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符海来请铃岚去内院,这是自铃岚入府之后第二次去内院,景云已经传了晚膳,满满一桌子菜,芙蓉鸡片,香酥醉鱼,话梅小排,滑蛋虾仁,清蒸膏蟹,白玉百合,冬瓜盅,茄子酿,什锦肉圆,脆炸藕合,都是铃岚喜欢吃的,此外还有一碗长寿面,铃岚这才想起今日竟是她的生辰,难怪一大早符海便送来了新衣,还有一对白玉镯子。
“都是你喜欢吃的,尝尝吧。”景云说着给铃岚夹了一块话梅小排。
这是景云第一次给她夹菜,铃岚心情复杂的尝了一口,竟是原先府里一样的味道。
“我让人将以前府里的厨子寻来了。”景云道。
“不必如此。”铃岚垂目,物是人非,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景云不再言语,两人默默的用餐,屋里只留符海和两个大丫鬟侍奉左右,正餐过后,又上了糕点,酥酪各式咸甜点心,铃岚略略用了几口,景云也只用了一碗核桃酪,丫鬟见两人不再动桌上吃食,便唤人收拾下去,又泡了上好的云雾茶来,之后便由大总管符海带着请了安退了出去。
“秋心儿的母亲是南楚人。”景云端起茶盏说道。
“你的意思是她是南楚安插的眼线?!”铃岚看了看景云,秋心儿是秋夫人的名字。
“嗯。”景云点点头。
“他们想探查你的动向,你也将计就计摸清了他们。”铃岚还是了解景云的。
“当日南楚肯出兵攻打北靖是王上以南楚永不称臣再不纳贡为条件换取的,但你应该了解王上的雄心。”景云拿起一只和田白玉貔貅把玩起来。
“所以那不过是缓兵之计。”铃岚道,风鸿杰志在一统天下,怎么可能任由南楚与北靖对峙。
景云点点头。
“可是以如今北靖的形势,至少五年之内不能再打仗,即便百姓休养生息,再起战乱也难免有失人心,恐怕王上不会随便再起战事。”铃岚淡淡道,风鸿杰并不是好大喜功之人,如果那不打仗,那么就只有.....
“能够兵不血刃的话,自然是上策。”景云道。
铃岚看向景云,如何才能兵不血刃?最好的办法就是从内部瓦解。
“南楚当年为向北靖表示臣服之心才送我来做质子,如今既然南楚不再向北靖称臣,质子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我估计北靖局势稍定,王上就会下旨让我返回南楚。”景云顿了顿又道。
“你愿意?!”铃岚心头一震,南楚毕竟是景云的故乡。
“我迟早都要回去。”景云放下手中把玩的白玉貔貅,神情从未有过的坚决。
是啊,南楚才是他的家,他迟早都要回去的,他从未认输过,只是一直在等待时机,如今时机到了,自然要回去。
“这个白糖糕不错。”灵叶说着又拿起一块吃了起来。
“你喜欢就多吃点。”白轲笑了笑,继续吃着自己面前的白饭,他这段时间经常来别院陪伴灵叶。
虽然只是一起吃吃饭,说说话,但有人在让灵叶开心了不少。
“你也吃啊,你怎么光吃米饭?!”灵叶奇怪的看着白轲。
“习惯了。”白轲顿了顿,夹了一块红烧肉。
“习惯了?你以前在军中都只吃白饭吗?!”灵叶问道。
“打仗的时候,经常连白饭都吃不上。”白轲道。
“那吃什么?”灵叶又问道。
“有什么吃什么,也可能很多天都吃不上东西。”白轲平静的说道。
灵叶沉默了,她从未见识过这样的情景,也不曾有人对她说起过,哪怕现在,虽然家族倾覆了,却仍旧过着不愁吃穿的日子,以前姑姑说过百姓不容易,但灵叶体会不到,如今白轲说起来,又增加了许多真实感。
“那你为什么要从军?”灵叶不解,既然打仗这么艰苦,为什么还要从军呢?!
“从军是穷人唯一的出路。”
“你出身御林军也不算是穷人啊。”灵叶道,御林军虽然只是军籍,但因为编制特殊,所以在属于官籍。
“我并非出身御林军,我出生在潭州南陲的白云乡,祖上都是大字不识的农民。”白轲摇头道。
“那你之前说你家世代都是御林军!”灵叶觉得自己受了欺骗,十分不满。
“在我的家乡,农民是不被允许读书的,农民的孩子还是农民,一辈子都没有翻身的可能,我哥哥喜欢读书,总是偷偷去学堂外面听先生讲书,辛苦攒下几个铜板,也都买了书读,哥哥不过喜欢读书,也没用碍到谁,一日被乡绅家的儿子□□看见,不光一番嘲笑把书烧了,还把哥哥一顿毒打。”
“哥哥伤了内里,家里穷,没钱给哥哥医治,没多久哥哥就死了,将哥哥埋葬之后我就离了家乡,去了潭州投军了,后来因为机缘巧合救了在外执行任务的父亲,父亲将我收为义子,举荐我入御林军,再后来遇到了还是庸王的当今王上,我知道王上就是我要效忠的人。”
灵叶听着白轲淡淡的叙述,慢慢模糊了双眼,有太多她不知道她也不能理解的事,但似乎这一切又都是势在必行的,听过了,知道了,她也开始慢慢的理解了所谓的世道。
“那现在是你们想要的世道了吗?!”灵叶问道。
“还差的远呢,但是终我一生,都会继续奋斗。”白轲的眼中带着坚毅有力而温和的光芒。
灵叶被白轲眼中的坚定感染,一时说不出话来。
“灵儿!”白轲突然看着灵叶正色道。
“怎么了?!”灵叶下意识的坐直了身子,白轲虽然向来严肃,在自己面前却也少有如此严谨。
“王上前几天便有口谕,让我问你的意思,京中世家子弟可有中意谁?!”白轲道。
“没有!”灵叶愣了一愣,便冷声断然道,神情也似乎又气愤又委屈。
“那好,白轲但问一句,你可愿意嫁给轲?!”白轲说着握住灵叶的手,单膝在灵叶面前跪了下来,就像士兵向将军宣誓效忠时一样赤城的抬眼望着灵叶。
“你.....”灵叶看着白轲,被这双坚毅眼眸中的炽热感情所感动,握着她手的手掌是那么热,粗糙中带着温暖,让她感到安全,她知道白轲就是世人常说的可嫁之人。
“是他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意思?!”灵叶问道。
“既是王上的意思,也是白轲自己的意思。”
“他明知道我的心思。”灵叶幽怨道。
“王上是明君,也是好夫君,只是与你却不是良配,你的性情刚烈也不适合入宫,你痴心王上,怎么能忍受与其他妃子共侍一夫,轲真心求爱,你若愿意嫁给轲,轲会向王上请旨去驻守边关,带你离开京城,从此天高云阔,你可再不必束手束脚,轲发誓终此一生,只爱你一人,永不背离。”
白轲说的真诚,有那么一瞬间,灵叶几乎就要答应了,可她想起了自己的姑姑,曾经是天之娇女的姑姑,曾经是北靖所有王公贵族争相求娶对象的姑姑,却只对箫景云一人痴心,面对那人冷淡也只是痴痴等待,日复一日的伤心失望,却从未改初心,她也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对父亲总是冷淡疏离的母亲,在父亲看不到的时候却又总是饱含情意的注视着他。
这样并不好,灵叶知道,她并不想成为姑姑和母亲那样,嫁给一个能让她快乐的人,这是姑姑一直对她的期许,她想说好,却觉得喉咙被什么堵住了,开不了口,大概因为她也曾看到向来冷情的父亲也曾一个人站在桃花树下,长长久久的怀念着谁吧,也许是因为她也曾看见箫景云在没人看到的时候也是那样的专注于姑姑的身影,灵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那样对待姑姑,因为他明明对姑姑是有情的。
灵叶曾经质问过箫景云,箫景云不置可否,却始终也没有给出答案。
你不怕我去告诉姑姑吗?!灵叶记得当初自己是这样说的。
告诉她什么?!
你喜欢她!
去吧,你说了也不会有人信的。彼时,箫景云是这样回答的。
灵叶现在也还记得那人这么说时,眼中的痛苦。后来发生了这些事,她也开始懵懵懂懂的有些明白了。
可灵叶觉得哪怕还有一丝可能,都还是应该要试一试,错就错吧,飞蛾扑火就飞蛾扑火吧,她毕竟是岳家人,身体里流淌着跟父亲和姑姑一样的血液。
“我不能。”良久之后,灵叶抽出被白轲握住的手,轻声道。
“我知道了。”白轲深深的看了灵叶片刻,点了点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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