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二日,姜芜脸上的红肿才完全消散下去,就只剩一些红疹还在,不过好在印子没有之前的那般深,就浅浅淡淡的一个痕迹。
白日里江氏来了好几趟,拉着姜芜的手细细说了好多话,拐弯抹角地无非就是在说蝴蝶兰她是真的瞧着好看,才让人搬来的,绝无什么故意让她遭罪的念头。
姜芜知江氏是好心,本也就没有怨谁之说。这种事情谁也料不到,只能以后自己多当心一些。
她只是不知苏墨是又要怎的,今日他回来得格外早,说是要带她出去转转,整日闷在郡守府内,跟个病秧子似的。
苏墨说罢后,不由分说地便检查一番她手臂和脖子上的状况,昨日她后颈处的红肿最甚,现下看去已无什么大碍了。
“擦药了?”他问。
姜芜思及昨日的那份尴尬处境,忙忙点头,“擦了。”
苏墨轻呵一声,“叫你做事跟个桩子一样,别的事倒是反应快。”
姜芜估摸不出他此时心中的喜怒,只能点了点自己脸上的红印,细声解释:“出门的话,暂时还是算了吧。”
苏墨一副连嫌弃都懒得嫌弃的模样,“你不出去,它就不存在了?”
姜芜知自己说不过他,只能在他先两步出了门后,叫春枝帮她寻来一顶帷帽戴着。
此次出行,未坐马车,就只是一路慢悠悠的走着。
苏墨与姜芜走在前头,春枝和龚远跟在后边五六步远处。
乐晋本就地理偏远,繁华状况远远不如京城中那般盛,再加上这里劫匪问题的愈发严重,说是正街,却连京中的一个小小巷都不如。
但今日行人较多,又皆是采买为主。
道路本就狭小,这会儿人多了自然拥挤得很。
身后不知谁人被挤了下,身子往前倾来,姜芜没留神时,被撞得踉跄了下,好在一旁的苏墨眼尖反应快,及时扶住了她。
为防还有人挤来,苏墨干脆握住了姜芜的手,他问,“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姜芜摇头,她确实没什么可缺的,更没什么想要的。
往日她还是这般默声摇头时,至少苏墨能看到她的脸,现下她戴着一顶帷帽,落在了苏墨眼里,就只是一片细纱微微晃了晃。
不知为何,苏墨又觉心头的那股火冲了上来,手下不自觉跟着用了力,察觉到掌心里的那只手往外缩了缩,他才意识到,低头看了眼,眸里神色未变,忽道:“三日后,长巳节,我听说你们乐晋对此很是重视?”
姜芜仔细想了想,她仅存的记忆不多,隐约只记得一点每年到了那日时,晚上会变得格外的热闹,尤其是在河边,会挂上许多的彩灯,城外的宜湖里更是有会好看的画舫,小时哥哥曾偷偷带她去看过。
“嗯,许是长巳代表着长长久久、永宁安康吧。”姜芜依着小时从白发老人那儿听来的解释道。
苏墨浅浅的“嗯”了声,没有再回话。
显然,这几个字放在他们身上并没有一个合适的。
耳边一直是嘈杂的吆喝声,苏墨向来比较厌恶吵闹,说是带姜芜出来转转的人是他,眼下最先兴意阑珊的人也是他。
虽姜芜戴着帷帽,眼前的所有景色都带了层朦胧的薄纱感,但她还是能隐隐感觉出苏墨应是不喜了。
她抿了抿唇,正打算与他说要不要回去了时,苏墨像是发现了什么,拉着她拐了个弯儿,入了一条并无什么人的小道。
小道内是几个露天贩卖宵夜的摊位,仅几张小桌小椅组成,连个简易的棚子也没有。
一缕又一缕的雾气自炉子上方升起,给这处无人小道添了几分独有的烟火气。
苏墨择了个最角落里的位置,直接坐下。
因龚远和春枝还守在街上没有跟来,此时就只有他们俩在。
苏墨对守在炉子旁的摊主道:“来两碗云吞。”
摊主是个年约四十的妇人,头上包着一方头巾,腰间系着破了两三个洞的灰布围裙。
她听见苏墨的话后,简简单单地应了声,随后便埋头煮云吞,脸上神色自始至终都未改变过半点。
苏墨坐在矮桌旁,不管是从他身上的不菲穿着还是清矜气势来看,皆与这处格格不入。
照着他往昔在京中的性子,这些东西,他皆是是一眼也不会看,怎想今日竟坐了下来。
姜芜对此并未多问,只是用帕子将他面前的那方桌面仔仔细细地擦了擦。
他是主,她是奴,她一直都有记得。
没一会儿,妇人便端着两碗云吞上来,摆放在两人面前。
方才还说是要吃云吞的那人,在此刻云吞摆放上了后,却久久不动筷。
姜芜不解地看了眼,见他皱眉微蹙,便知是这碗云吞终究是没能入他的眼了。
他向来眼高,不管是吃的,还是穿的,从来也没有差过半点,虽老夫人和夫人不喜他,但真的没有亏待过他半点或是分毫。
怕是这下坐在破烂陈旧、稍稍一动就会咯吱咯吱响的矮凳上已是他最大的让步。
她还记得刚才她替他擦拭完桌面后,他瞥见帕子上乌黑印记的那刻,眸里尽是不加任何掩饰的厌嫌,倘若是还在京城,他没叫人将桌子掀了都是好的了。
他想做什么,谁都拦不住,也没人敢拦,但有一点,他做事时不会自己动手,不因为别的,就只是怕会脏了他自己的手。
小炉旁,妇人还未注意到这处,还是洗刷着上一泼来她这儿吃了云吞的客人的碗筷,洗刷完后,将就着撸到肘处的袖子擦了下额上的汗。
姜芜从桌上小筷筒里取了双木箸,一粒一粒挑去洒在他碗里漂浮在汤水上的小葱。
苏墨口挑,不吃葱,不吃姜,不吃茄子,现下就只两碗,两碗里都加了葱,便只能挑掉。
姜芜垂着头仔细认真的时候,苏墨才觉之前心头的那股火气消了不少,终没之前那般的堵得慌,但她头上顶着的那个东西,着实碍眼。
“把帷帽给取了。”他道。
姜芜挑着葱的动作一愣,又听得苏墨道,“吃个饭,还戴着什么帷帽。”
如此,她只能先将帷帽解下,整整齐齐地放于桌上。
眼前的人终于不再搁着一层碍眼的纱,苏墨心情比之方才又好了些,他眉梢微微一挑,目光落在她为他夹葱的那只手上。
姜芜挑完后,将那碗不沾一点儿葱花的云吞推到了苏墨面前。
苏墨见她却是将就着妇人方才端上来的那碗吃,眸里神色黯了黯,手指在桌面上叩了两下,小声道:“我待会儿又不是不给她银子。”
姜芜刚好吃下一个,苏墨见着她喉间滚动,唇角不动声色地提了下,等着她说话。
姜芜看着碗里那份不知是妇人忘了放盐还是怎的,尝起来没有分毫味道的云吞,答道:“公子你自小在大户人家里长大,锦衣玉食,穷奢极侈,你不会懂的。”
苏墨神色未恼,低笑出声,“你竟然也知道穷奢极侈这四个字。”
姜芜没有再答他的话,继续吃着碗里的东西。
苏墨见她吃得似还不错,只当这乐晋的云吞是长得不入眼罢了,他取了木筷,也尝了一个,但还未细嚼,手里一双筷子“啪”地盖到碗上。
姜芜听见声响,不明地朝他这处看来,苏墨对上她视线,什么都未多说,重新执了起了筷。
嘴里味同爵蜡,面上却未有任何表示。
两人还未吃完,有一对和妇人差不多年纪的夫妇挑着一担子的东西,进了这小条小道。
他们似乎和妇人认识,见着妇人了,扬了扬下巴,问:“你还不回去?”
妇人瞥了眼他们的胆子,面无表情答:“快了,今晚没什么客人,快了。”
“那我们等你。”那对夫妇放下了胆子,拖来两张矮凳,就这么坐下,“现在啊,那群劫匪真是越来越嚣张了,我们还是每晚都结伴回去最好。”
姜芜听到“劫匪”二字时,注意力就全到了他们那边。
那对夫妇和夫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听说前些日子,邻村的王二大晚上回家时,都被那群劫匪拦住了,不仅钱财没了,就连衣服都将人的给扒了去。”
“以后咱们还是早些收拾回去得了,不要再太晚了,免得又遇上那群该天杀的。”
“还有啊,三日后的长巳节,咱们不要出来算了。”
一直都只是默默听着那对夫妇说话的妇人这时才开了口,“不出来,怎么又赚银子呢。”
“你男人总不希望,唉,算了。”男子说到最后没有再说了。
苏墨恰吃完最后的一个云吞,往桌子上放了两碗云吞的碎银,“老板娘,钱放这儿了。”说罢后,拉着姜芜就欲走。
直至出了小道,他才松了姜芜的手腕,好不容易吃顿饭,他最厌的就是别人在旁唉声叹气,弄食欲都没了个尽。
姜芜右手得空,做得第一件事情,还是先将帷帽好好戴着。
苏墨望着她头顶上白色的一片,想到方才她给他挑葱的场景,才逼着自己不要同她多计较。
“方才他们的话,你听到多少了?”苏墨问。
这时街上的行人已没有最初时的那般多,一眼就能将其望穿。
姜芜如实答:“听见了一些,好像是劫匪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
“听他们的意思,应该那位妇人的男人不是死就伤了。”苏墨平淡道。
姜芜踢走一块脚下的石子,方才其实她也早早就的猜了出来。她想不出,若是元和十三年,应苍山上,没有出现那群土匪,她会不会同现在的处境也不一样。
苏墨没注意到她眼底的情绪,只继续道:“三日后,长巳节,你陪我去一趟宜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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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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