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虎符

太后驾崩,举国哀悼。淮京城各处皆覆上一抹肃穆之色,城中百姓不管身份阶层高低贵贱均着一身素衣,神情哀戚。

然,某处房屋前却有一人身穿华服敲响眼前房门。

屋内之人将房门缓缓打开,朝来人四周窥伺一番后,将来人请如屋内。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来人怒气冲冲走入屋内道。

屋内一处茶香缭绕,小榻之人斟茶不语。

来人直径在他对面坐下,阴恻恻道:“你是想私吞不成?”

闻言,斟茶之人哂笑一声。

“如今举国哀悼,切莫动怒。”

来人冷哼一声,“你们南蜀哀悼与我何干?!”

一炷香后,对坐之人终是斟满一盏茶,端至唇边轻轻吹拂茶盏冒出的热气,随即徐徐饮下一口。

半盏茶被饮下后,他不紧不慢道:“还差一步,在孤未坐稳那位子前你们皆不可有所异动。”

阿尔路冷笑,“我看是太子想独吞。”

“非也,”太子从容回道:“父皇还存有一息,孤自然需再谨慎些,若是一个不留心生了变故,你我之间恐难以应对。”

“如今你们南蜀太后已经归天,我看你们那位陛下离此也不远了。十日,我再给你十日走出那一步,若你未成便也休怪我等不念交易之情。”

“十日后你若事成,这边境一带还有沂城需得拱手送至我们手中,这是太子你先前应下的,可千万别忘了,也别想着翻脸不认人。”

阿尔路不留情面道:“当年你借我们的手来铲除温家军一事我等可还历历在目,只是此事极容易走路风声,若是被你们南蜀百姓知晓他们的储君是这等奸佞之人不知可还会让你安稳坐在那个位子上?”

太子脸色变了变,“放心,孤既然当初应下了便会按交易履行,你们只管待在城外便好。”

“如此,我们便在城外安心等候太子殿下的好消息了。”

说罢,他大笑一声,饮下一壶茶便离去。

见阿尔路走远,身侧侍卫忿忿道:“殿下,这些胡人太过放肆了,如今在咱们的地界,可需属下派人将他们……”

“暂时不用,”太子眸光森然,“盯紧他们便好,待孤事成,他们便是孤第一道下酒菜。”

灵堂内,温娮正静默跪在懿宪太后棺椁与画像前。

她神情空洞,脸色苍白,双眸有些泛肿,自入灵堂后她便这样一动不动地跪着,一眨不眨地凝着眼前棺椁。

“郡主,您吃些东西吧,自太后娘娘离去您便一直未进食,如此下去身体怎受得住?”茉枝跪在她后方不断劝道。

温娮犹似未闻,仍旧不为所动。

半晌,有一人从后方走来,他在温娮耳畔低语几声,温娮神色方有一瞬生气。

她哑着嗓子道:“你去安排。”

“是。”来人又领命离去。

约莫两刻,一名宫婢上前禀道:“郡主,恪嫔娘娘求见,有要是相商。”

自懿宪太后驾崩凌栀这几日便未再出现,温娮心中直觉此事当与她们二人那日相谈之事有关。

她以手撑地想要站起,岂料双腿早已麻木,她身子不觉朝前扑去,茉枝眼疾手快拉住了温娮,她见温娮此状心中满是不忍,缓缓扶着温娮站起。

温娮起身回望懿宪太后棺椁道:“外祖母,我去去便来。”

茉枝扶着温娮一路走至一间偏殿内,凌栀见此亦上前扶上一把,语气颇为担忧,“我听闻你跪在灵堂已几日未进食,如此这般身子如何撑得起?太后娘娘最为心疼你,若在天有灵瞧见你此番模样怕是不甚心安。”

温娮被他们扶着在小榻坐下,未答她的话只道:“何事?”

凌栀叹出一口气,命身侧宫婢端来几盘膳食,她道:“你将这些用下,待你用完我便告知你。”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这件事会是你想知晓的。”

沉默片刻,温娮终是拿起玉箸吃了起来。

她吃得有些急,口中还未咽下便又往嘴里塞了一口,凌栀忙在侧倒上一盏茶递向她,她抚着温娮后背道:“慢些吃,别噎着了。”

不知为何,茉枝在旁看见温娮此状只觉鼻头一阵泛酸。

她不是没见过她家郡主狼狈模样,只是跟随她多年,郡主行事越发熟练老成,好似不会再有任何事情能让她心神动摇,如此她都快忘了她家郡主如今也不过十六岁,在别家闺阁女子还是天真烂漫之时,她家郡主便已经背负上了血海深仇;在别家女子还在爹娘跟前撒娇之时,她家郡主已经在鬼门关游走过数次了。

温娮接过凌栀手中茶盏饮尽,随即她将空荡荡的茶盏向凌栀示意,仿佛渴求家人赞扬的孩童般。

凌栀温笑着拂过她眼前碎发,她向贴身宫婢使了个眼色,宫婢明了将茉枝等其余人请出了殿内。

见众人皆退去,凌栀转身在一侧木架上捧着一个木盒,她将木盒放置温娮身前,道:“打开看看。”

温娮将木盒打开来,待看清盒中之物她双眸迸出诧异,她偏头去看立在身旁的凌栀,只见凌栀浅笑着点了点头。

“为何会在你这?”温娮问道。

“温祺亲手交给我的,”凌栀说出此话时神情有些悲恸,“这些日子太后已将温家军安排好,只等郡主一声令下。”

闻此,温娮恍然大悟,她脸上惊异难掩,“你便是阿兄信中所说的那位令他极为信赖之人。”

凌栀颔首道:“是,我与你兄长是在青川相识。”

“你从青川来淮京也是受我阿兄所托?”

凌栀摇首道:“不,是我自愿来的。”

见温娮困惑不已,凌栀道:“他将虎符交与我是不想它落至有心人之手,他并未让我来淮京交出虎符。”

“我知道他有一个妹妹,也知道他的外祖母乃当今太后。他将虎符交给我后便不见踪影了,我知晓温家先前变故一事,知晓虎符对于温家很是重要,原本想上淮京一探究竟,却在不久后听闻他失踪的消息,那时我便猜测其中或许有什么隐情。”

“再后来我又听闻太后娘娘带着郡主去了宗庙,此时我更加确定心中那个猜测,此后我便打消了来淮京的念头。”

“为何如今又来淮京了?”

凌栀望着木盒中的那枚虎符,道:“因为他。”

“我与他虽相识不久,却情投意合,我们一起去看过青川难见的美景,去品过青川盛产的佳肴。我很清楚他这一生的心愿,温家是他拼命想守护的,也是我想替他守护的。”

“半年前我听闻太后娘娘带着郡主回了淮京,那时亦恰逢陛下在各地挑选秀女,所以我便趁此机会入了宫。”

“待我在宫中安稳些后我便去寻了太后娘娘,与她禀明了一切,她很是激动与欣喜,只是她道,时机尚未成熟。”

凌栀含泪道:“再后来便等来了郡主,我初见郡主时便明白过来太后娘娘所说的那个时机。”

“郡主与你的兄长很像,都是坚韧纯澈之人。”

沉寂过后,温娮开口道:“原来如此。”

原来她们本有机会成为真正的家人。

原来凌栀为温家牺牲了如此多。

原来如今不止她一人在守护温家。

泪水与笑意交杂,温娮向凌栀郑重行了一礼,“谢谢你,凌栀。”

温娮离开偏殿后,凌栀立在窗前出神。

她仿佛看见多年前那位明朗俊逸的少年捧着栀花踏马而来,牵着她的手带她走遍山川河流,看尽朝霞夕阳,尝遍世间美馔。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她喃喃道:“阿祺,我们终会有再见的一日。”

温娮方回到灵堂便见淳宜不知何时已跪拜在懿宪太后棺椁前。

温娮屏退众人,走至淳宜身侧跪下。

“父皇如今命若悬丝,留给你我二人的时日不多了。”淳宜平静道。

“明日。”

淳宜用余光看向温娮,“明日?会不会太快了些?”

温娮神情淡然道:“不会,他们已经蠢蠢欲动,太子定会加快行动,我们不能再等了。”

淳宜神色凝重,“你想如何做?”

“表姐那可都已妥当?”

“嗯,都按先前说的那般一切安排妥当。”

“好,明日我所行之事还需表姐配合一番。”

“好,你只管去做,余下的我来处理。”

想到什么淳宜再道:“如今胡人就在城外,此事……”

不等她说完,温娮便道:“表姐无需担心,会有人去处理此事。”

思索一瞬,淳宜道:“你是想让他去?可是如今太子很是重用他,他会帮吗?”

温娮语气坚定道:“会。”

深夜,周府书房内仍燃着一盏烛火,窗纸投映之人正专心查看着桌案竹卷。

一阵阴风掠入,烛火忽而泯灭。

房内之人瞬间警觉,目光凌厉地朝周围伸手不见五指地暗色观去。

倏地,一只手掌拍在他肩膀,女子平淡的声音响起,“别出声,是我。”

闻言,男子敛了警觉转为惊讶。

房门一开一合,有两抹身影闪出。

皎皎月色下,两人在屋檐并肩而坐,酒壶对碰,清脆畅意。

两道眸光俯视着这座沉睡中的淮京,不觉醉意已上心头。

“你与公主是不是有所计划?”周慕佺直径开口道。

“嗯。”温娮亦直截了当,“其中有件事需你相助。”

周慕佺笑了笑,道:“如今我也算是太子殿下身边的红人,你就不怕我将你们的事情抖落出去?”

温娮饮下一口酒,道:“你不会。”

“为何?”

温娮毫不犹豫道:“因为你是周慕佺。”

“我所认识的周慕佺可是一个极有原则的人,在他人看来,他是清傲,但在我看来,他只是不屑。”

“他不屑党派之争,不屑阿谀奉承,不屑迎合他人,他有担当,有抱负,嫉恶如仇,这般人若是会同流合污那我只能……”

“只能如何?”

温娮淡笑一声,“只能算我看走眼了罢。”

周慕佺微微笑着,渐渐放声大笑起来。

“多谢郡主夸赞。”

“俗话说,士别一日当刮目相看。我看郡主也与当初很是不同了。”

温娮道:“毕竟都长大了。”

半晌,周慕佺敛了笑道:“郡主可想清楚了?此事一出便不会再有收回的余地。”

夜风吹动温娮青丝,她毅然道:“想清楚了,几年前便想清楚了。”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秦观《鹊桥仙 纤云弄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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