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年,嬴疾便向嬴驷请命——乘胜攻打蒲阳。
嬴驷念及嬴疾征战辛苦,又重伤初愈,召回嬴疾,派嬴华领兵。嬴疾和尘悟心里明白,嬴驷这道君令有两层意思:一层是真的心疼嬴疾,怕他落下病根;另一层意在锻炼嬴华,为大秦培养更多青年将领。
秦惠文君十年,经过艰难攻城,秦军拿下蒲阳,损伤将士一万余人,杀敌两万。魏国求和,愿割让上郡十五县。秦军班师回国。
“魏国出尔反尔,迟迟不肯交割上郡,寡人要气死了。”嬴驷在书房中来回踱步,怒气冲冲道。
嬴疾也是愁眉不展,“君上息怒,我军接连打了几场大战,若再战,恐伤及元气。”
“弟妹怎么不说话?”嬴驷没好气得问尘悟。
“无计可施啊!”尘悟无奈抬抬眉毛,摊摊手。
书房一时陷入沉默。
回到家,张仪正在中厅与嬴元下棋,嬴元输了。
“先生耍赖,元儿不和你玩了。”嬴元懊恼,掷棋认输。
张仪坏笑对他道:“没出息,输了就不玩,这若是在战场,谁会让着你?”
“先生出阴招,非君子所为。”嬴元被说中短处,涨红着脸道。
“兵不厌诈,懂不懂?”张仪反问。
嬴元摇摇头,站起身恭敬向张仪行礼,请教:“先生教我。”
“哎,这才是大丈夫,知耻而后勇。”张仪摇头晃脑称赞,到真是一副老先生模样。他捋着颏下短须郑重问,“知道为什么输吗?”
嬴元摇头。
“下棋如同两国邦交,表面看着一个个君子模样,其实明争暗斗。你若瞧不出弦外之音,便会中了他国的圈套。”张仪摆摆手,让嬴元坐下。
嬴疾从门前走过,被张仪的话吸引,不由驻足,也认真听起张仪的讲解来。
张仪向嬴疾拱手,表示见礼,接着对嬴元道:“这局棋你本来是赢的,为何输了?便是中了我的示弱之计,你太贪心。为区区小利,忽视大局,焉能不败。”
嬴元点头受教,“先生教诲,元儿谨记。”
“去吧,你爹回来肯定要与我商量国事。”张仪道。
嬴元向父母、老师行礼后,回了自己的书房。
“先生语义双关,还请不吝指点。”嬴疾拱手道。
“指点了将军,张仪如何向秦君讨官啊?”张仪笑着对嬴疾道。
尘悟凑上来问他:“这么说,时机已到?”
张仪点点头,然后站起身,整理好自己的衣襟,郑重其事向嬴疾行礼,一揖及地,道:“叨扰三载,张仪不发一言,不献一计,公子始终待如上宾,仪在此谢过。”
嬴疾慌忙进屋,扶起张仪,“先生之语,谈笑间便能翻云覆雨,倾覆一国,怎是随意说与嬴疾听的。”
张仪甚是感动,对嬴疾道:“还请公子向秦君引荐。”
嬴疾一怔,马上反应过来,“在下这便请君上来,向先生求策。”说完,嬴疾又对尘悟道,“夫人好生陪着先生,我去去便回。”
嬴疾走后,张仪对尘悟道:“尘悟,咱们打个赌如何?”
“一会儿便要面见秦君,你还有心情与我约赌?”尘悟笑着反问。
张仪望着公子府的大门,神情严肃,“赌,本为游戏。可日后张仪所赌,乃是邦国,秦君一入此门,便再不能儿戏。你我算是刎颈之交,可愿陪张仪最后游戏一次?”
尘悟收敛笑容,正色问道:“赌什么?”
“赌秦君多久能来,张仪还能自在多久。”他伸出一根手指,道,“我赌一个时辰。”
“那我便赌两个时辰。”尘悟道。
“为何呀?张仪如此鄙陋,需要秦君思虑这许久?”张仪有些不解,有点不悦。
尘悟连忙安抚道:“非张子鄙陋,君上求贤若渴,仰慕先生已久,恨不能插对翅膀来迎接先生。”
“那是为何?”张仪越发不解。
尘悟神秘道:“先生自己瞧便是,多说无趣。”见张仪还不放心,尘悟拉着他坐下,“咱们趁这个功夫下一局棋,静待结果不是更好?”
张仪无奈,只得答应。
一个时辰过去,嬴驷果然没来,张仪有些失落,“我输了。”
“先生莫要失落,我觉得先生输得好。”尘悟在棋局中落下一粒黑子。
“兄弟莫要玩笑。”张仪一副郁郁的样子,完全没注意自己对尘悟的称呼。
“再等等,或许另有转折。”尘悟也没在意,嘴上劝慰他,心里盼着自己的预料能够成真。
快到两个时辰的时候,只听公子府外一阵车马鼎沸,接着便是整齐的步履之声。过了一会儿,公子府大门中开,嬴驷带着百官走进公子府,径直来到公子府正厅。嬴驷对张仪拱手长揖,“嬴驷率百官来迟,先生久等。”
张仪睁大眼看向尘悟,见她点头对自己微笑,才恍然大悟。他慌忙站起身扶住嬴驷,“秦君大礼,张仪如何受得起?”
“先生来秦多日,嬴驷从未拜访,还请先生莫怪。”嬴驷道。
“秦君励精图治,秦国气象更新,张仪无策可献,不敢请见秦君,尸位素餐。”张仪客气,接着他说,“如今秦国占据河西,魏国出尔反尔,张仪愿为秦君献计,解河西之难。”
嬴驷大喜,拉着张仪的手道:“先生一语道破寡人心之所忧,请先生这便随寡人回宫,讲解妙策。”
众目睽睽之下,国君携着张仪的手,走出公子府。张仪与国君共乘一辆轺车,百官相随,风风光光被国君接走了。上次这般阵仗,还是犀首入秦的时候。
嬴疾很晚才回府,他喝了些酒,情绪很高昂,被尘悟扶回内室,兴奋得道:“尘悟,张子真是妙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尘悟扶着他坐下,自己也陪他在桌案后坐了,为他倒了盏凉茶解酒,“如何惊人,夫君说来听听。”
“‘蚕食’之策,夫人可曾听过?”嬴疾拿着茶杯问。
尘悟摇摇头,“从未听过。”
“将欲取之,必先与之。得五寸,退两寸,尚留三寸,此所谓‘蚕食’。”嬴疾喝口茶道。
尘悟明白了,问道:“张子打算如何取河西之地?”
嬴疾点头,“张子说,欲取河西之地,可先退回曲沃、焦城,并派遣秦国公子为质。如此,魏国便不好再反悔。”
“果然妙计。”尘悟赞叹道,心里更加佩服张仪。
“君上已经任命张子为客卿,不日启程出使魏国。张子大手笔啊!”嬴疾称赞道,“一张秀口,便能为秦国取得上郡十五县。古往今来,恐怕只此一人了。”
尘悟靠在嬴疾身上,问他:“你不可惜?曲沃一战,你可是受了重伤的。”
嬴疾笑道:“张子不是说了吗,不可因小失大,应该着眼大局。若得上郡,河西之地尽归秦国,届时再出兵攻下陕城,便能掌控黄河天险,控制东出中原的要道,进可攻,退可守。进军中原,再不是说说而已。张子这是在下一盘大棋啊。”
张仪的那些豪言壮语在尘悟边回响:
“秦国变法已趋完善,领先他国,此时若得仪,东出可成。”
“仪有此利舌,便可强国取地。”
“仪只愿凭一张利舌,止刀兵,停战火。”
“时移势易,岂可一成不变?争乱不过一时,大定之后必是一番新气象。”
“若无问鼎之心,何须来此请罪?”
“相辅一国,不可单呈口舌之利,还需有理有据。理便是张仪腹中所学,据则是秦国的国情。”
“赌,本为游戏。日后张仪所赌,便是邦国,秦君一入此门,便再不能儿戏了。”
尘悟嫣然一笑:张仪,这一局,你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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