什么时候安的?”
玛姬顺着她的话想了想:“十日之前吧,这个建得很快,是新……”
话音未落,有侍女们排着队如纷飞的蝴蝶群从偏殿口欢腾而出,打断了她。嬉笑声由远及近,手上各自抱着摆件器具。路过索拉娜时向她行礼,虽较以往有了规矩,不再直接上来团团围住她,但还是一如既往的聒噪:“殿下午安!今日不配面纱啦?”
这几日索拉娜不在时,由身形相近的玛姬佩戴面纱伪装成她暂代一些日常事务,骗过一些藏在暗处的眼睛。
“啊……嗯。”索拉娜粗略扫了一眼她们手上端着的物品,象牙和胡桃木材质的经典雕像,鲜艳矿料绘就的奇珍作品,暗自大吃一惊。侍女拜别远去后,索拉娜向玛姬发出三连问:“行宫的?真的?咱们哪来的钱?”
玛姬瞪眼向她身后:“您还是直接问他吧。”
索拉娜于是转过身,好奇地望去。
侍女跑来的偏殿尽头连接着行宫花园,原本已荒废多年,自她回宫后渐渐有了生气。有一清瘦身影亭亭玉立,拨开花枝正欲穿过长廊往这边行来。
索拉娜的第一反应是,美女。
走近了一些,有些眼熟的美女。
再近一些,不对,好像不是女的。
那人五官可谓巧夺天工,容貌与鲜花应接不暇。不过从细节处仍可看出是分明是一位男子,身上穿着的是行宫服饰。
他站定在她身前,向她行礼:“向殿下问安。”
索拉娜应了一声:“自我介绍一下吧。”
美男子有了一些不好意思:“殿下。我是道格拉斯。”
“……”
“?”
玛姬已自觉退下了,索拉娜一脸疑惑地绕着他左看右看。道格拉斯掬着手,乖乖地立在原地任她打量。
“冒昧问一句,可以解你的头发吗?”
“嗯?为什么?”
索拉娜想了半天:“呃,觉得你披头发会很好看。”
“……殿下。”道格拉斯捂住脸。
像个流氓一样呢。索拉娜替他谴责了自己。
那股熟悉的感觉又来了。自回都第一天她在王都遇见杰弗里,他的身手和语气神态都让她感到亲切。可是后来她自己又细细想了许久,仍然回想不起究竟在命运的哪个时刻所遇的这份熟悉。困惑不解直到今天,她看到道格拉斯真正的脸。
索拉娜拉了拉他手臂,让他转了一个角度:“你来,这样对着我试试。”
道格拉斯侧面向她,突然又转过脸看她。索拉娜被那双乌黑的眼眸一盯,瞬间把酝酿而起的感觉给忘了。她抱着手臂道:“不要看我,看前面。”
道格拉斯只好转回脸。
索拉娜动动身子,又挪远了两步。道格拉斯立刻又要看过来,索拉娜出声道:“你别动。我什么都不做。”
就是这样了。
她小时候,一定有过这样的时刻,站在花圃中,这样地凝视着某一个人。那个人常常披散着头发,和长长的裙摆融为一体,脾气不好,不是沉默就是在闹别扭。很瘦弱,长相又娇气,大人们常常忘记王宫中还有这样的一位孩子,没人替他打理,他的头发就越长越长,长到像困在高塔中的长发公主那么长。
他那个时候尤其不爱和她说话,远远地看到她来,就转身过去背对着她。然后她会自顾自地坐在他身后弄自己的小玩意儿,偶尔尝试着与他搭话,说。
……
说什么?
道格拉斯就在这个时候再次转过脸来,问她:“殿下,您是想起了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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