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女子同一个蓉城影卫私定终身,还生下了一个孩子。”
出了月满庭,萧晟明白了些喻和尘此行的目的。
就是专门让他旁听,倒像是特地解释什么与他一般。
“可是为何......”
“为何她那般恐惧?”
喻和尘笑笑,复而道:
“因为大缙法律严苛,影卫予生死与大缙,不允有后。落在我的手里,她自觉一家人性命不保。”
“那你还不是放过了他们。”萧晟收回目光,眼前这人,不过是嘴硬心软罢了。
“陛下近年行为愈发乖张偏颇,是有些失了臣子心,我若想在影卫中拿得更多实权,恩威并施不失为一种方法。”
喻和尘没有玩笑,倒是如实说起了心中打算。
萧晟闻言却不再展颜。
“喻枫。”
萧晟止步唤了喻和尘一声,后者便转过身也停了步。
“我甚至不知道你到底要做什么,你难道就不怕...不怕我与你为敌?”
就这么将心里打算告知于人,说的人没有怕,听的人他倒先怕了。
喻枫在他这里一直有很多似乎无法相告之处,可萧晟从不敢问。
因为他怕,怕问出口的话是自己亲手将自己推到了喻枫的对面。
就像这一次,以后来情形看,喻枫手握众多信息,制定计划周全缜密,很可能早就知道雁北走私这一码事,但他仍然在初到时选择简单镇压暴民这样的行动。
萧晟知道喻枫是做了取舍决断。
至于何种决断,避了哪个重取了哪个轻,他不敢知道。
“萧将军官复原职,即将奔赴缙沅边境,没有机会回京禀报;嘶......传书不失为方法,只是你我方才结束共事,仅是无凭无据的一句听来的话,就要状告在下,怕是有争功冒进、心中怨愤不平之嫌......”
喻和尘用手指拂开折扇扇面,垂首冲萧晟缓缓踱步几许,道。
“萧晟,你会吗。”
喻和尘终于停步,面朝萧晟,问道。
不知喻和尘列了多少利弊出来分析,萧晟都没怎么听进去,对他来说,只这最后一问就够了。
会吗。
不......会。
只要不是危害大缙的事......
至少现在看来,还没到那一步。
“师叔洞悉世事,自是知晓萧晟底线,若是,那一日到来无可避免,萧晟,一定会按律处置,然后,陪你。”
萧晟看着喻和尘的眼睛,一板一眼严肃道。
这些日子以来,喻和尘察觉到两人间有些尴尬,也发现了萧晟进退两难的窘境——越出去的雷池哪有那么容易再退回来。
可喻和尘仍然选择了装聋作哑。
对他来说,贪欢放纵可以,钟许一生绝无可能——他早已失去了这样的资格。
于是对小孩的歉疚更甚,看着萧晟的眼睛,便是内心无时无刻不在受着煎熬。
喻和尘把这煎熬视作一时放纵的惩罚,心甘情愿地沉默承受。
哪曾想萧晟作了这样的回答。
“陪、你”两个字像是狠狠敲在喻和尘心间,浑身五脏六腑也跟着震颤。
同时也是是无情地责问着他的良心:你配得到这样的爱吗。
喻和尘这一世孤高恣肆,纵马天下,风流招摇,什么都得到了,独独没有权利爱一个人。
拈花惹草的风流债自是不少,可他从未想过付与真心。
他的爱只会把他爱的人拉入深渊。
喻和尘没想到萧晟这样就许下承诺——以他的性命。
而自己没法给出任何承诺,甚至对他们的关系也不敢作出指示。
“狠心的小疯子。”
喻和尘转身踱步向前,重新轻摇起折扇,倒像是掩饰着此刻眼里的情绪。
经历诸般,喻和尘知道,萧晟其实没有变,本质上还是那个忠君爱国克己复礼的小孩罢了。
杀了你,再陪你。
送君黄泉,刎颈相陪。
哪里值得你这么做啊。
喻和尘这辈子头一回觉得自己像个懦夫。
......
二人无言,蹚着月色向城外走去。
陛下此番要喻和尘来雁北,是为“巡边”,解决了川北与殷西交界的运河事端,还有许多路途要走。
萧晟同张廷他们几个特派官员则是专为运河事而来,如今运河事已毕,又是各自领命分道扬镳。
二人抄了近路,走进了巷道。
身前屋檐破旧的风灯忽而猛烈摇摆,疾风灌入小巷卷起落叶。
喻、萧二人齐齐转身撤步。
有人来了。
刹那间,头顶响起风被利剑撕裂的啸鸣声,三两蒙面刺客飞跃而下,执剑直冲二人命门而来。
萧晟今日并未随身戴着佩剑,先一步赤手空拳上前隔挡。
争取到的时间足够喻和尘将折扇中藏匿的毒针扎入敌人的皮肉。
没过两招,药效发作,三人便已全部倒地。
喻和尘嗅到了血腥味,便上前抓住萧晟的小臂,有些着急:
“你受伤了?”
萧晟正要拉下外裳掩饰,倒是忘了他师叔的鼻子了。
只得承认:
“小伤,不碍事。”
喻和尘感受到萧晟的肢体回避,心急下干脆两只手把他掰过来,自己伸手浑身上下摸索了一番,才摸到手臂上的两道刀口。
浅尝了下沾到手指上的血液,才放下心来。
好在没毒。
这已经是查封走私以来遇到的第十一次袭击了。
喻和尘不慎染毒将近半废后,一面用毒制毒之精深又上一层楼,一面在对待外伤方面变得十分谨慎。
武器沾毒,真是防不胜防。
喻和尘系着绦带,萧晟肆无忌惮地看着他的脸,把他方才的惊惶失态尽收眼底。
萧晟一时情不自禁,问出了口:
“喻枫,我们,什么时候会再见。”
萧晟近乎是哑着嗓子。
喻和尘听出了这话里的小心试探和委屈不甘,也知道小孩在问他讨一个以后。
可他给不了。
喻和尘轻轻松开了抓着萧晟臂膀的手。
体内积毒已久,他恐怕年岁无多,缙帝开始疑心于他,他必须尽快走完该走的路才是。
那是一条万劫不复、挫骨扬灰的路,他怎么能拉上萧晟一起。
阿晟这样磊落坦荡、忠直善良的人,就该功勋百转青史留名,而不是被他拉入泥潭满身脏污。
“天涯海角,喻枫也永远是你师叔。”
而我喻和尘不是。
喻和尘松了手,萧晟便已了然。
心如刀割,凌迟反复。
萧晟真的很想恨他,又怕眼前人因他要做的事灰飞烟灭消失人间,只怨不能够多在他身旁待一时半刻,哪里舍得恨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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