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布袋

有了阿胡的先例,众人对卢锋多提防了几分,不仅把人捆了个结实,垂杨还附赠了几张定身符。

事实上,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卢锋虽然和阿胡弄出了这出偷灵识的戏,但他却丝毫没有用在自己身上。

金针在闻豁的五指间翻旋,一叠符纸丢到卢锋眼前:“自己交待,还是等我一根一根地挑断你的手指?”

卢锋被捆在椅子上,反抗不了,面对闻豁的质询,神色平静,甚至略带疑惑地观察着符纸:“这是什么符?”

顾篱看得出来,面前这个青年药师,虽然不会武,但是远比阿胡要难对付。

闻豁懒得和他打太极,一根金针直接打入卢锋的小指,后者身体猛地一抽搐,下意识地想收回手,可偏偏被捆着收不回去,只能倒抽着凉气。

“从你屋子里找出来的,你不知道?”闻豁跟没听见似的翻着那一堆符纸,“不知道就敢练这么多遍?我看你就是阿胡的同伙吧。”

卢锋已经缓过神来,虚声道:“真的,真的不知……院长,我要是阿胡的同伙,他劫持我干什么?”

“我符学得不好,看错也是可能的。”闻豁点头,停顿了一下,“但我们有用符的高手,你看看呢?”

顾篱抬头瞟了一眼,点点头:“是崔越益用的那种。”

听见崔越益的名字,卢锋平稳的表情终于露出了一丝诧异。

这一抹诧异转瞬即去,但顾篱还是捕捉到了。

比起闻豁的狠,顾篱就客气地多:“卢公子,你不是修道之人,可能不知此符的危险之处,如果不慎使用,轻则眩晕昏迷,重则生魂离体。将此符交与你的人,不论是谁,必然用心不良。”

“这两天卢公子照顾我很多,我也信你不是什么大恶之人,为什么不如实告知呢?”

虽然顾篱这几天一直在悬霁堂住着,但除了闻豁他们,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卢锋只当是医是纯半路捡回来的受了伤的路人。

听他这么说,心下一转,惊恐道:“什么!那崔越益他跑去月泉山,岂不是很危险!”

顾篱心下一笑:“哦?崔越益是偷跑出去的,连室友秋春明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卢公子怎么知道他去的是月泉山呢?”

“我……我猜的,那天早上动静很大,他半夜跑出去,这除了月泉山还能去哪里。”卢锋才意识到对方故意放松他的警惕套话。

“可是,谁说崔越益是半夜跑出去的呢?”顾篱头微微转向一侧,放松着肩膀,一副真的只是随便问问的模样,“闻院长,这位卢公子说,半夜还有学徒能溜出去?”

卢锋咬牙,决定一句话都不说了。

不知道闻豁那根针是怎么打的,他的手指上又涨又痒,连着脑子都好像迟钝了几分。

闻豁忍住笑,觉得顾篱就像一只伪装成兔子的狐狸,面上单纯无害,里面全是心眼,难怪当年在刘应归隐退后,能几个月就把故柳门那群作妖的老东西收拾利索。

“是啊,我亲自布的门阵被居然被学徒破了。”

垂杨还是忍不住:“这不可能好吧!”

顾篱认可:“这样的话,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可惜阿胡已经变成黑土一抔。”

卢锋有些不舒服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张了张嘴,只听对方接着道:“你是不是想说,阿胡已经死了,证明不了你和此事有关?”

“可是。”,顾篱略作停顿,“他死了,也不能证明你和此事……无关呀。”

分明顾篱的嘴角依旧挂着一贯的浅笑,可是卢锋感到一丝莫名的凉意:“你到底想说什么?你怎么证明?”

顾篱道:“这么说,其实是可以证明了。”

“看起来是了,可惜了,其实如果你不想杀阿胡,对他下加了麻药的香渣,我其实也不会这么快想到的。”

“我猜,你们的合作是各取所需吧。”

幸亏垂杨絮絮叨叨地讲了一大串,让他注意到了阿胡抓着卢锋的时候行动停顿的细节,再结合卢锋非要冒险去换药的举动,不难猜到卢锋就是想要除掉阿胡。

而阿胡在这整件事里,恐怕是个只负责提供通行便利,比如放加了摄灵蝶虫蛊的安神药入校,或者给偷溜出去买药的学徒开门,那些傻孩子可能还沾沾自喜,以为真能破开闻豁的门阵呢。甚至,从阿胡抓卢锋作人质来看,他应该不知道学院里接头的人是谁。

沉默片刻,卢锋突然笑出声:“是啊,饼就这么大,少一个人分,对我来说有什么损失呢?阿胡什么资质啊?弄死这种肤浅的东西对我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怪我,怪我多此一举。”卢锋有些遗憾,对着外院啧了一声,“反正他早晚会把自己消耗死,我只是早些帮他解脱罢了!”

卢锋的衣服上沾着枯草和血迹,让他本就偏瘦的身子看起来更加狼狈,但他头却是仰着的,双眼死死地盯着顾篱。

“都这样了,我就再多告诉你们一点好了。”反正都被看穿了,卢锋也爽快地交待出来,“那符确实是我给崔越益的,现在想想,到底又是我多事。”

顾篱和闻豁交换了一个眼神,对方的眉头轻轻蹙起。

这件事他们先前推测过,认为崔越益是对方计划外的一节,要不是秋春明给他下了过量的药,也不会半夜往外跑。

果然,卢锋接着道:“也算是这小子运气不好,他以为是普通的晕眩症,当天呢,我正好在悬霁堂当值。也看画了这么多张符,送上门来的试验对象,不用白不用。”

“所以,你就把符给了崔越益?”

“是啊,”卢锋习惯性地想捏手指,结果一不小心扯到伤口,痛得一呲嘴,“闻院长和医先生都是顶级的医修,我怕他到处跑暴露,还特地关照他去外面用。”

后来的事情,双方都清楚了。

崔越益没有和预想地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月泉山,反而碰到顾篱飘了三年的神魂归位,冲破了闻豁布在落梅桥的法阵,被带着一起掉进了石洞。

表演生抽魂魄的大戏的时候,被刚睁开的顾篱顺手保了下来,可惜顾篱当时精神不济,只能把他做成了傀儡,让他滚回去找人收魂。

“我还有一个问题。”顾篱还有一点没有弄明白,这是他刚刚想到的,“你们弄这么大阵仗,是在献祭谁呢?”

闻豁心下一惊,他从未想过这一层。

卢锋“哦”了一声,语气中多了些许赞许:“我以为没有人看出来呢。”

“崔越益,”顾篱沉声道,“他在准备生抽魂魄的时候的表情是微笑的。”

闻豁道:“你这么说,我也想起来了,我们当时在院门口捡到崔越益的时候,他的表情也是笑着的。”

顾篱点头认可,他先前听医是纯提过这一点。当时,他以为是药效带来的副作用,现在看来,在除了副作用,还有一部分是献祭自己灵魂时的满足。

就像是一名信徒,甘愿用自身交换信仰永存。

这种感觉,让顾篱觉得很不舒服,连带着问话的语气也冷了几分:“你们献祭的是谁?或者说,你,在用院里大半学徒的灵识献祭谁?”

顾篱会这么问,是因为卢锋没有半分修为,所以卢锋一定没有将他的那一部分用于自身。

他隐约猜到,卢锋和阿胡在这件事情里怀揣的目的是不同的,甚至阿胡的存在损害了卢锋的利益,所以后者才会迫不及待地想出手除掉他。

而值得卢锋这么做的……顾篱若有所思地扫向卢锋腰上挂着的一串布袋。

卢锋沉默着,用还能动的手指敲着扶手。

半晌,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可是,你们已经拦不住了呐。”

就在卢锋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大瓦罐在乾坤袋中爆炸,一股巨大的能量冲了出来,当下将他往墙边震去。

垂杨一把扯过医是纯,两个人踉跄着退到门口:“靠,我说这人怎么突然这么好心,敢情交代这么多是在拖延时间呢!医先生,你看看你的好徒弟!”

医是纯被他扯的胳膊疼:“闭嘴!”

闻豁袖中金针飞出,金线织成网接住顾篱。

还没等众人站定,一只不起眼的灰色布袋中,另一股更加强烈的灵识轰然涌出。

“是刚才阿胡身上的灵识。”闻豁当即反应过来,“你当个人质还挺忙。”

本以为阿胡身上溢出的灵识在完成反噬后,便会回到本体,结果卢锋在靠近阿胡的时候已经转移了一部分。

灵识的力量冲破了卢锋身上的定身符和绳子,他活动着麻木的腿站起来:“是啊,亏阿胡还以为是灵识不足,有机会我一定好好感谢他。”

顾篱撑着身子,忍住心口因咳嗽带来的剧痛,哑声道:“卢锋,当这样就能救回你弟弟吗?”

屋顶直接冲开一道细缝,瓦砾稀里哗啦地碎了一地。

卢锋就站在原地不动半步,他痴迷地看着两团灵识在半空相遇,跟没听见似的喃喃道:

“空心症,先天性神魂破损,找不到你的神魂,就用别的补给你,好多好多,再也用不完,你也不会忘记我……”

“我答应爹娘的,会照顾好你的,小锐,哥哥答应会治好你的。”

他的父亲,就是一个空脑症病人,只是发病比较晚。在生卢锐的时候,娘走了。受了刺激的父亲一下子就不行了。

留下了七岁自己和还没断奶的弟弟卢锐。

他想起父亲最后的那段日子。在短短的几个月里,卢锋亲眼看着淳朴善良的父亲,一天天暴躁,记性越来越差,渐渐不认识自己的孩子。

有一天卢锋干活回来,看见了他这辈子的噩梦。他看见父亲满嘴是血,弟弟在床上哇哇大哭,挣扎着想把手抽回来。

卢锋当机立断,举起手上的锄头,用尽全身的力气砸去。

脑袋上的血窟窿换回父亲的一丝理智,他几乎说不出话,只能用最后的意识,抓住卢锋的手,留下一句:“对……不起,照顾好……自己……和小锐……”

弟弟聪明可爱,兄弟两人的生活贫苦,但是并不灰暗。

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卢锋发现弟弟变得不爱说话了,有时候他早上去外面干活,晚上回来弟弟就像看陌生人一样看他。

卢锋很担心,当时他以为卢锐只是一个人在家太孤单了。

直到有一天深夜,卢锋在剧痛中惊醒,发现卢锐的头埋在自己的脖子里,用小小牙齿狠狠地咬着他脆弱的咽喉。

卢锋当下大惊失色,伸手就要推开卢锐,却发现卢锐的力气变得极大。卢锋越是想挣脱,咽喉上的力道就越大,他能感觉到一股带着腥气的温热顺着脖子滑进胸膛。

他狠了狠心,用力拽着卢锐的衣服想把他弄开。

粗布衣裳不经拉扯,卢锐终于被丢开,看着手中那一块沾着血和泪的灰布,从未有过的绝望爬上卢锋的心头。

卢锐的情况时好时坏,卢锋带着他一路求医,遇见了来义诊的医是纯。

但还是晚了,卢锐最终还是离他而去。

医是纯同情他,将他带回涞禾学院。卢锋一直都是感激的,如果他没有来这里,可能早就活不下去了。

卢锋知道自己应该知足,可人总有贪念,弟弟始终是他心里的一根刺,一颗滋长执念的恶种。

所以,当有一天,有个自称木先生的人对他说,可以让弟弟回来的时候,他心动了。

即使后知后觉这种方式不对,可一步走错,无法回头。

现在,终于可以结束了吧。

卢锋看着充沛的灵识化作光球,觉得十几年来从未如此畅快过。

不对,灵识没有去定好的方向,它们停在了这里。

卢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霎时变得苍白无比:“怎么回事!小锐不见了,你们把他带走了!”

他的视线来来回回好几遍,最后在顾篱身上停住,带着随时会爆发的情绪问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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