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电话后,宋宁的心情变得非常好,以至于当她捏着票回家时,都没有察觉到空气中气氛不对。
“回来了?”王立清坐在沙发里,看宋宁回来,“把车票给我看看。”
宋宁依言递了过去,王立清看了看,问:“你拿了多少钱?”
宋宁一愣,把口袋里找零的十七元有零有整递了过去。
王立清却没有接,只是又重复一遍,“我是问你拿了多少钱?”
“230。”宋宁回答,“因为我来时的车票是217,再加上中间转车站,一共230。我不记得这里去章城车票多少钱,我就拿了和来时一样的钱。”
“好。”王立清抬起头,“但我这里少钱了。”
“我不知道。”几乎是应激式地,宋宁看见王立清拿出钱包后,就毫不犹豫道,“我只拿了230,车票213,找的零钱就在这里,你爱信不信。”
宋宁把零钱放在茶几上,抽走王立清手上的车票,就进了房间。
虽然这房间没有用,她和王立清住同一个房间,待会儿她想过来还是能过来,但能安静一会儿是一会儿。
在漠城这么多天,宋宁每次被王立清喊着去买什么东西时都很紧张,因为姐姐宋安之前也是这样,那时候王立清更夸张,缺了少了都没有问一句,直接就是一巴掌。
后面查清楚是王立清自己记错了,那一巴掌却永远留在了二十三岁的宋安身上,十二岁的宋宁心上。
宋宁拿出一张白纸,把近些日子来她被叫着出门,每次带了多少钱花了多少钱,顺着记忆一笔笔列出来。
列完后,她想了想,出了房间,将其放在王立清面前的茶几上,“这些天你叫我出门,带了多少钱,花了多少钱,剩了多少钱,我都写出来了,包括我从哪里拿的钱,又最后放到了哪里,你可以自己一笔笔对。”
“我没有多拿钱,我也不会多拿钱。”宋宁对着王立清说,“如果你不相信,大可以像你当初,直接一巴掌了事。”
王立清看了宋宁和那张纸一眼,没说话。
宋宁也静静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良久的静默后,王立清说:“等你爸爸回来我再问问。”
说罢,王立清拿起那张纸以及零钱,回了房间。
客厅里只剩宋宁一个人,她却像泄了全身的力气一样,瘫在沙发里,捏着手中的车票,眸光沉静。
后来是宋平康来和她说,是王立清算错了,叫她不要在意,这个事就过去了。
宋宁应了声好,又翻开日历,已经八月十号了。
再有三天,她想起洛尘,想起他现在也许又给她发送了什么。
或许是一张来自于江南夏天的落日晚霞,或许是一朵开得正盛的路边夏花,或许是一首他觉得很好听很有感触的歌,或许是一道花了他很长时间解答最后却是题目有问题的‘难题’,或许是一个从朋友那里偷来的笑话,或许是一句突然发现的很衬心情的诗。
想起这些,宋宁又不觉得难熬了。
八月十二号晚上,王立清单独叫宋宁进了房间。
此刻王立清是个孩童即将远行的母亲,絮絮叨叨,说着自己也会觉得烦的东西。
“宁宁,你要晓得,妈妈说这些到底是为了你好,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要害你,我也是这世上最不会害你的人。”她一遍又一遍说。
宋宁看着,听着,却无端涌出些许悲哀。
不知道是因为谁。
王立清特地调整了一天的休假,送宋宁去火车站,漠城火车站虽然小,却也不约而同地上演着分别与重逢的戏码。宋宁的东西不多,只有一个行李箱,王立清要拿,宋宁也没有去争。
车站前拥抱的人不多,所以格外醒目,于是宋宁不经意扫一眼过去看到时,突然发觉,她好像从长大后再也没有好好抱过妈妈了。
找不到理由,也找不到心情。
王立清将她送入了候车室,看着她乖乖落座,也没了理由留下,就回去接着料理自己的事务。
成年人的世界里除了偶尔的亲人温情外,再有的,就是为生计奔波的苦闷。
有时实在分不清哪个孰轻孰重,生死关头前倒能显示出那么几分偏向。生死关头外,哪怕误会重重,也没有时间解开,原因呢,是自知的“为了他好”。
只怕意识到了,却再也没机会了。
解不开的东西一辈子横亘在那儿,活着的时候难过,死了的时候后悔。
多么有趣啊。
再次跨越一千余公里,宋宁重逢这片江南土地,故乡最难熬的夏季即将过去,留给她汗涔涔的时间不多,婉转的啼鸣,娇艳的黄花,一瞬早已立秋。
不过还没出伏,摸着夏天的尾巴,宋宁揭开了自己这一生以来第一场接风洗尘宴的盖子。
热气腾腾的火锅,水蒸气掩映下是一张温柔又欣悦的脸,洛尘为两人的杯子添好冰可乐,而后将一只递给宋宁,自己举起另一只,“欢迎回来。”
宋宁接过去,轻轻碰上,温声说:“谢谢。”
晶莹的玻璃杯盛着闻名遐迩的“肥宅快乐水”,透明的气泡消散又凝聚,见证友人的聚离。
宋宁一饮而尽,洛尘忍不住笑:“很有气概啊,看来我以后要靠宋姐多罩罩了。”
“折煞谁呢?”宋宁瞪去一眼,“我是渴了。”
说完,将杯子递到洛尘眼前,洛尘拿起可乐瓶,又续了一杯。
“你看过我给你发的消息了吗?”洛尘问。
“还没,我昨天下午,不是出站吗?”说起这个,宋宁就生气,有很多吐槽,“出站有两个广场,我当时应该是看岔了,走错了,去了那个没有公交站的广场,还转了半天,我说怎么连个公交的影子都没有,外面太阳又晒,我快热死了就回了室内大厅。”
“然后我就发现,我走错了,我都无语了,怎么这么蠢啊,活该在太阳底下暴晒半小时。”宋宁撇撇嘴,被辣得火速灌下一杯可乐,洛尘见状又续上,听宋宁继续说:"等我回家天都要黑了,家里电也没来,被子什么的也没弄好,我就一直整理,弄完就睡了,今天一醒就想着这顿饭,也没来得及看。“
洛尘蹙眉,轻声问:“怎么不叫我去接你?”
“大忙人,我哪敢啊。”宋宁先是调侃,又说道,“你也是个半大小孩,一来一回照样靠公交,多麻烦。再说,我本来就要提升我这方面的能力,连个出站广场都能看错,以后这远门还出不出了?”
洛尘没反驳,只说:“好歹给你带个路,大夏天的走那么多的冤枉路,不累吗?而且你还带着行李。”
“不重。”宋宁说,“你别想了,我要是想你帮忙,绝对不会心软的,等着。”
洛尘哭笑不得,“那你回去看看消息,我觉得你一定会喜欢的。”
“很自信啊,洛同学。”宋宁抬眼看去,带着笑意,“我要不喜欢怎么办?”
“能怎么办?”洛尘笑,“不早就给你当牛做马了?”
“啊。”宋宁难以置信,问:“你的语文如此差劲吗?”
“怎么?”洛尘抬头,一脸这又关语文什么事的表情。
“当牛做马。”宋宁轻咳一声,拿过洛尘放在餐桌上的手机,问:“小爱同学,当牛做马是什么意思。”
人工智能毫无波澜的声音响起:“当牛做马的意思是甘心像牛马一样被人使唤,比喻非常卖力地工作,通常用于表达一个人非常勤劳、任劳任怨的状态。这个成语可以用于形容某人非常努力地为他人工作或服务,或者用于表达对某人深深地感恩和报恩的心情,表示愿意为其做很多事情以示感谢。”
“牛在……”人工智能还要继续的声音被洛尘毫不犹豫掐断,他抬眼,只看到宋宁明晃晃的笑意:“怎么不听小爱同学继续科普?”
“太死板了,”洛尘看着宋宁,“我觉得成语是活着的,活在我们每个日常行为中。”
“成语要是活着,看你这么乱用,估计也要气死了。”宋宁说,喝了一口可乐。
“拜托,宋宁同学,我可是语文从来没低于过110分的人。”洛尘终于忍无可忍。
“嗯嗯。”宋宁敷衍着点头,看她的样子,就差在说,110分难道很了不起吗?
洛尘只能表示,我忍。
你不懂普通中学里高中语文常年保证110以上的含金量。
忍了。
洛尘这边暗搓搓捏拳,宋宁就问:“大学霸,马上我高中生了诶,作为前辈,作为学长,作为我学习生活路上的明灯……”
“干嘛?”洛尘难以接受这油腻腻的话,直接打断。
“难道你不应该给我一点初升高的建议吗?”宋宁直截了当,理所应当。
“……你看我像是高中生活过得很璀璨的人吗?”洛尘反问。
“嚯。”宋宁笑了声,放下筷子,扳起手指,一条条算:“德高望重的学生会会长。”
“这小破学校的学生会会长,你上你也行,德高望重受不起,折煞我了。”
“闻名初中部及高中部的超级理科大学霸。”
“区区及格分,连92的边都摸不到。”
“三千少女的温柔梦中情人。”
“温柔是人设,情人是想象,三千是夸张。”洛尘又忍不住说:“你要这么说,我还等着你成为三千少男的梦中女神呢。”
“我不行我不行。”宋宁连声拒绝,“我只配作配角,这种人设一般都是主角滴。”
“那你觉得我像主角吗?”洛尘喝了口可乐,“哪门子的主角像我过得这么惨。”
“也许你拿了逆天改命的剧本。”宋宁宽慰道:“你难道不知道吗,现在逆天改命的剧本很火爆的,主角一般都是小可怜,一路打怪升级,成为超级明星。”
“我反正觉得你很像主角。”宋宁左右看看洛尘,越看越坚持说。
“那彼此彼此。”洛尘回敬,“你也没差到哪儿去。”
都是拿了一个烂剧本,惨人设的小可怜,等着哪一天推演到关键节点,实现逆天改命,达到人生巅峰。
“我真说正经的,给点建议啊。”宋宁强行扯过话题。
“给不了。”洛尘看她一眼,“这个我真给不了建议,你自己体会且享受。”
“但有一点,撑不住的时候说出来,不要一直闷在心里。”他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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