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时令盛夏,暑天炎月。说不上是这天气恼人还是刚才的事更恼人,慕婉颜总感觉心口有些闷,途径坊市时,掀开小半面帘子透了口气。

也是赶得巧,刚一抬头就叫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女郎一身鸦青纱裙,几乎要与夜色灯火融为一体,但慕婉颜对她印象太过深刻,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正是慕婉青的小姑子,李府娘子李月嫣。

她身边只跟了一个贴身婢女,主仆俩一路沿墙根阴影处行走,转入一家小店。

因马车正好驶过,慕婉颜恰好看清了门内的情形:李月嫣进门时,一个高鼻深目的玄衣女郎出来迎接,顺手带上房门。

那女郎小臂探出阴影时,慕婉颜看见她袖口绣了个古怪的花样,像是个狼头,又像是个什么图腾。不知为何,她莫名觉得这一幕有些怪异,却也说不上哪里不对,再一看匾额,是家药铺,便猜测或许是李家有人患了疑难杂症,不便告人。

毕竟除了这个理由之外,也没什么其他解释了。

待回了谢府,慕婉颜一进门就吩咐人把从宫里新得的紫毫笔送去兰庭,又忍不住回想起方才在街上看到的场景,直到走到絮园门口,思绪才慢慢散开,后觉疲怠。

她正想向晴霜撒个娇,转头却瞥见院中下人个个屏息凝神,如临大敌,特别是她从宫里带来的婢女,如惊弓之鸟一样,缩在墙角,紧紧拱卫着她所居的偏院。

慕婉颜脚步一顿,立刻意识到什么,目光倏尔转向,待看到主院屋内隐约跳动的亮点烛火时,简直跟嗲毛的猫一样,华服之下每一根汗毛都无声地立了起来,叫嚣着她此刻的恐惧。

谢朋台回来了。

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要回来?他回来想做什么?

无数个问题在慕婉颜脑中翻转,搅得她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只僵硬地站在原地,如一座凝固的石像。

居住了数月的院子就在眼前,她却怎么都无法往前了。

最后还是晴霜捏了捏她的手,提醒道:“公主。”还有人看着呢。

慕婉颜愣楞转头,看见她柔婉的面容上毫不掩饰的关心,深吸了一口气,举步道:“走吧。”

她扶着晴霜的手进了偏院,一路上看似目不斜视,实则一直在观察周围的情况。主院那边虽有灯火,但仅作照明之用,院中也没有谢朋台的东西,似乎是不打算长住。

这个认知让慕婉颜稍稍松了口气,到屋里坐下后,找人一问,果然如此,谢翁那日在家宴上没有看见谢朋台,知道他还在和那个外室厮混,立刻召他回府训诫,谢朋台屡次找借口拖延,一直拖到今天实在拖不下去了才回来。

慕婉颜听罢,如释重负,但她对谢朋台的恐惧已经刻在心里了,时至今日,慕婉颜还时常梦到大婚当日那颗滚到她脚下死不瞑目的人头。一想到这个人就在谢府,等会还会回絮园,甚至可能和她共处一室,慕婉颜就坐立难安。

其他人对那日的荒唐景象也是记忆犹新,整个絮园愁云惨淡。

慕婉颜坐了片刻,定了定神,一一吩咐道:“从院外调十个守卫,围住偏院,让钗燕在耳房看着,若有什么事,立刻去寻二郎。”她理了理繁杂的思绪,强自镇定道:“其余人就如往常一样,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别往主院那边凑。”

说完这些,她站起身,不防被桌腿绊了一下,晴霜忙扶住她,担忧道:“公主!”

慕婉颜摇了摇头,道:“我没事,洗漱休息吧。”再怕也无用,这儿是谢朋台的院子,他想回来就回来,无需和任何人知会,慕婉颜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安排好一切,然后像往常一样安置、就寝。

夜色渐浓,偏院熄了烛火,一切都陷入沉寂。

更长漏永,谢鹤章如玉指尖缓缓捻过一页书,听身后谢翁的训斥愈发严苛,直至提及早逝的长子,原本一直跪地受诫、一言不发的谢朋台突然微微一动,抬起了头。

每次说到谢戎,祖孙俩都少不得要争辩一番,不欢而散。谢鹤章早在谢翁提及谢戎的第一句时就放下书,提醒道:“祖父,天色已晚,早些回去歇息吧。”

谢翁明知他是故意打断,但看着眼前虽不争气,却肖似长子的长孙,终是叹了口气,没继续说下去,留下一句“你自己好好想想”,愤然而去。

待他走后,谢朋台扭了扭酸痛的脖子,扶着凳子站起来,转头瞪着面色淡然,冷静肃穆的谢鹤章,恼道:“你是故意来看我笑话的?”

这是全然没有半分根据,恶意凛然的污蔑之语,谢鹤章平静的面容没有半丝波动,只道:“想看兄长的笑话,还要我亲自走一趟?”谢氏大公子的事,烟京大街小巷无人不知,稍微一打听就知道。

谢朋台面色一变,怒目而视,谢鹤章情绪远没有他那样外露,却不避不让。

片刻后,反倒是谢朋台先移开了目光,恶声道:“那你来做什么?”两人虽是堂兄弟,但从小不在一起长大,没什么感情,谢朋台受崔氏影响,怨憎长辈偏心,又觉得谢鹤章表面光风霁月,实则心机深沉,一直图谋谢氏家主之位,故而十分讨厌他。

至于谢鹤章,他从未对外发表过任何有关谢朋台的评价,所以他心里到底怎么想这位堂兄,没人知道。

谢鹤章道:“祖父年迈,不宜动气。”谢翁每次和谢朋台谈话,往往都是拍案怒骂,不欢而散,谢鹤章实在不想再看到这种场景。当然还有一点,便是谢朋台每次被骂了,心里不痛快了,都要折腾其他人出气,如今这个情况,首当其冲的是谁自然不必多说。

谢朋台冷笑一声:“那是你祖父,不是我的。”说罢就要离开。

天色已晚,此时显然不便出府,他走的方向正是絮园。谢鹤章在他身后淡淡提醒道:“兄长回府后,南郊频频遣人来问。”

谢朋台脚步一顿,想到傍晚离开前,沅娘那张梨花带雨的脸。

谢鹤章道:“我已为兄长备好马车。”

谢朋台狐疑转身:“你有这么好心?”

谢鹤章神色平静:“家宅不宁,只会徒惹祖母忧心。”

谢朋台轻嗤一声,对这个解释倒没有任何质疑,换个方向走了。

夜色如水,絮园最后一点光亮也无声消逝。

慕婉颜缩在床榻最内侧,双眼轻阖,紧锁着眉,始终是半梦半醒的状态,外面一点细碎的脚步声令她又不安的翻了个身,直到万籁俱寂,再无一丝声响,她的意识才渐渐落到实处,昏睡过去。

再醒来时已日近晌午,下人说大公子昨日连夜回了南郊,连着主院留着的两个小厮也跟着走了。

回禀的是谢府的婢女,说起此事时还有些替她愤愤不平,慕婉颜却悄无声息的松了口气,面上丝毫不显,只道:“公子挂心那边,也情有可原。”

晴霜摆手让那婢女先出去,道:“总算走了,昨儿奴婢在门口守了一宿,生怕……”新婚之夜的荒唐景象,实在让院中所有人都记忆犹新。

慕婉颜将头枕在小臂上,道:“可他早晚是要真的回来的。”谢朋台不可能在南郊别院住一辈子,就算谢翁和谢老夫人不管他,崔氏也不会放任不理。

谢朋台的事就像一片笼罩在絮园上空的乌云,晴霜也不知该说什么,沉默下去。

好在慕婉颜本就不是个自怨自艾的人,没过一会儿,自己先振作起来了,一拍桌子,道:“不管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吃饭——我的早膳呢?”

晴霜被她的情绪感染,跟着笑了出来:“这会儿都快该用午膳了,小厨房正在备,公主稍等片刻可好?”

慕婉颜眨巴眨巴眼,撒娇道:“那都让我等了,是不是有樱桃煎可以吃?”

慕婉颜喜甜,但甜食吃多了对牙齿不好,晴霜一向看得很严,可这会儿被她可怜兮兮地盯着,也顶不住了,一叠声应道:“有的有的,奴婢这就让小厨房做。”

慕婉颜立刻笑逐颜开。

待用过午膳,又足足吃了两块樱桃煎,她也彻底把谢朋台的事抛诸脑后,从小库房里找了盒上好的雪顶含翠去寻玄镜先生。

日前事忙,慕婉颜无暇分身,但也一刻不忘学文作诗,常写了文章请玄镜先生批阅,这会儿有空就亲自过去了,可惜她赶得不巧,刚到门口,就得知老先生外出访友,刚刚启程,要半个月才能回来。

慕婉颜扑了个空,也不失望,把那盒雪顶含翠留下,抱着自己的课业慢慢往回走。

走到一半儿,却碰见个熟人,脚步微微一顿。

谢鹤章刚送完玄镜先生出城,本准备换身衣服去官廨,谁料一转头,就看见慕婉颜带着婢女慢悠悠走在路上,道旁繁花似锦,她素衣玉簪,像只雪白的小猫,于花影间格外引人注目。

小猫儿见了他倒很开心,弯眸过来笑着打了个招呼:“二郎这是要出门吗?”

谢鹤章道:“正是。”

慕婉颜随口问:“要去何处?”

谢鹤章扫了眼她怀中课业,一本正经道:“正要去书斋。”

慕婉颜一听瞬间来了兴致,她难得空闲一日,不想在府中空耗,便试探着问道:“那二郎可否带我同去?”

面前的人似乎有些犹豫,慕婉颜一看有戏,立刻再接再厉,央求道:“就带我去嘛,你不带我,我就自己去。”

谢鹤章一双深若幽潭的眸子静静注视她片刻,似乎有些无奈:“好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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