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贵族家宴,既不能显得大张旗鼓,也不能失了王家颜面。领事为她准备了一套叠加蔓纱芙蓉裙,外搭收拢式鲜花礼帽与丝带蕾边鞋。索拉娜刚把王都内的破碎教堂大致清点了一番,如今半死不活地赶回行宫继续等着连轴转参与家宴。
破碎教堂之于洛德朗的意义比较特殊,它们本质上是早期居民建立起的祭坛。后来文明演化,人们的思想有了新变化,开始供奉起古族圣者,新建起用于对圣者行歌颂祈祷之行的新教堂,简称为“圣堂”。
古族圣者,是自索拉娜有记忆起便流传已久的神话。相传古族是宙斯派往西方贫瘠之地的天使,天使刚刚降落,就使荒芜的不毛之地焕发了生机,草尖钻破红土,鲜果铺满山脉,甘露临/幸枯林,花争香鸟争鸣。眨眼间,西方就像铺盖了一层柔软的绿毯,充满了生命的希望。
而众天使最终选择了洛德朗,一路帮助洛德朗直到取得如今的西方霸主之位。古族圣母正与智慧女神雅典娜同名,代表了艺术、秩序和圣洁。洛德朗从王族到奴仆,应该无一不对古族众神心怀感激。
破碎教堂见证了洛德朗的繁荣发展,没想到如今却被心存不歹之人利用,让它们成为了布满尸体的灵堂死屋。就因着对先祖的敬仰之心,拆除破碎教堂也是完全不可之举。
如今中心城中暂存两个破碎教堂遗迹,分别在10号贫民区正东一公里处,以及以正中王宫为对称中心的厘西沼泽。希什区和阿尔勒区分布着剩下的两个,索拉娜暂时还无暇去现场探查。
索拉娜穿戴整齐后,玛姬敲门入内。
“公伊沙来消息了?”
出乎意料的,玛姬摇了摇头。
索拉娜放下了扶帽的手:“……二哥没回王宫?”
玛姬只说:“公伊沙没有主人。”
此时距离布卢尔家宴只剩下不到两个时辰了,二哥难道还在赶回来的路上?公伊沙是二哥的宫殿,为什么没有为主人的回归做任何准备?
索拉娜心里慢慢升起了疑惑。
马车停在伯爵府门前,等待着前一辆通行,索拉娜挑开车帘,看了一眼外景。
富丽恢宏,璀璨明亮,王都第一贵族的府邸,甚至比索娜拉的行宫都要华丽。她淡漠地托着腮,看着阿斯特和他的轮椅落地。
他着一身月牙白,羽扇豆蓝长摆,长发束成一丝不苟的长辫,其间点缀孔雀蓝宝石。索拉娜等着他的马车过去,却见他突然回头,发现了她。
索拉娜只好装模作样地微笑起来。不知道高贵的摄政王又玩起什么兄友妹恭的情景戏,马车开走了,人却等在一旁,索拉娜简直想直接勒马打道回府,阿斯特却一派闲适地一定要等着她下车,说:“一起走吧。”
索拉娜仍然微笑,眼神却已经凶狠起来,你曾要杀我,如今我为什么要接受跟你一起走,我是犯贱吗?
阿斯特又说了一句:“我们的位置在一起。”
索拉娜一言不发地带着玛姬率先迈过了门框,府邸侍从看得愣愣的,连滚带爬过来带路,阿斯特的轮椅滚动声一直不紧不慢地在她身后,惹得她心烦。
然后她翘着脚,看着圣纳默宫的侍从抱起阿斯特放到她身边的座位上,高脚杯的颈被她指尖捏出裂痕。布卢尔的人是找死么?敢这么给他们排座位?
索拉娜不理人,尽喝酒,摄政王大人一般也不会主动来搭理她。阿斯特在她身边让她浑身刺挠,他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香味时刻提醒着他们的距离有多近。她早先看到了圆桌对面空出一个位置,想溜达着坐过去,该死的正在喝茶的阿斯特突然来了一句:“那个座位有人。”
索拉娜狠狠吃瘪。
他们勉强相安无事到了宴会开始,布卢尔伯爵大腹便便地出场开始致欢迎辞,隆重介绍了一下在场的几位“大人物”。索拉娜觉得自己像杂戏猴似的在遭人围观,免不了对布卢尔怒意更胜,当初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就答应了下来,如今不就是为了给他们撑场的么!为什么阿斯特一点反应也没有?他那张薄面都不会红了么?!
布卢尔介绍完她之后,并没有直接宣布宴会开始,而是继续说:“想必大家都已经发现了,今晚的宴会中还有一位主角没有出现,大家一定都期待已久,现在呢他就站在鄙人的身后,让我们欢迎二王子——克莱得殿下!”
高大的人影从阴影中缓缓走出,步入主场耀眼的灯光之下。索拉娜几乎是立刻就站了起来,但有人更为迅速地用折扇抵在她大腿处,阻止了她的行动。
灯光衬得那人身形颀长,轮廓俊美,并不是孔武有力的类型,但也不是像阿斯特那般过分的病弱,他身上温和阳光的气质糅合得非常完美,显出了完全的平易近人之感。青年开口,声音温润如软玉摩挲,暖流般轻抚过人们心田:“伯爵费心了。许久未见,很高兴回到王都。”
宴会的氛围完全被点燃了。
克莱得从主场下来后,径直向他们走了过来。索拉娜还站着,一双眼紧盯着他。
克莱得不紧不慢地拉开凳坐了下来,双手交叠放于身前,眼含弯月地将视线平均落在他们二人身上:“王弟王妹,都好久没见了。”他感慨道,“长这么大了啊。”
索拉娜一股热血直往头涌,想问他话,阿斯特却一手拽住了她小臂:“祝贺王兄回都,临时有事,先失陪了。”
克莱得体恤地颔首。
索拉娜被他一路拽去了伯爵府后院,最初的茫然过后,她用力甩开了他的手,阿斯特没留她,二人立刻分离开。
索拉娜震惊又愤怒地看着他:“你干什么?”
阿斯特面无表情道:“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不要去。”
索拉娜怒极而笑:“你到底是以什么立场在对我说这些话?他是我王兄,并不是你的!”
阿斯特依旧面无表情,语言攻击完全对他无效,他就是要拦着她不去找克莱得。或许从得到消息的那一刻起,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阻止她找克莱得。
为什么。
为什么?
他拦着了,她就不能再走了吗。索拉娜这么想,不再理会他,转身快步离去。
走了几步,身后的人却并没有再追上来,她回头去看,看到阿斯特一个人孤独地落在阴影里。她慢慢地停下了。
阿斯特轻轻扬起笑:“他走了。”
“……去了哪里。”
“面圣啊。”
一阵夜风袭过,吹落了天边几朵云彩,凝练如洗的月光倾洒下来,切割了他们间隔的方圆。
阿斯特米尔,你是站在克莱得那边的吗?
索拉娜看向他的眼神,充满怨怼的恶意。
早就说过,她也早不是十年前的孩子了。面对杀身之祸的棋局,不会再自怨自艾地舔舐伤口,想他为何如此对她。
反正注定是对手。求和无果,她就在他动手之前先挥刀。
所以当她看到了利刃的寒光闪过他后脑时,她什么也没做。
那人自然没得手。阿斯特甚至没有回头,偷袭者就已经连人带刃飞离出去。
阿斯特转过身。
但那人动作极快,竟能在半空中调转回身,甩刃袭击,蹬着枝桠旋杀过去,阿斯特弹出袖间软剑,击落零碎的菱刃,然后正面接了来人的杀势。他们对了一招,同时后撤。
阿斯特好像有些疑惑,但是下一秒,索拉娜却拔了凤翎,身形一晃转瞬便逼至来者眼前,对着他脖颈就劈!
他尚未站稳,抬刀硬接一记,招式熟悉。
果然是那日出现在破碎教堂的的黑衣人!
这是他们接手的第二招,索拉娜已经发现此人之武功虽然基础牢固得不可思议,但是力度不足,招式老旧,全靠一身不似常人的浑厚内功压着人打。
但是她当年在北漠,也是位压着人打的主儿。
黑衣人好像并不想和她打,妄图脱身继续去攻阿斯特,但是索拉娜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她要亲自取他项上人头。她猛地撞击他握刀的腕骨,那人脱力一瞬,居然没让刀刃掉落,但是索拉娜的真正目的也并不是让他损失一把武器。她闪电般翻腕内力全开,直向对方天灵盖!
真是熟悉的情形,黑衣人紧急倾身,让凤翎贴着他砍下了一大片风衣角料。
黑衣人落在后院黑墨色的廊檐。
破碎的丝絮在索拉娜身侧飞舞,听她清清淡淡地说:“上次那招,如数奉还给你。”
黑衣人好像笑了,那声音像阵风穿过破隙的树干,听得人不舒服。黑影一闪,便消失在了月色中。
阿斯特在她不远处问:“熟人?”
“仇人。和你一样。”索拉娜收了剑,不走心地回。
阿斯特没说话。
他们俩也是久别重逢后第一次见对方出手,水平都不低,武功使得既漂亮又威猛。但是对于他们彼此的身份立场来说,又不免有些尴尬。
索拉娜这回不管他方不方便,自己先行回到了主厅。宴会氛围正好,人杂,不怎么能注意到她。她借机扫视了一圈,果真如阿斯特所说,克莱得已经不在宴席了。
王亲归国第一行不是面圣,重责起来,可算得上欺君。
多年不见,二哥也变了许多。
索拉娜离都那年因他而起的事故,还能有真相重现天日的一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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