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打脸

“无凭无据,就给我的姌姌扣了一顶这么大的帽子,江老爷是否也得给我沈府一个说法?”沈澈不怒自威,言语间掷地有声,将宾客们的低声嘲讽盖了过去。

他故意用了她的乳名,说罢偷瞄了一眼她的神色,见其脸色与方才并无二致,不觉有些无趣。

今日宴席上所谓的勋贵也不过是淮阳当地的小官,门槛最高的不过是平日拿了江淮不少好处的伯爵乡绅,而沈家却是地地道道的侯门贵胄,众人见这个小侯爷大庭广众之下,竟如此偏袒这位素来声名不好的江家女,就算此刻有再多的秽言,也老实闭了嘴。

这一幕落在江梦的眼中,让她有些不可思议,自今年入春以来,江赭明明一直心心念念着叶清远,整颗心都被蛊的五迷三道,怎的今日却莫名跟这沈澈暧昧了起来,日日与她腻在一起的自己却分毫不知。

虽然江梦跟这小侯爷也没有过交集,但在母亲为自己的苦心谋划下,心里俨然已经将这沈澈当成了自己未来的夫君,而此刻二人亲昵的举止,让江梦心中突然有一种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抢走的感觉。

她强忍心中酸涩,将火气发泄至地上的冬菊,咬牙道:“你有何证据能证明我姐姐和叶公子有染,拿出来,若是有半句虚言,毁我姐姐清白,家法伺候。”

外人一向知道,江家的嫡庶姐妹关系融洽,如今见江家庶妹对于姐姐一事,言语间多有不平,便更加觉得这个江梦是个睦亲良善之人。

冬菊被江梦突然的呵斥吓了一个激灵,脱口而出道:“奴婢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掺半分虚假,小姐厢房内有多封与那叶公子平日里往来的信件,就在案几下的最后一格抽屉里,老爷若想看,可让人去取。”

江淮呼出一口浊气,稳了稳心神,低声吩咐旁边的小厮道:“去拿。”

此刻角落的叶清远终于坐不住,几欲起身,想去阻止那小厮,但他望着牵着手的二人,心中醋意阵阵翻涌,双脚又有些迟疑。

难道她在上一世就背着自己与沈澈有染?不可能,若是有染,她怎会孤注一掷卷了嫁妆,只带了个丫鬟就踏进了他的那处破宅。

可为何此刻的二人看起来,亲密之态却是那样自然。

一切都乱了。

叶清远迟疑间,那小厮便揣着一摞厚厚的信笺踏了进来。

江赭见状,细眉紧皱,神情焦灼,挣开了沈澈的手,提裙冲到了那小厮面前,故作惊诧的将一封封信展开在自己面前。

席间突然安静了下来,众人的脸上仿佛期待着江赭的谎言被拆穿。

李氏眼疾手快的从地上捡起了一封被江赭散落的信件,粗略的扫视了一眼,确认是江赭与那叶清远私下往来的信件后,这才安心的交到了江淮的手中。

在江淮读信的间隙,李氏失望的朝江赭摇头道:“姌姌,母亲平日就是太过骄纵你了,如今你已是及笄之年,不但负了你爹爹对你的厚望,也负了小侯爷对你的一片痴情,做出这等丑事,让你爹爹以后在亲朋面前还有何颜面可言!”李氏顿了顿,继而吐出了那句似是预备了好久的话,“若是你的母亲泉下有知,必要在你午夜梦回,痛斥于你!”

听到此话的江淮慢慢合上了手中的那封情诗,盛怒之下的他一反常态的平静。

只见他缓缓走到跪在地的江赭面前,当着众亲朋的面,神色凝重道:“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我江家却在长女的及笄之礼上出了这等颜面扫地之事,我江淮必要当众教女,来人,”江淮面色一沉,狠心令道:“上家法。”

众人听罢,无不唏嘘。

江淮能够将家业做的富可敌国,与江家严苛的家法脱不了干系,他常道:“江家役,如兄弟。”活干的漂亮,可受与江家人一样的食禄,活干砸了,也要同江家人般受家法处置。

传言虽是如此,但这家法却从未用在自己的女儿身上,可如今,江赭私通外男之事,在宴席上弄得人尽皆知,若是再这样不了了之,怕是对江家的声誉有毁,很大程度上,会失去以往与江家有密切贸易往来的老客户。

所以,此番当众教女,不止为了教训这顽劣的江赭,更是为了挽回江家的颜面。

他最后看了一眼跪在地上泪眼婆娑的女儿,愤懑的将头扭向了一边。

江赭跪坐在地上,抬眸望向江淮的瞬间,眸中的泪花再也收不住,如断了线的珠子打在了地上那一封封毁她清白的情诗上。

上一世的委屈,在此刻从她的灵魂深处抽丝出来,编织成一幅巨大的悲痛,让她压抑的哭泣着,“父亲这些年,只顾着江家的产业,为了那些身外之物,委身结交权贵,卑微岂好,不仅轻贱自己,还轻贱自己的女儿,不惜为脱商籍,未经我的意愿,就与淮阳侯府定了婚约。”

她极力的想要克制,可越是克制,眼泪越是汹涌,“我们虽为商籍,但赚的每一分钱,都堂堂正正,商籍又如何?比起脱商籍一事,父亲可曾真正的了解过,在母亲死后的这些年里,女儿在这苦深的宅院里,到底过的怎样的日子?”

上一世,江赭对自己在及笄之礼上气的父亲呕血这件事,心中是有愧的,可在叶宅的那三年里,在那些孤独寂寥的日夜里,她逐渐明白,自己前世能有如此结局,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父亲江淮造成的。

如果他能将放在江家产业上十分之一的心思放在女儿的身上,又或者在二房对江赭的捧杀式的教导上有一丝的留意,江赭便不会轻易的被叶清远的甜言蜜语骗了心去。

前世的江赭,心是空的,没有父母的疼爱,没有兄友弟恭姐妹深情,有的只是金丝财帛锦衣玉食。

所以她今日必须要在揭露二房母女的恶行前,用自己的血给这个糊涂的父亲上一课。

只是一鞭下去,江赭便撑不住身子,趴在了地上,那身为了及笄礼斥重金让江南绣娘一针一线缝制的礼服上,丝帛随着皮开肉绽而碎裂开来。

江赭的脸因鞭笞而疼痛的扭曲着,二房母女却冷眼站在一旁,眸中翻涌着得意。

江赭忍着痛楚,双手捏攥着的信件逐渐被泪水打湿,她一声不吭的咬唇忍着。

这些疼痛与白绫的窒息感比起来太过微不足道。

此时,开始有宾客因看不了这血腥的一幕而纷纷起身离去,也有人在离去前规劝家主江淮,称事已至此,不如让江赭闭门思过一段时日,毕竟鞭笞力重,女儿家的身子怕是吃不消。

可江淮仍旧放任那鞭子抽在江赭的身上而无动于衷。

“快看,那纸上变出花来了!”江赭身旁的一个幼童,指着地上的信笺咯咯笑道。

本来欲要离去的众人纷纷凑了过来,吃惊的看着地上被江赭泪水浸湿的情诗边角显出了一朵朵的玉兰,与二小姐江梦缎袄上的图案如出一辙。

就算是江宅的下人也知道江梦最喜欢的花便是玉兰花。

更让人讶异的是,在信笺背面绽开的玉兰花下,又出现了另外一首情诗。

有好事者捡起后,突兀的念了出来:“影从江树没,声入楚云天,鹊噪昏乔木,江梦思清远。”

前三句念出时,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众人竟开始点头赞叹这情诗写的妙,可当最后一句“江梦思清远”念出时,回过味儿来的众人突然发现了什么秘密般兴奋了起来。

淮阳百姓都知与江家小姐有私情的穷秀才叫叶清远,可这江赭写给叶清远的情诗中,最后一句不该是江赭思清远吗?

为何却是江梦思清远呢?

觉察出猫腻的江淮突然从席间的一张客案上拎起了一壶茶水,浇在了地面上那些散落的信笺上。

宣纸在茶水的浸湿下慢慢变色,似变戏法一般,显出了不一样的字迹。

众人纷纷围观,只见那些那些铺开的信笺上缓缓出现了江梦的名字,以及江梦和叶清远相约于金禅寺的日子和时辰。

江赭的心中松了一口气,她的小心思终于被发现了。

她晨时用母亲留下的碱石研磨成粉兑了水,用毛笔蘸了,趁冬菊去寻大夫的空,将所有信笺都做了手脚。

这种碱水无色无味,写完后纸上不会留下任何的痕迹,只有再次遇水才会显现出来。

也不枉自己流了那么久的眼泪,总算是将这碱水泡发了出来。

江淮看后勃然大怒,转身就朝江梦掌掴下去,江梦没有防备,被这一个耳光扇的一个踉跄,摔进了李氏的怀里。

母女二人被江淮的反应弄的一脸懵,狼狈的挤开了那些看热闹的宾客,将目光投向了地上那一张张遇水变了色的信笺。

“这。。。这不可能!”江梦被惊的后退一步,信笺明明是江赭与那叶清远的情物,怎的会变成了自己的名字!

地上的江赭被亲眷们心疼的搀扶了起来,只见她唇色有些苍白,忍着疼有些虚弱道:“妹妹,不是姐姐不帮你捂着,事到如今,是再也捂不住了……”

江赭虽然因鞭笞而难以立身,话语却洪亮,吐字也清楚,清楚到可以准确的将此话送入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宴厅中的喧哗声鼎沸起来,先前投向江赭的那些恶毒的眼神,此刻全都齐刷刷的向着江梦投来,甚至要比看向江赭时,更多了一份痛恨。

自古以来,嫡庶有别,而今日所宴请的宾客都是家中嫡出,按理说像江梦这种庶出的小姐,是没有资格参加嫡女的及笄礼的,但江淮看在李氏这么多年为江家操劳的份儿上,破了这个先例,虽然没有明面上扶正李氏为江家大夫人,但外人看来,李氏已经掌了中篑,所以江梦凭着李氏这个生母,也几乎拿稳了嫡次女的身份。

但今日一出戏,李氏母女的行为却像极了庶出的做派。

不免让宴厅中的嫡出女眷们想起了家宅中的那些腌臢事,所以,她们再看向江梦时,因带了份感同身受,眸光变得更加不齿。

诚然,也更加同情起了那个为了替妹妹遮羞而被冤枉到扛下了家法的嫡女江赭。

只见江淮胸口剧烈起伏,找不到宣泄处的他,在地上愤怒的踱了几步后,一脚跺向了仍跪在门口的冬菊,鼻孔涨大,怒喝道:“来人!给我将这唆乱后宅的死丫头发卖出去!”

冬菊猛的抬起头,她知道奴籍之人若是再被发卖,尤其是像她这种有几分姿色的大宅里出去的丫鬟,最后的归宿都是勾栏瓦舍,吃不饱穿不暖不说,还要日日受人欺凌。

她见老爷双唇紧抿,怒目圆瞪,知道已经没有了转圜的余地,惊恐万状的她起身冲到了李氏的身侧,跪求道:“夫人救我,我可是都按夫人的意思去办的!您不能不管我。。。”

还未说完,就被李氏甩了一个耳光,她面目狰狞,恶狠狠道:“住口!满嘴胡言!”

“让她说。。。”江淮下颚骨紧绷,咬牙吐出了这几个字。

冬菊见自己已是弃子,李氏应下她的金银更是无望,眼看着前路已尽,有些破罐子破摔道:“夫人许了我一千银,淮阳郊宅三处,田地五十亩,让我在大小姐的及笄之礼上,揭露大小姐与叶清远的私情,毁了大小姐与沈澈的婚约,好让二小姐替嫁进入侯门。。。”

听至此,李氏发疯般地冲向了冬菊,撕着她的衣领晃道:“我女儿岂是你空口无凭就能造谣的!说,是谁指使的你?是不是江赭那个小贱人让你这么说的!”

那冬菊知道自己被发卖已成定局,李氏为她画出了一座金山,又亲手将其断送,自己心中怨念亦是翻涌,再也不顾主仆位分,与李氏扭打在一起,嘴里还不忘喊道:“老爷若是不信,可以去奴婢的的房中查看,李氏为奴婢写的契条,就在我的枕头下放着!”

“给我将这两个泼妇拖出去!”江淮面孔阴沉,种种复杂的情绪在胸腔内呼啸着。

而江梦也在这场闹剧下瘫坐了下去,继而转身跪爬着向前,来到了爹爹江淮的脚下,扯着江淮的袍角不放弃道:“爹爹,是姐姐害我!与叶清远有私情的是姐姐不是我!”

而江淮却用力将江梦扯着的那片袍角从江梦的手中挣了出来,江梦被被他扯的向前带去,戕倒在地,头顶响起了江淮低沉的喝声:“你姐姐害你?!她早不害你晚不害你,偏偏选在她的及笄礼上害你?将你和那叶清远的污秽之词夹在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辈喧颂的祝辞之中害你?她不嫌脏?江梦,你虽是庶出,但姌姌有的,你江梦哪一样没有?你却和你母亲在如此重要的场合给我江家丢脸!若是今日没有真相大白,你可知你毁的,可是姌姌的一生?”

江梦抬起头,看着朝自己怒吼的江淮,回首望了一眼被众人心疼的簇拥着的江赭,怒极反笑道:“她有的我都有?那为什么最后能够嫁入侯门的是她而不是我?我才学女红哪一点比江赭差?可为什么她能背出几句诗,爹爹便要赏她铺子,而我能背出整篇女训,爹爹却只是夸我几句,那江赭这么多年算盘都打不明白,而我替母亲打理家业这么多年,你却还是要将江家的产业交给江赭,难道你就不怕那个败家女给你败干净江家的产业吗?”

又一记清亮的耳光打在了江梦的脸上,她涂了淡妆的脸蛋被这接连的两巴掌打的顷刻间红肿起来。

她怒笑着从地上站了起来,发髻上精心装扮的发钗被掌掴的歪斜,身上的缎裙也在方才的跪爬下沾满了污垢,鬓发凌乱,顶着一张红肿的脸,转身向身后被亲友们从地上扶起的江赭走去。

江赭抬头,与她四目相对,这个从前温顺柔婉的庶妹,此刻却目眦欲裂,面目狰狞的朝她道:“江赭,叶清远就在宴厅之中,你敢将他叫来,与你对峙吗?”

江梦的话像一把刀子,架在了江赭的脖子上。

而江赭既然今日邀了叶清远前来,自然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她将叶清远叫来此处的目的,便是要在这场阴谋的初始,就斩断他与她的关系,将这一切都扼杀在萌芽之中。

江赭买通了马夫,而那马夫也亲眼见到了江梦与叶清远于今日及笄礼之前,私会于金禅寺中。

就算那叶清远一会儿死皮赖脸的纠缠她不放,人证物证俱在,别人也不会相信他说的话,只会觉得他污蔑江赭是为了包庇自己的心上人江梦。

一切都会回归到正轨,而这个纠缠了她一世的错误,也会在此彻底终结。

江赭此刻的唇角闪过一丝隐隐笑意,这丝笑意被江梦捕获到后,却又突然消逝,换成了一副痛心疾首,她拭泪道:“妹妹,如果与那叶清远对峙,能让你悔悟,那便让他来吧。”

叶清远从未想过,这一世的初见会是以一场如此荒诞的形式开场。

而江赭也以为自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却在叶清远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时,还是没来由的打了一个哆嗦。

可那种刻在骨子里的恐惧和恨意,已经被深深的嵌入到了肌肉里。

而江赭此刻微妙的反应,却被坐在不远处的沈澈尽收眼底。

沈澈不解,为何方才挨了整整十二鞭家法都咬牙没吭一声的江赭,却在见到这个衣着朴素的少年时,眼中却闪过一丝恐惧感。

迅速调整好状态的江赭,依然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来为这场闹剧收尾。

眼前的男人如她一般,亦是回到了她最爱他时的少年模样,俊秀挺拔的轮廓中带了一丝稚气,看起来是那么人畜无害。

而叶清远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她感到十分意外,只见他的目光径直擦过自己,挪到了江梦的脸上,失望中带着一丝决绝道:“梦儿,我们的事既然闹到了如此田地,我再也无颜入赘江宅了,以后桥归桥路归路,还有,我与江赭素无瓜葛,也不会因为心悦你,便陪你无理取闹,毁你姐姐清白,你好自为之。”

终于完成了第一次打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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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再不点收藏我可生气了哦~两手一插~跺脚~)

下一章后天更新~以后都是隔日更喽~因为要压字数等榜单~抱意思~晋江就是这么淘气~各种不成文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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