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屋之后,肖平不由大吃一惊。他发现,屋子里的地上、床上、桌子上,铺满了纸张。他细细一看,全部来自父亲读过的那几本书,上面还留有父亲的批注。不过,这些书全被曾芸芸给拆开了。
至于曾芸芸,则蹲在地上,比对着这些书页,挠着头,偶尔会为之出神,甚至嘴里默念着什么。
“芸芸,这是怎么了?”肖平很不解。
曾芸芸没有抬头,只是举手示意他暂时别说话。
肖平盯着曾芸芸,就这样耐心地等着。
过了一会,曾芸芸站起身来,十分疲劳地瘫坐在椅子上,问肖平:“平哥哥,你还记得父亲失踪之前的那一段时间,总是喜欢去江边散步,并且还常吟诵一首词吗?”
肖平想了一下,点点头,道:“是不是那首《浪淘沙》?”
曾芸芸点点头。这首词,他们听肖山吟诵了很多遍,都有很深的印象,因此不约而同背诵出来:
“矮岭御青裘,残雪难留,清泉汩汩不曾休。风送落红归哪处?春水悠悠。
四载已倏忽,楚尾吴头,常怀昔日运河游。赣水无心随野鹭,日夜奔流。”
背诵之后,曾芸芸又独自默念了数遍,随后她猛地抬头对肖平道:“平哥哥,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父亲很可能没有落入江中。他只是离开了这里。至于是主动离开的,还是被动离开的,我并不清楚。按理说,如果主动离开,他不应该不告诉我们。可是他没有。也许他认为有什么危险,不告诉我们,其实是在保护我们!”
肖平听后,十分惊喜:“真的吗?”
曾芸芸点点头 ,随即将昨日她对肖山失踪一事的分析说了出来,又道:“你看看父亲这首词,明显是写思乡。可是,父亲并没有漂泊外地,写这种词做什么?另外,词中的四载又是何意?为什么父亲在赣江畔却又怀念运河?但是这首词有很明确的一点,就是北去!”
说到这里,曾芸芸又指了指满屋子的纸张,道:“父亲的书信全部莫名消失了,仅剩的这几本书,也是恰好我从父亲那里拿来阅读才留下的。我刚刚翻看了这些书的批注,有些内容与书中的内容没太多关系,父亲却偏偏强行与书中内容联系在一起。这又是为什么?我找了这些古怪的句子后,看了很久,很这首词一样,都是指向北方。你看这首陆游的《书愤》,很浅显的一首诗,父亲偏偏写了大段的批注,而且都是围绕‘中原北望’四个字展开的。其他各处,往往也是如此。”
肖平沉默了半晌,道:“你说得有道理。父亲那些时日确实有些古怪,这些批注也确实有问题。”
曾芸芸道:“不过我们暂时没有更多的线索。”
肖平道:“你昨天说得对,我们的力量太弱小了,连保护自己都做不到。我必须发奋读书,考取了功名,我才更有能力调查父亲失踪的原因。芸芸,请你帮我!”
曾芸芸点点头,道:“这点你放心。今日去社学,情形如何?”
肖平不由苦笑,便将社学中所见所闻一一道来。曾芸芸也摸不清楚曾夫子为什么如此着急地收学生,又如此放任学生玩耍。
“难道只是为了束脩?”曾芸芸也拿不准了,只好笑着对肖平道:“既然你已经成为小师弟了,就先当几天,真实地了解社学的情况再说吧。”
肖平突然想到了路过解元坊时对父亲的回忆,便把父亲专门给他讲解缙的那件事说给她听。
曾芸芸听后,沉思了片刻,道:“确实比较奇怪。现在看看父亲,他的身上仿佛有许多谜团。”
当天下午,肖平依然苦读,曾芸芸则继续给他讲授钱穆的《论语新解》中的内容。
也许是社学的情况激起了曾芸芸的好奇,第二天,她决定陪肖平一起去社学报到。
当肖平和曾芸芸来到社学的时候,竟然发现所有的顽童都已经到齐了。曾夫子正手持戒尺守在门口。
肖平拎着一些腊肉,这是给曾夫子作拜师礼用的。之前在文峰书院,他也有老师。不过在社学之中拜师,并不用担心学得不好另投名师会被指责。
学生拜师时给老师送束脩的习俗,早在孔子的时代就有了。《论语》中记载孔子曾说:“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焉。”当时所谓的束脩,指的是成串的腊肉。不过,还有另外一种六礼的说法,分别是芹菜,表勤奋好学,莲子,表苦心教育,红豆,表鸿运高照,枣,表早早高中,桂圆,表功德圆满,腊肉,表弟子心意。但是,拜师时并非单纯送腊肉等物就可以了。腊肉只是学生对老师辛苦付出的报酬以及表达尊重的代表罢了。
肖平拎着这些腊肉是本地的特产,人人爱吃。在他的兜里,还揣着一两银子。
一般来说,到社学和官办书院中读书,学生只需要在第一次见到老师时表表心意。鉴湖社学是周围几个村镇的乡绅一起创办的,聘用先生的银子他们出了一半,县里出另一半,学生不需要另外支付先生银钱。不过这些年,鉴湖社学凋敝到了这种程度,乡绅们也有些心灰意冷,约定给曾夫子的银子时时拖欠,县里给的那点银子又不够用,最终导致曾夫子的母亲和妻子要种菜和打渔补贴家用。
肖平率先行前,给曾夫子见礼。他刚要送上束脩,谁料到曾夫子却严厉地扫了他一眼,道:“伸出手来!”
肖平一愣,不知道曾夫子要做什么。
曾夫子再次重复,而且更严厉了一些:“伸出手来!”
肖平只好伸出右手,被曾夫子一把抓住,用戒尺狠狠地打了三下。
曾夫子用的力气不小,三尺之后,肖平的手掌立即就有点红肿。肖平强忍着没有吭声。
学堂中装模作样在读书的顽童一边摇头晃脑,一边窃笑:“小师弟上学第一天就挨打,哈哈!”
曾夫子看了一眼肖平身后的曾芸芸,道:“业精于勤而荒于嬉,行成于思而毁于随。第一日上学竟然迟到,而且还带了女眷来此!真是岂有此理!”
肖平心中惭愧,虽然昨日曾夫子没有和自己强调今天来此的时辰,但是既然学堂内的顽童都已经来齐,那么自己确实落后了,挨三下戒尺倒也是应该的。
“还不认错?”曾夫子打完之后,又喝问。
“弟子知道错了。”肖平低头认错。
曾夫子此番动作,不仅让肖平服软,也让曾芸芸叹服。昨日肖平描摹的曾夫子和眼前的曾夫子完全是两个样子。这倒不意味着肖平昨日看错了,而是曾夫子既然能得王本财推荐,一定有其道理吧。
“还不上缴束脩?”曾夫子进一步喝道。
“是。”肖平老老实实上缴了腊肉和银子。
曾芸芸原以为肖平就这样轻易被曾夫子的下马威吓倒,谁想到肖平突然道:“先生,可否让芸芸随我一同在这里读书?”
曾夫子摇摇头,道:“这怎么行!”
肖平道:“每个月我再多给先生一两银子。”
曾夫子毫不犹豫地道:“可以。”
当肖平带着曾芸芸步入学堂的时候,学堂内的学生议论纷纷:
“多出一个人啊,竟然还是女的。”
“他如何做到的?先生怎么可能答应?”
“他一定偷家里的酒送给先生了!”
“那我们应该叫她什么?小师妹?”
“对,小师妹!我们以后多了个小师妹!”
二人坐在最后一排。解鉴看了,也搬着书本从最前排来到了最后一排,曾夫子竟然没有制止。
解鉴对着曾芸芸笑笑,随后问肖平:“是不是令妹?”
肖平摇摇头。
解鉴又道:“难道是姐姐?看起来不像啊!”
肖平又摇摇头,道:“是我未婚妻。”
解鉴一听,露出了懊丧的表情,苦笑道:“可惜可惜。第一次看到如此美丽的姐姐。”
老实的肖平也听出了他的意思,道:“你可惜,我不可惜。”
解鉴叹息了一声,又抱着书本坐到了最前排。
这也难怪刚才解鉴巴巴地赶过来。曾芸芸和肖平的长相,在曾芸芸二十一世纪的认知中,属于顶尖的存在。通过身体主人的记忆,她知道,曾芸芸之前之所以受到继母和姐姐的欺侮,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她的长相太讨人喜爱。
这两个少年虽然都还未成人,但已经展露出来了过人的风姿。
曾夫子站在讲台上,带着学生读了会《千字文》,便让学生自学。接着,他来到肖平面前,道:“你跟我来。”
肖平老老实实跟了出去。曾芸芸则独自坐在后排,饶有兴趣地打量周围的情况。
这间位于讲堂一侧的屋子大概是曾夫子休息的地方,有一张小床和一面桌子,东西摆放很散乱。
曾夫子坐在了破破烂烂的藤椅上,问肖平:“之前你在哪里读书?”
肖平答:“文峰书院。不过前日刚刚退学。”
曾夫子问:“为什么?”
肖平老老实实将经历告诉了曾夫子。
曾夫子捋了捋胡须,看向窗外,似乎是在回忆。片刻之后,他才道:“你竟然是肖山的儿子,看起来果然有点像。”
曾夫子又问:“之前都读了什么书?”
肖平回答:“四书都背熟了,五经里只读了熟了《诗经》。”
曾夫子取来了书本和纸笔,道:“那我先来考考你。”
讲堂之中,曾芸芸则进行了另外一场验证。
文中的这首《浪淘沙》为作者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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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名侦探曾芸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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