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宽敞的大厅门前长廊，里面纵横陈列整齐的矮几，堂中太师椅后挂了一块用苍劲笔触写了“万法归一”，应是授课的学堂没错了。

墨央左右参观着：“小姐姐，我的学舍是在哪里的？”

“姑娘的枫园就在前面，距离学堂是极近的。每人一间卧房。伙房、茅厕、膳堂和书房倒是都有……”

墨央心中惊讶，接话道：“还挺齐全的嘛。”

“因为别的院子都住满了，只能安排姑娘暂时住这里。这枫园另一边卧房住了两位公子，不过平日不在这里住。”

“……这，未免有点不太方便吧？”墨央皱起了眉，再怎么说，也不该和男子同住一个小院。即便是他们不真的住……

“两位公子都是正人君子人中龙凤，姑娘大可放心。以后都是同窗，相处中还是互相多多包涵。”阿苑十分没有感情地劝说道。

正人君子人中龙凤，这阿苑说起胡话来倒是完全不脸红。

“行吧……”

在千阳能有一隅之地留给她，墨央已经万分知足了。比起什么名声，她现在更好奇东都血案的内情了。

等二人再走进一拱长八方门，面前小园门上石牌雕刻了隽秀"枫"字，角落一条平廊桥延伸进小池旁的半山亭，墙边植了几棵红枫，眼下一片翠绿，深秋季节此处应是极美。

只可惜……只有植被还不错，其他的景象，可谓惨不忍睹。

姜元犹豫着四下看了一圈问道：“阿苑，冒昧地问一下，此处学舍真的能住人吗？”

阿苑平静地瞥了一眼眼前园舍，见怪不怪地开口解释：“因为闲置了太久，可能麻烦姑娘动动手打扫一下了。”

墨央忍耐下心底生出的憋屈：“好吧。”

“学堂不比家中，有什么困难还需姑娘克服一下。”

阿苑又交代了些生活工具的位置等事宜，匆匆返程。

墨央倒是不介意做大扫除这样的粗活，反正以前在祖父府里也不是没做过……

只是园子未免有些太大了，还一个舍友也没有，工程量还是令人唏嘘。

犄角旮旯里干枯落叶成堆，确实是长期无人打扫的状态。墨央暗暗想象了一番，大概两位舍友都是一副懒散怠惰的纨绔样子。

什么人中龙凤，真是卧龙凤雏。

行吧……性格好的话，怎么也比暴脾气的少些麻烦。

看着空荡荡的小院，湿热潮闷的空气再次席卷而来，墨央呼了口气。

第一次独自出远门，偷跑出来时的新鲜劲儿逐渐被寂寞取代，不知道祖父眼下正在做什么，定是又气又担心。

"祖父，别责怪我，只要等我弄清楚了就马上回去！"

瞧着石桥扶手上的灰土，墨央又叹了口气。“还是先收拾吧。”

左边空了两间卧房，墨央挨个看了一下，靠外一些的那间通风还不错，眼下是十分凉爽的。

隔着两层院墙外，隐约能听得喧闹声。

出了枫园，能见到其他园的小姐公子哥们在三三两两地交流，一个个锦衣华服人模人样的。

从小到大都是请的先生来家里教她读书，还从未感受过热闹的学堂氛围。墨央感到新鲜，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中大街日常人声鼎沸，这一刻正午，饭香包围着行人。

墨央咽了口口水，忍耐下饥饿感，加快脚下步伐。她要快快回客栈拿上行李，趁着天亮回去学舍收拾打扫一番。

前方突然一阵喧闹，人群慌乱无措地东奔西走。

“小心啊！——”

墨央心下疑惑，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不远处一匹马正急速奔跑在道中央。

马鞍上长发碧袍的男子手忙脚乱握着缰绳，愣是拽不住这发疯的马。

一马一人左摇右晃一路狂奔，碰翻一路的摊位。两边百姓躲的躲跑的跑，这马眼瞅着朝墨央冲来。

马上男子大惊，厉声喊道：“姑娘！快让开！”

墨央侧身躲过，眉毛一竖，霎那间精准握住了那根缰绳，不知道踩到了什么垫脚的物什，慌乱间跳上了马，坐到男子身后，卯足了气力勒住缰绳。

大马被拽得长鸣一声，铁蹄在空中高扬良久，终于恢复了冷静。

“多谢姑娘出手相救。”男子气息还未稳，先弱弱地道了句谢。

“不过举手之劳，人没事就好。”

墨央利落下马，瞧了男子一眼，面相倒是白净貌美，美颜深邃却多了些柔弱气，不像本地人。

只是，方才慌乱间好像踩到了人家的脚。白净的鞋面上落下一个灰黑色的脚印。“实在对不住啊……”

见墨央盯着他鞋看，男子连忙摆摆手：“不打紧不打紧！”

男子左右观察一番马的状态，魂不守舍地收了收缰绳下马，礼貌地朝墨央抱拳作揖：“救命之恩，该如何回报？”

听着对方嗓音也是温柔至极，墨央不由得一笑，也跟着放轻了嗓音：“真没什么，但是你后面那些被碰掉的货物，你该去跟人家赔个不是。”

“哦！对对，多谢姑娘提醒。”男子匆匆转身，去不远处找摊贩一一说着什么，从怀中掏了银两赔礼，行走间散发着淡淡香气，令人心生好感。

墨央着急赶路，也没再看热闹，转身又朝着不远处的客栈走去。

二楼窗旁，一男子靠坐椅背，笑得一脸不羁，嘬着酒看完了全程。“嘿！有意思。”

费劲地从打尖吃酒的食客间穿过，墨央踩着楼梯回了二楼走廊尽头的客房。二楼的雅间也是座无虚席，穿梭其中，着实感觉自己格格不入。

安沣说得对，她该住得远一些的，不管怎么说，直接住在中大街也太不是个好选择。

东西不多，墨央扛上了包裹便往下跑。

“诶——！小妹妹莫跑！”店小二眼尖地瞅见她连忙喊道。

墨央瞥他一眼，不明问道：“什么事？”

店小二掏出围裙里的算盘，咔咔打着挤过来，脸上挂着讨好的笑：“你看你本来订了四天的客房，可是眼下已经过了正午你才走，这房间我们还要收拾是不是？”

听到这，墨央心中生起了不好的预感。

“万一错失了住客，这一晚的客房钱也损失了是不是？这客房钱每晚三两，第五天的我就不跟你全要了，给二两就可以了。”

墨央瞅一眼小二手里噼里啪啦乱敲的算盘，再抬眼盯着他狡猾的表情，严肃道：“你一开始可没说我必须要正午之前退房。”

小二不慌，笑脸依旧：“这可是这么多年大家都清楚的规矩。”

墨央手里只剩不到三两，并不想把这冤枉钱给他。便也学他耍懒皮，硬气道：“可是我一开始不知道，不知者无罪嘛。更何况你这客栈生意这么好，定是不缺住客的，又有何担忧？”

小二有点没了法子，但还是要保持微笑。

“好一个不知者无罪。”

嘈杂间，耳边传来一道男声。

墨央闻声看去，窗边屏风前正侧身倚坐一玄袍男子，头顶玉飞冠，一肩慵懒散发，斜飞的剑眉之下，一双明朗深情的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瞥着二人。

好生俊朗的男子！墨央心中惊叹。

男子笑着，却又像是没笑，语气如寒冬的雪，拉着长音开口：“若我现在杀了个人，我说我不知道杀人是犯法的，是不是也可以判我无罪？”

墨央：“……”

公子，您这是小题大做了吧。

“诶呦洛公子！多谢您说了句公道话，小商小贩做生意不容易啊。”店小二马上苦着脸殷勤地附和道。

要不是实在没钱了，墨央也不想和小二纠结这二两银。

这男的一开口便是帮小二讲话，一唱一和像是准备好了的，墨央便来了脾气：“你又是谁？你俩是不是搭伙讹钱的？”

谁知这洛公子从上到下扫了一眼墨央，又看了眼自己桌上的丰盛酒菜，勾起嘴角嗤笑道：“你觉得，我需要讹你的钱吗？”

这人一个人来吃饭，桌上鸡鸭鱼肉应有尽有，每样都几乎动都没动。

“真真是铺张浪费。”墨央咬着牙骂着，想再说点啥又词穷了，憋着一肚子气，把二两银子拍到小二手掌心。

“多谢客官～欢迎下次再来！”小二脸色瞬间温和，习惯性地大声吆喝道。

紧了紧手里的包袱，墨央扫了眼桌上的炖鸡，忍下了咽口水的动作，狠狠瞪了一眼还在看她乐子的男子，抬腿便走。

“诶？小赖子！”洛公子笑得一脸欠揍：“要不坐下吃两口？反正我也吃不完。”

长得倒是挺好看，可惜性格这么差还一副纨绔模样，千阳的男子也不过如此。

墨央再度瞪了他一眼，甩给他一句“狗都不吃！”。

男子换了个手托起另一边腮，有意无意地唉声叹气：“这要是我呀，亏了二两银子，不吃点他们的好酒好菜把便宜占回来？”

一道投影从面前闪过，桌子对面坐下一人。

“你说的，那我吃了。”墨央从竹筒拎了两根筷子便要开动。

男子勾着唇角，淡色双瞳直直瞅着她，冷不丁开口。

“你不怕我在菜里投毒？”

墨央夹菜的动作顿住，倏地望向对面。

……是她考虑得不周全了。

肚子太饿了，居然忘记居安思危。墨央蹙着眉，默默放下了筷子，再度站了起来。

男子乐呵呵道：“怕了？我吓唬你的。”

这男子既然能提到投毒，那他便不是见过就是做过。

再加上他皮笑肉不笑的脸。

不可信。

墨央心中叹气，可惜了一桌好菜。

“诶！别走啊，能吃能吃，都能吃，随便吃！”那洛公子还在嬉皮笑脸地胡咧咧：“吃点吧？小丫头不吃饭可就长不高了，多吃点鱼，还能补脑。”

“喝晨露也能比聪明！”墨央瞪了他一眼，皱着眉头看他桌上的菜：“你看你这个鸡，肉质都发干了，一看就是蒸好之后放了太久，又复热一次才端给客人的。

再看这小炒，色泽暗淡，食材不新鲜，闻着味道像是还缺了两味。

坛子肉呢，定是没炒糖色直接用酱油糊弄的。”

洛公子听得有趣，调侃道：“呦？小小年纪没看出来，还是个老饕呢？”

小二目瞪口呆地在一旁听着，仔细看了墨央两眼，一时不知道怎么应付。

墨央皱着鼻子瞪了那洛公子一眼：“这么差的菜，我才不稀罕吃！”

洛公子是吧？讨人厌的男子，别让她墨央遇见，以后遇见一次，必揍他一次！

再回到中大街上，墨央存了一肚子气，一上午什么也没问到不说，还白白浪费了二两银子。

路边蒸馍的面香勾人，墨央买了一个，坐在湖岸边默默啃完。看着来来往往一脸自在笑意的百姓，墨央嘴里有些泛苦。

这才出来几天，刚出家门蹭车来千阳已经被骗去了好几两银子，住个客栈又被糊弄了二两，她怎么这么蠢。

放着好好的家不待，非要跑到这里来。一个人不认识不说，还都拿她当个小孩子耍。

回到枫园，刚好刮起一阵风，满院的飞尘扑面而来。

“真是出师不利啊。”

墨央取了扫把拾掇着小院。浅水池中空空荡荡，也不见一条鱼的影子。

小渠直通隔壁学舍，墨央蹲下观察了一番。“若是有鱼食，说不定其他小院的鱼会跑来。”

“还是建议你先捉点鱼补补脑子。”

声音听着熟悉，墨央猛一抬头。

屋脊之上，斜腰拉胯靠坐着一玄袍男子，不是方才那洛公子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