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差吃痛,大叫道:“你敢私闯地狱,盗取殊时,是死罪,生生世世不得轮回的!”
游青碧再一使劲,那阴差的手便断了,痛得惨叫:“在,在孽镜……在孽镜后面。”
“孽镜又在哪儿?”
“就在冰山对面。”
游青碧一把将阴差敲晕,朝着孽镜的方向而去。
一群亡魂如提线木偶一般排着队站在孽镜前,一旁是十多名阴差,百无聊赖地看着这些亡魂。
这些亡魂正对着一名阎王,一身猩红铠甲,分不清是血还是铠甲原本的颜色。面目狰狞可怕,两腮的卷曲的胡子连着下巴逶迤到地,岿然坐在孽镜对面,盯着镜中画面。
趁着十殿阎王正审着他们,游青碧偷偷溜到了孽镜后面,刚伸手一摸,整个人就被带入了孽镜之内。
她的四周是无数个自己,各种年龄各种表情各种样貌,都是自己。
游青碧被无数的镜面晃得头晕眼花,站立不稳,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她不敢睁开眼,只好半眯着眼睛,不断四处摸索。
脚下有一块如墨一样黑的石头,四周散发着强大的灵力。
是“殊时”无疑了。
她几乎喜极而泣,立刻将殊时揣在怀里,闭着眼摸索着眼前的镜面,很快便找到了出口,睁开眼冲了出去。谁知一冲出去,便正对着一个牛头阴差,被他瞧见,大叫:“你是谁!”
游青碧朝着原路拼命跑去,撞翻阴差,推倒亡魂,跳上一个又一个的石磨,避开横冲直撞的鬼牛,眼看就要跑出地狱,却突然被一锁链勒住了脖子,重重地仰摔在地。
她不死心,爬起来不管不顾继续朝着出口逃。锁链勒在脖子上,深深嵌入了她的皮肤里。
范无咎手握长链看着游青碧,见鲜血顺着她的脖子流了下来。
她像一只绝望的而垂死挣扎的野兽,赤红着双眼直盯着出口,不要命地朝前走。
范无咎的手有些抖。
身旁的谢必安本就苍白的脸呈现出一种灰,他张嘴结巴着道:“你居然……你居然闯进来了,范无咎,她……闯进来了……”
窒息让游青碧无力地倒了下来,拼命地咳出血沫来。
她将殊时紧紧攥在手里,站起身来一手拿出自己的短刀执于胸前,大口喘着气道:“让开!”
谢必安与范无咎互相看了一眼对方,对游青碧道:“游姑娘,你现在放下,我们就当什么都没有看到。你也瞧见了这些酷刑,我们可不想在这儿看你受罪。”
“让开!”游青碧又说了一遍:“千刀万剐也好,坠入十八层地狱也好,我就想见我姑姑一面。”
“你姑姑早就转入轮回了!”谢必安道。
“你骗我!药婆婆跟我说过,人要七七四十九天才会转入轮回,我姑姑气绝不过几日,怎么可能这么快转入轮回!”
“我一个鬼差能骗你不成?”谢必安道:“你姑姑死的时候穿的是蓝绿色衣服,是不是?”
游青碧一惊,问:“你见到她了?你认识她?”
“我本来是不认识的,但她还没来得及进来就被冥主拦住了。”
游青碧浑身发抖,不敢相信谢必安的话,又问:“你是说冥主见到她了?”
“不但看到了,还给她聚了神识,和她说了片刻话。”
“说了话……说了什么?”
“这我哪儿敢听,冥主本来是打算让赫图带你来这里的,但你姑姑却说不用了,已经和你告别了,冥主就带着……”
“你骗我!你们都骗我!”游青碧极其痛苦地摇着脑袋,失血过多让她几乎无法站立,靠着岩壁渐渐滑落。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出口,知道自己出不去了。
她闯进来的时候就做好了死掉的准备。如果姑姑不在了,那这个世界上,她就真的无依无靠了。
她绝望地看了看手中的殊时,凄惨地笑了笑。再抬起头,看到了谢必安和范无咎身后的江月蘅。
待谢必安和范无咎回头看到江月蘅,吓得立刻下跪磕头,浑身发抖,颤声求饶。
江月蘅没有动,只看着游青碧问道:“你就非要见她吗?”
游青碧斜靠坐在地上,抬着眼看向江月蘅,声音因为喉咙受伤而沙哑:“对。”
“她已经死了。”
“我也要见。”游青碧又吐出一口血沫来,她紧握着殊时道:“我也要……也要好好跟她告别,好好跟她……”
她以为自己不会再哭了,可是眼泪却不争气地继续朝下流。她讨厌在江月蘅面前露出这样软弱的一面,只能睁大了眼睛将泪水框住,发狠一般道:“让我见我姑姑,否则我就毁了它。”
“游青碧,不要跟我讲条件。”
“那讲什么?”游青碧用衣袖抹掉嘴角的血渍,眼神变得冷漠决然:“讲什么冥主才会愿意让我见我姑姑?讲感情吗?您有吗?”
说到这里,游青碧冷笑了一声。感情在他面前,是最不值得提的。
江月蘅胸口像巨浪涌来无法呼吸一样,他无法解释这样的窒息,只能想方设法去转移注意力,以消散这样的感觉:“盗取殊时的后果,比你想象的可怕。”
游青碧迎上他的话,呛声道:“我已经见过了。”
“我不能理解你所做的这些。”
“殿下不需要理解,就像我也无法理解你们的许多事情一样。”
游青碧盯着江月蘅,见他只挥了挥手让范无咎和谢必安离开。
等他们离开之后,江月蘅突然布下了结界,将他和游青碧围在中央,再双手布印,眼前就出现了栖山。
那是游青碧第一次拿蟠桃回栖山的那晚。
游青碧睡着之后,游岑姑姑从房间里悄悄走了出来。她小心翼翼地关上了房门,这才走到了一直看着桂树的江月蘅面前。
“这位神仙,游青碧没给您添麻烦吧。”
她有些局促不安,大概是第一次见到天山的神仙,没有了白日与游青碧在一起时的自然。
“没有。”
“哦,那就好,那就好。”听闻此话游岑这才稍放宽了心,从怀中将游青碧送给自己的蟠桃拿了出来:“我想请神仙将这蟠桃送回九重天去,若是留在凡间,怕要惹出事端来。”
江月蘅不解,游青碧煞费苦心讨来的蟠桃,游岑却要还给自己。
“这可是游青碧费心给你拿回来的。”
游岑脸上颇有些欣慰和得意,笑着道:“她姐姐身边的神官来寻她时她不肯走,那神官便说九重天上有让人长寿的神物,游青碧这才去了,说去寻了宝物回来给我。”
“她爹娘走得早,她小时候总担心我也活不久。小小年纪,学着大人模样跪坐在佛龛前,祈求的愿望永远都是姑姑长命百岁,那样子又滑稽又可爱。”
“既然如此,你更应该如了她的愿。”
“您是神仙,并不知道离别对于凡间人来说再自然不过。正因为有了生死离别,凡间的人才会更珍惜在一起的时光。能活千岁是好,只是相比之下,我更想作为一个平凡的人,经历生老病死,按自然规律决定自己的命。”
“你不怕她伤心?”
游岑微微一笑:“伤心是一定会伤心的。但是,生老病死本就是人生常态,总是要面对的。神仙您莫要小瞧了她,她是一个非常坚强的姑娘。”
游青碧呜咽着拼命摇头,她不相信姑姑会把蟠桃还给了江月蘅,不相信姑姑会不要她。
紧接着,一切消失了,再显现出来时,已是地狱中的场景。
游岑的魂魄飘摇半空,涣散的眸光渐渐聚拢,看着对面的江月蘅,行了一礼道:“好久不见,冥主。”
江月蘅道:“游青碧在附近,我让赫图去找她。”
游岑摇了摇头,轻声道:“殿下,不用了,不要因为我而坏了这里的规矩。想跟游青碧说的话,活着的时候我已经说过了,已经告别过了。”
江月蘅似乎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却也不放游岑离开,静默片刻之后,又道:“她会伤心的。”
游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又道:“我知道她会伤心难过,就请殿下代我转达,姑姑自私了些,不能一直守护她,姑姑想要早些轮回重生,过不一样的人生。所以,以后的路,还得她自己去走。”
游青碧跪坐在地上,无力地看着渐渐消散的画面,抬起一张布满泪痕的脸问:“她为什么不要我了,她为什么不要我了。他们都不要我了吗?”
江月蘅蹲下来,坐在游青碧的身边,伸手替她疗伤,伤口在游青碧断断续续的哭声中慢慢愈合。
江月蘅这才又道:“你姑姑年轻的时候,刚和一个书生定了亲,那书生就死在了魔君乱世之中。你姑姑一心想要随他去,只是那时念及你年幼丧母,不忍丢下你。如今你已长大,她也算是了却了心愿,转入轮回。下一世,就还能和那书生相见了。”
游青碧想起姑姑房间里的那本被她藏于枕下的游记,想起夜空下她唱地带着哀伤的歌,想起无数个夜晚,她突然醒来时,看到的那个独坐院中的身影。
“那你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
江月蘅道:“今日给你看的这些,换我十八道天雷。”
游青碧不信:“我不说,谁知道你泄露了天机。”
江月蘅看了一眼十殿内,又道:“这里有数万个阴差鬼使,牛头马面,有无数双眼睛监视着我。躲不掉。”
“他们都要听你的,怎么会告发你。”
江月蘅道:“因为他们都盼着……离开这个阴曹地府。”
他的话没有带着任何的情绪,就如往常一般冷漠。游青碧却从他的话里感受到了巨大的悲伤,她立刻开口道:“我替你受。”
江月蘅脸上多了些嘲讽的表情,道:“别说十八道,你一道都熬不下来。”
“那你可以好好跟我说啊!”
“我说了,你会信吗?在你嘴里,我没有感情,是一个魔鬼……”
“哇……”游青碧打断他,埋头大哭,多少带了些故意。
江月蘅收了声,静静等她哭。
游青碧哭到喘不过气,抽泣着问:“会……会遇到那个书生吗?”
“会。”江月蘅点头。
“你保证?”
江月蘅抿嘴,被游青碧一直盯着,忍了半晌才开口道:“我保证。”
长久地哭泣之后,游青碧缓缓站起身来。她抹掉脸颊上、脖子上的泪痕,声音带着些凄凉:“我闯了地府十殿,你把我抓起来吧。”
江月蘅起身看着游青碧,神色又回到了往日的冷漠:“赏罚之事自有谏院,在此之前我得问你,是谁告诉你殊时能让你见到姑姑的?谁让你来盗殊时的?”
怀揣着殊时从冥府出来时,天色已晚,酆都山潮湿阴冷还刮着刺骨的风。游青碧打了个寒战,御风朝着栖山飞去。
“影娘?”刚一落地,游青碧便大声喊着影娘的名字。
影娘从树上现身,跳下来问:“你拿到了?”
游青碧点点头道:“快,我们去找什木施法布阵。”
影娘不急,却道:“快把殊时给我。”
游青碧一边从怀里掏着,在影娘急切的期盼中,冷声道:“是你一直冒充我姑姑还活着的,对吧?”
影娘愣着的瞬间,游青碧已抬起头掏出一把刀刺向了她。
谁知下一秒,游青碧后背受掌,整个人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这一掌下手极狠,若不是早有防备,她定是会死在这儿的。
影娘顾不得其他,立刻蹲下从游青碧怀中掏出殊时。
游青碧趴在地上,见影娘退到暗处,阴影之中落也缓缓走了出来。
“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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