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景云想让铃岚一起上床休息,又不知怎么开口,他这几日卧床养病除了睡就是睡,早就颠倒了昼夜,睡不着又无事可做便有些心浮气躁。
“我有些头疼。”景云拉拉铃岚的衣袖,小声道。
“叫大夫来?”铃岚伸手摸了摸景云的额头,并无不妥。
“不用,你给我揉揉吧!”景云蹙眉道。
景云说的轻巧,其实心里七上八下,他与铃岚隔阂太深,离心已久,不知是否能有尽释前嫌的一日,直到铃岚终于坐到他身边将他揽进怀里轻轻揉上他的额头,景云才放下心来。
景云不愿铃岚涉险是真,但她来他开心也是真,就像现在,铃岚身上的淡淡清香,让他安神,待到一切都结束时,也许他们就能重新开始了。
铃岚看着景云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伸手环抱住自己的腰,脸上带了些许孩子气,让铃岚有点恍然,依稀记得初见时才能见到这种神情,毫无防备的片刻的放松与闲适,可是终于回不去了。
二更时分,传来一阵不轻不重的敲门声,片刻后,腊月来里间请示,铃岚睡得轻,一有动静就醒了,景云更是早就睁了眼。
“王爷,王上薨了!”符海走到床前,轻声说道。
“明天先回曲川。”景云点点头,符海便退下了。
腊月将刚刚拨亮的灯芯又罩起来,退回外间。
铃岚看向景云,景云对景启的死表现十分平淡,看来早有准备。
“是我下的令。”景云道。
“春祭大典也是你?!”铃岚心里明朗起来。
“是我。”
“你故意只是刺伤景启,引他猜忌你和景垣,景启从未信任过你,如此一来对你生了杀心,就算当时敷衍过去,日后定会寻机会斩草除根,所以派你来曲川本就是想借机下手。”
“不错,我本另有安排,不想曲川灾情愈演愈重,先闹大了,不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怎么可能事事皆如人愿,我若是天命所归自然不会死在这里。”景云话中带着一丝寒意:“景启本来可能没想明着下手,只是没想到我来之后曲川不仅开始降雨,我对于赈灾还颇有心得,竟能控制住局面,这才沉不住气直接给江龙下了密令。”
“你人在曲川调渡灾情,景启便是死了你受的牵连也十分有限,而景垣,你是要逼他谋反?!”
“嗯。”景云笑着点了点头。
“你早就做好打算了。”铃岚看着景云,她早知景云云淡风轻的外表下是深不见底的想法,只是景云第一次这样直白的在她面前表现出来,以前种种皆已过去,她不知道的便不知道了,她既不想揣测,也不想知道。
“如此大事自然要早做打算。”何止要早做打算,还要推演上无数遍,即便看起来算无遗策一个大意和意外都有可能功亏一篑,只有打算是不够的。
“你给他安排了什么死法?!”铃岚意识到景云是恨着景启的,不但恨景启也恨景垣,恨他的兄弟姐妹,恨南楚王室,也恨自己的母族。
“伤口溃烂。”景云勾了勾嘴角。
“是毒药,无色无味,抹在刺客的匕首上,起初看不出异样只是伤口无法愈合,七七四十九天之后便溃烂**,无药可治。”景云的声音很轻很淡,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他觉得这些话不该对铃岚说,也许会把她吓到,可是却又想要对她说,景启的死和让她看到真实的自己,都让景云从心底感到快意。
铃岚想起霍夫人的传信,王上伤口无法愈合,遍寻名医,从被刺客伤到的那一刻起,景启就注定了死亡。
“景垣一定会夺位?!”铃岚问出口又觉得实在多余,景云想必早就安排妥当,不反也得反。
“景垣早有异心,一直暗中谋动,此次景启遇刺身死,且不说机会难得,朝野上下早疑心是他干的,此时还不夺位又待何时?!”景云气定神闲,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铃岚突然觉得前几天还深陷困境的仿佛不是眼前这人一般,自己来不来是不是其实都不重要,无论景云如何景启都会死,而景云如他自己所言那般,若真是天命所归,便总是有惊无险,她曾听霍夫人说起过,景启早有子嗣,若是景垣夺位,那孩子又当如何?孩子总是无辜的。
“你害怕了吗?!”景云勾住铃岚的下巴让她看向自己。
“我不是好人,从来都不是。”景云倾身过去,在铃岚鬓边印下一个轻吻:“我告诉过你的。”
是的,他警告过自己的。铃岚想,但是她没信,翩翩公子浅浅的笑意明亮的就像火光,让她奋不顾身,一次一次撞得伤痕累累。
第二日景云动身回曲川之前,符海接了乐都传来的消息,说是景垣已经带人入主王宫并控制了乐都。
“景垣对外宣称王上是遇刺身亡,刺客丧心病狂还一并将两位王子谋害了。”符海如实禀告。
“哼,回曲川,咱们清闲几日,且看他们斗两天!”景云说着在仆人搀扶下上了马车。
“景垣杀了王子,岂非陷自己于不义,你们南楚虽然少讲礼仪仁孝却也容不得这种人称王吧,更何况孟氏手握军权却是忠于王室,景垣这么做不怕孟氏反了?!”铃岚讥讽道,王室操戈历来无情,这是想到两个无辜的孩子,铃岚仍旧觉得心痛。
“就是因为孟氏有军权,又效忠于王上,所以景垣才必须杀他们,否则孟氏必然拥立幼主,就像当初庸王要夺位必须除了岳家一样,谁都可以赦了,唯独岳天腾不能赦!”景云知铃岚并非讥讽景垣而是讥讽自己,心中一痛,诛心的话便脱口而出。
“你…..”铃岚不可置信的瞪起眼睛。
“孟氏忠于王上难道就不会审时度势了,什么忠义气节,不过时机未到而已,你当有几人会像你哥哥一样,谁称王,北靖不还是姓风,而你岳家又如何?!”景云看着铃岚本就白的过分的脸上褪去最后一点血色,心痛中带着一丝快意,他们之间早已积重难返,片刻温情也不过是假象,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正直善良心怀天下,自己出身低微心机深沉虚伪狡诈,她当初会喜欢上自己不过是错看了自己,一旦她看清自己就再也不会喜欢了。
“萧景云你混蛋!”铃岚抬手扇了景云一巴掌,整个人不住的发抖,心也冷透了。
“是啊,我早说过了,我不是好人。”景云没躲没闪生生挨了一巴掌,他握住铃岚打他的手,那只手瘦削的让人心疼,此刻正不住的颤抖,她这么娇弱,盛怒之下的一巴掌也并没有那么疼,可就是这样的她不远千里从菱湖来到曲川,因为担心自己,这双养尊处优的手曾为自己做汤羹,曾为自己握过刀,景云心中大恸。
“你后悔了吗,后悔来曲川,后悔来南楚,后悔嫁给我,后悔遇见我?!”景云说着眼眶红了,她太傻了,她的情怀谁能知晓,她憧憬的天下,她心中的百姓,可有人会知道她的牺牲,就连承她最多情义的自己也总是辜负她,她太傻了。
铃岚看着景云脸上微红的手印,情绪如潮水般褪去,她竟然会打他,她从未打过他,以前无论她多么生气都不会打他,她曾经是那么的喜欢他,只要想起来心都痛的不行,她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却还是犯了跟以前一样的错误。
铃岚抹去脸上的泪水,想要把手抽回来,景云却不放,两人僵持了一会,铃岚便转头不再看他,两人一路无话。
“王爷,您可算回来了!”景云的马车刚到郡衙门口,胡明便一路狂奔而来,激动之情十分真切,眼中还隐隐似有泪光。
“胡大人,这几日辛苦你了!”景云撩起车帘,冲胡明点了点头。
“不辛苦不辛苦,王爷平安归来就好!”胡明抽抽鼻子,那日江龙陪着景云去视察水渠修复,这么一去就到了晚上,因为先前驿馆失火,胡明对曲川的治安着实不大放心,可自己就是个添头,上有王爷,下有地方官,他也做不了什么。
天大黑了,郡衙突然来了许多陌生面孔,还都配着刀,胡明当时心都快跳出来了,好在领头的是符海,只说江龙勾结山匪意图行刺王爷,就将曲川的大小官役一并扣了起来,至于这些人手哪里来的,王爷怎么样了,胡明一概不敢多问,他毕竟为官多年,这点直觉还是有的,很多时候知道的越少越好。
“王爷您受伤了!”胡明见王爷在仆人搀扶下下了车,立刻惊道。他的担心倒不完全是装的,毕竟他是跟着王爷出来办差的,王爷若有差池他恐怕也不会有好下场。
“不妨事,符海想必都跟你交代过了,江龙勾结山匪已就地诛杀,你查查郡里官役那些与他是一路的一并处置了,这些日子你且暂代郡守一职,统管曲川大小事务,让符海给你拨几个人用着。”景云吩咐道,拨的人自然是他自己的人。
“是王爷。”胡明赶忙应道,又见丫鬟掀起车帘扶了一女子出来,却是从未见过。
那女子贵气天成,竟叫人不敢直视。
“王爷遇刺所幸被这位夫人所救!”景云已经进了府衙,符海便笑着解释了一句。
“王爷吉人天相,王爷吉人天相!”胡明不傻,自然不敢多问。
景启驾崩的消息还未传到曲川,不知道是因为曲川偏远,消息滞后还是乐都扣住了消息,倒是过了几天清净日子,想来京里已经乱作一团,各方势力都在暗流涌动,铃岚跟景云那天在车里闹了嫌隙,这几日也未见面。
又过了两日,乐都来了消息,说王上遇刺驾崩,两位小王子也一并遇刺,景垣暂代摄政,令景云即刻回京奔丧。
铃岚想若她是景垣自然不能认下自己是杀害王位继承人的幕后主使,要想脱罪就得另寻替罪羊,主管春祭大典因为景启遇刺备受怀疑的景云就是绝好的人选,赴曲川调度灾情也可以解读为故意避嫌,此去定是请君入瓮,去凶多吉少,不去就是心中有鬼。
铃岚抬眼看向景云,只见他眉梢眼角带着颇为得意的笑意,丝毫不觉得凶险为难。
是了,他便是在等景垣上钩,好当众揭穿他的面目,便可名正言顺的诛之,亦可名正言顺的起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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