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先生？

顾篱在心里将这个名字默念了一遍，确定自己先前从未听过。

到这个时候，半婵已经把能说的都倒了出来，她知道的确实不多，最多就是为一些倒卖江湖上不入流的禁｜药的勾当提供中转的暗桩。

因为有些货上不了台面，所以客人会从暗道进来，在完成交易后就会把相应的记忆抹掉。也是当时在秋春明的回溯里缺失了一部分的原因。

交代了一堆名单，闻豁统统记下准备回去让垂杨派人好好整顿一下。

其中比较特殊的，便是这个木先生。按半婵说的，这个人是在一个月前才突然找上门来的，说想通过她的手往涞禾学院卖一批安神药。

半婵当时也觉得奇怪，这种药也不是什么稀罕物，犯得上花大价钱用暗线售卖。都是踩着灰线办事的，没人想惹麻烦。

可还没她拒绝，对方就开出了正常交易双倍的价格，只是在揽芳楼里借一块地方，其他的都不用管。

顾篱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从半婵的描述里，这个木先生颇为神秘，既不透篱流通的方式，好像笃定了会在学院里流行起来。

月泉山上的学徒平日也不会来镇上瞎逛，更何况闻豁和医是纯都是顶级的医修，悬霁堂里随便一味药都比外面强不知多少，就一个安神药，有什么必要从山下找。

那就是……

有人刻意为之。

他和闻豁对视了一眼，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脸色不是太好看。费尽心力把药卖进学院，真的就是来关心学徒身心健康的？他可不相信对方有这么好心。

更重要的是，想起当时崔越益生抽神魂是满足的神情，他总觉得这和自己重回世间脱不开关系，就好像一个复杂的结，这瓶药只是最开始落出来的线头。

不管怎样，要找到这个木先生，顾篱问道：“关于木先生，你还知道多少？平时你们是怎么联络的？”

这次半婵没有任何犹豫：“不用联络，他就在揽芳楼付了整月的房费。就是平日里不见木先生出来，天天大门紧闭的，平时也只叫碧珑那丫头端茶送饭。”

闻豁接话道：“怪不得最近都没有见到碧珑，可惜了，这丫头可是琴弹得最好的。”

说到这个，半婵露出一丝厌色：“几天前就不在了，也不知是走了什么好运，愣是得了这位木先生的青眼，不仅帮她赎了身，听说还在成为送了人宅子，现在早就不在了。”

很显然，碧珑走的时候应该与半婵起了不少的冲突。不想得罪木先生，但一个碧珑她可不放在心上。

眼看外头已经有几个熟客在等，她巴不得赶紧把屋里两位主送走，不等顾篱再问，就主动把那宅子的地址交代出来。

从半婵这里也拿不到别的信息，顾篱站起身，示意闻豁离开。

“道长，那这个我的生意？”半婵小心翼翼地问道。

顾篱抬手抚平衣袍上的一丝褶皱，漫不经心道：“这是北疆的事，当然还是闻院长做主，况且……”

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发出了一声轻笑：“你们看起来挺熟。”

说罢，裹紧了披风，径直下楼离去。

半婵不解：“你的这位小道长什么意思？”

走进揽芳楼开始气就没顺过的闻豁：“现在开始，你这里的暗线没了。”

“为什么啊？”半婵欲哭无泪，“好歹以前也给你找过不少好药呐……”

“因为你话太多了。”闻豁凉凉地把话丢下，几步追上消失在楼梯尽头的那一片青灰的道袍。

—

回程的马车上，顾篱闭目养生。不知闻豁在车厢里配了什么阵法，任凭车外寒风呼啸，里面依旧温度适宜，也感觉不到半分山路的颠簸。

正当他快要睡着时，只听另一个人开口道：“那个，刚才半婵说，我夜夜往揽芳楼里的钻，不是你想得那样的。”

顾篱没有睁眼，往软垫上靠了靠，示意自己在听。

车厢宽敞，闻豁说话时的声音不高，刚刚好落在耳中。抛开了在人前刻意表现出来的散漫，倒是多填了几分低沉清冷。可能还带着几分尴尬，听起来还有些沙哑，就像是深夜流过山涧的泉水，想要无声无息地淌过，又不经意地拨动了几块砂石。

好听，就是莫名有些太孤单了。好似有满心的情感，最终什么都说不出，深林中也没有人会听这一缕孤泉的心事。

顾篱叹了一口气，早就没了想要调侃的心思，也只觉得有点心疼。

抬眸道：“我明白的。”

闻豁怔住了。

不管是因为什么，非要笙歌艳舞相伴才能熬过的近千个长夜，他这几年应该也过得不容易，顾篱心想。

他怎么会不明白这种孤独，在刚刚从师傅手中接过门派后备受质疑的那几年，在夜夜忍受心法反噬，生不如死忍受着生剥情感的那几年。

偶尔看着青路山上的皎皎明月，想起话本里描述的少年闻豁翻墙逃跑的画面，居然让麻木的心生出一点鲜活。

片刻，轻缓道：“既然已经发生过的无法改变，那与在那泥潭里越陷越深，不如跳出来，再回头拔干净那些败花烂草，看看当年这浑水里到底藏着什么。”

顾篱说得不算直白，但他知道闻豁听懂了。

闻豁眉心浅皱，他想过数十种反应，唯独没有想过顾篱会理解，不是简单口头安抚，是真的看透了他。

恍惚间穿过十几年，当年闻尚涞要闭关渡劫，去江南找老友刘应归，让他帮忙照顾独子几个月，在会客堂上刘应归叫来站在外厅的少年。

“闻兄，这是我的大弟子顾篱，是个妥帖的孩子，他会关照好小豁的。”

顾篱走进来拱手行礼：“闻叔放心。”

闻尚涞扯过身旁赌气的儿子：“豁儿，来见过顾师兄。”

闻豁不情愿地回了礼，跟着顾篱走出去。

父亲闻尚涞要闭关不知多久才出来，母亲蒲霜禾在西南炼药，这个年纪的小少年还需要不断修行，也是为此考虑，闻尚涞才把儿子送来青路山。

刘应归在门内弟子的住所给他安排了单独的房间，顾篱带着他走进后院。

“你在生气？”青年的声音温和，“因为闻前辈和蒲神医都不管你？”

被戳了心里，闻豁闷闷道：“习惯了，顾师兄你不用操心，就当没我这个人，我又不是小孩子，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顾篱把人带进屋子，自己却没有跟进去：“好，我住在后峰。”

没想到，顾篱真的说到做到，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都没有主动找过他，总是被丢在各种门派里的小少年的自尊心头一回得到了莫大的满足。

连带着一开始那些愤愤的叛逆心也平静下来，闻豁开始走出跟着故柳门的弟子一起修炼。

可问题也处在这里。

故柳门以剑道闻名，而闻豁是个医修，这些年又放养着，除了医术，其他方面都是杂而不精。

当年，医修本身就是个辅佐类角色，十二岁的少年身子还没有完全长开，加上两三年的年龄差，在一群从小练剑的剑修比起来更是不堪一击，冲突在所难免。

一些冷言冷语，嘲讽和冲突在所难免，闻豁大多充耳不闻，

虽说顾篱说有事找他，但闻豁反正不会在这里呆一辈子，等走了也不会再见，没必要惊动别人。

偏偏有一天，顾篱刚巧闲着无事来看看师弟们的功课，走进来就见小少年一个人蹲在门槛上，手心里死死攥着麻药瓶子。

“这是怎么了？板着脸准备给谁下药呢？”说着，抽走了药瓶掂量了一下疑道，“还是满的？”

“被欺负了就只生闷气？”顾篱拍了拍小少年的头打趣道，“捏着药瓶都不知道打回去？太亏啦！”

那一天青路山上，向来温和的大师兄头一回使用惩戒权，将几个小师弟定在山门口跪了三个时辰，顺便上了一周的禁言符。

江南的初夏，裹着些许闷热的潮气，青路山的后峰山雾蒙蒙的。跟着青年的脚步踩着青石台阶步步往上，衣衫上早已沾湿。

初见时因为赌气，只是匆匆一瞥，这是闻豁第一次这么近地看这位小弟子口中的奇才大师兄。

顾篱走得很稳，隔着几级台阶闻豁只能看对方笔挺的脊背，山风微微袭过，吹起薄衫的一角，轻柔地裹住修长的腰身，恰恰好搭在垂于另一侧的那节朴素无华的剑柄上。

他看失了神，直到被带进顾篱自己的屋子，听见那低柔的嗓音响起：

“你就住我这里吧。”

“不用管那些不懂事的小子了，院子很大，足够你练功。”

“后山的药草也很多，可惜我不懂，但你应该会喜欢。”

……

顾篱说得不快，说说停停，明显是想起什么就讲什么，字字清晰，穿过闷热寂静的夏夜，破开小少年郁结的心。

闻豁就杵在一旁，陌生的关怀感让他束手无措，迟迟开不了口。

直到顾篱给他收拾出床铺，准备离开的时才回过神来小声道：“他们说医修弱。”

“那你觉得什么是强呢？”顾篱背对着门，平静地问阴影里的小少年。

这回闻豁没有迟疑：“剑修，刀修，一出手就惊艳所有人！”

“你的母亲蒲霜禾，是江湖上首屈一指的神医，她并不精通于剑法，但是悬壶济世，凭一颗悲悯纯善的心赢得着自己的尊重。”

闻豁微微向前走了一步。

“你的父亲闻前辈是阵法大师，他不会功夫，而过去几十年，数不清的刀剑高手都在他的帮助下平魔除乱，他从出现在人前，可所有人都知道刀光剑影中都有他的影子。”

闻豁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知道顾篱说得都对，可还是有一丝委屈：“可是我都见不到他们。”

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抚去小少年面庞上的水痕。

“你怎么没声没息地说哭就哭？”

“这些年，闻前辈带着你辗转各家，就是为了让你学习更多的技能。”顾篱没带过弟弟，只觉得无奈又无措，“你以为他会不知道医修的短板吗？”

“蒲神医可以带你走上医修的路，但是他们都没有把你的路封死，你会更加出色。”

……

后面的话，闻豁记不太清，只知自己好像在问：“真的？”

对方笑答，把他攥了半天没下的麻药还回来：“嗯，惊艳所有人。”

回忆似乎很长，划过脑海其实也只有一瞬。

没想道，十几年后，最狼狈的时候，还是这个人，一眼看透他憋在心里的坎，然后生疏地拉起少年的手，走上高高的石阶，带他看云雾后的青山。

心里一块石头轰然落地，闻豁舒心地笑出声。

顾篱就这样看着闻豁，年轻院长的面容精致昳丽，偏又没有半分阴柔气，狭长的眼眸中是九天星辰的光，从中也能捕捉到些许那个回忆里十二岁少年的影子，艳丽，倔强，且坚定。

想了想，本着对弟弟的关怀之心，最终还是没忍住补了一句：“但是以后揽芳楼什么就别去了吧，好歹是个院长。”

闻豁：……不去了，再也不去了。

说话间，马车驶出月泉镇，不远处就是半婵提到的，木先生置办给碧珑的宅子。

关于年龄差

当年小闻12，小顾17

小闻在小顾那里住了一年，期间小顾接过掌门位，然后小闻跑了。

后来，因为小顾飘了3年，生理年龄停滞，现在应该是是小闻25，小顾28

但由于小顾对小闻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年，所以此时的小顾，大概还是把小闻当欠教育的弟弟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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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山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