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白雾忽起,雾中有影,善迷心智,若隐若现,忽远忽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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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潮生悄然抬眸,他眼神带着怯意,因先前哭得梨花带雨,眼睛红红的,瞧着有些可怜。

宁采蘩察觉到他小心的目光,她登时没了脾气,神色缓和下来,暗叹道,他自幼受人欺负,所以性子变得这般懦弱。

她从前最看不得旁人落泪,可如今看到聂潮生哭时,她却有所动摇,实在硬不下心来。

看来,她往后得多留意他些。

聂潮生见宁采蘩抿唇,她沉默时眉眼清冷,看着不易接近,所以她神色冷漠地赶他走时,他心生惧怕,这才忍不住哭了起来。

他已经摸清楚她的性子,明白她容易心软,故流泪叫她心生怜悯。

宁采蘩看向聂潮生,眼神怜惜道:“你莫要拘谨,我既然决定让你留下,你安心便是,说来你比我还小上一岁,以后我唤你潮生吧。”

聂潮生眸光亮了亮,他像是受宠若惊,唇角扬起浅浅的笑容,颇为感动地点头。

“对了,潮生。”宁采蘩忽然想起锦儿和聂潮生起争执,她神色认真道,“锦儿方才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她不是故意针对你。”

聂潮生笑容逐渐变淡,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掩住眼底的情绪。

“她向来刀子嘴豆腐心,今日也是关心我。”宁采蘩替锦儿解释。

她与锦儿一同长大,锦儿的性子她一清二楚,事事以她为先,经过船夫刺杀一事,警惕也无可厚非,但聂潮生留下来,她不想看见他们针锋相对的场面。

“奴晓得,锦儿姑娘她没有坏心。”聂潮生眼神黯淡,轻声说。

“那就好。”宁采蘩闻言放下心,继续道,“日后她再找你麻烦,你别理她就是。”

聂潮生别过头,他殷红的唇微微抿起,藏在袖中的手指蜷缩起来。

“潮生?”

宁采蘩见他不说话,神色有些疑惑。

聂潮生勉强地挤出一丝笑,他湿漉漉的眼睛看向宁采蘩,嗓音带着几分微不可察的委屈,讷讷道:“奴明白了,往后定会躲着锦儿姑娘,不叫小姐烦心。”

宁采蘩闻见此话,她眉头轻拧,意识到不对,出言解释:“我不是叫你忍让她的意思……”

“奴晓得。”聂潮生眼睫轻垂,低声道。

她顿住,不知该如何同他解释。

聂潮生见她不说话,他眼角泛红,鸦睫上挂着泪珠,一副无助的模样。

宁采蘩抬眸,她从未见过他这样爱哭的男子,张嘴欲言片刻,想说几句缓解气氛,但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所幸沉默起来。

她向来不善于处理这些事,过去在家时宁采苓和她闹矛盾,她想和好,但别扭着始终拉不下脸,两人僵持好几日,最终还是宁采薇出来牵线拉桥,她才顺着台阶下来。

宁采蘩见聂潮生眼中闪着泪光,以为他还要哭,鼓起勇气道:“你莫哭了,有时候哭并不能解决问题,旁的人见你哭只会觉得你好欺负,日后变本加厉欺负你,明白吗?”

聂潮生睫毛轻颤,他泪眼婆娑,抽泣道:“小姐是在安慰奴吗?”

“你就当是吧。”宁采蘩转过头,她赧然道。

她和聂潮生相识未深,如今却要安慰他,实在令人别扭。

“奴多谢小姐。”聂潮生感动不已,弯起唇角道。

哭的确不能解决问题,不过是他的伪装罢了,只因他明白,哭能叫宁采蘩心软。

宁采蘩神情尴尬,她抚摸着腰间的香囊,轻咳几声,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那在小姐心中,会觉得奴无用吗?”聂潮生期期艾艾道。

她一愣。

“奴执意要跟着小姐,定给你带来不小的麻烦,你会认为奴无用吗?”他似是不好意思,嗫嚅道。

“你别多想。”宁采蘩明白过来,她轻轻一笑,语气认真道,“若是锦儿的话让你担心了,我同你讲,你并没有给我带来麻烦。”

聂潮生眸光湿漉漉的,他深深地注视着宁采蘩,一字一句道:“小姐,奴不会再软弱了,往后定会保护你,不让旁人欺负你。”

“我无需你保护。”宁采蘩被逗笑,她看向聂潮生,下一瞬却撞进他漆黑的眼眸中,带着异常坚定的情绪。

她怔了怔,不知为何忽然觉得他的目光有些陌生。

“你不信奴吗?”聂潮生见她笑了,他先是失落,随即神情严肃起来,眼底闪过一丝执拗。

宁采蘩迟疑一会儿,她本想说不信,又怕伤了他的心,只好无奈一笑。

她摇了摇头道:“我信,我信你。”

聂潮生高兴起来,他唇角弯了弯,透着羞涩。

宁采蘩登时松了一口气,暗忖许是方才看错了。

她再次抬眸看向聂潮生,瞧见他额间的红痣像是胭脂,十分夺目。

宁采蘩恍若失神,她问:“你的痣,是天生的吗?”

聂潮生抬起手来,他缓缓地摸着额间的红痣,低声道:“是。”

他垂下眼帘,能感觉到她的视线停留在额头上,心中顿时有什么倾泻而出,压抑许久的情感流露出几分。

他唇角弯起,面露羞怯。

宁采蘩目光直直地盯着他的痣,她恍惚起来,莫名生出几分熟悉,就好像从前在何处见过似的,但一时却想不起来。

“生得真好看。”她脱口而出。

话音刚落,她如梦初醒,立即就后悔起来。

她这是在说甚?

聂潮生微愣,他面上泛起淡淡的红晕,就连耳后根都发烫起来。

宁采蘩顿感窘迫,她怕聂潮生感到冒犯,急忙解释道:“我不是这意思,你别误会。”

“奴不介意。”聂潮生莞尔一笑。

宁采蘩满脸懊恼,她觉着自己要是继续解释反而越描越黑,讪讪道:“你不介意就好。”

“小姐能喜欢,奴很高兴。”聂潮生羞赧道。

‘叩叩叩’

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小姐,孟东有事寻你。”锦儿的声音传了进来。

宁采蘩抽回视线,应道:“我晓得了,你让他进来。”

锦儿推开门,孟东步伐稳重地走进来,他脸色微沉,似是有急事,待走到宁采蘩面前,毫不意外地瞥了聂潮生一眼。

“怎地了?”宁采蘩直接问。

“小姐,江面上不知何原因起了一层白雾,掩住前方的路。”孟东沉声道。

原来就在不久之前,船已经驶离宣州城,两岸皆是青山,山上云雾缭绕。

江面上风平浪静,缓缓地飘来白雾,将船只笼罩起来。

孟东和船夫起先并不在意,可越往前行驶,雾气就越浓厚,瞧着有些诡异。

船夫吓得不敢再往前划,孟东察觉出几分不对劲,便命船夫暂且莫要轻举妄动,他则是来告知宁采蘩。

“奇怪,先前天色不是尚好,好端端的为何起雾了?”宁采蘩有些意外。

孟东摇头。

“无妨。”宁采蘩眉眼间染上一层担忧,出言安抚,“说不动晚些时候就散了,你叫船夫小心一点便是。”

“是。”孟东颔首道,“小的先出去。”

宁采蘩点头,她看向聂潮生,心不在焉道:“潮生,你也一同出去。”

聂潮生站起身来,他眸光一暗,略微弯腰,低声道:“是。”

孟东与聂潮生离开后,船舱内瞬间安静下来。

宁采蘩思来想去,她难免心有不安,起身走到窗边,伸手掀开竹帘。

外头果真起了浓厚的白雾,一望无际的江面已是看不清,朦胧的白雾萦绕四周,仿佛不小心就会迷失其中。

她面带担忧,喃喃道:“太奇怪了,这可如何是好?”

此次她前往应天府求学,一路上却并不顺遂,虽一波三折,但幸好次次能够化险为夷,好不容易启程离开宣州,不料如今在江上突遇白雾,实在令人忧心。

锦儿走了进来,她见宁采蘩望着外头,定是在担忧白雾之事,忙道:“小姐别担心,不过是雾气,等日头毒了,自然而然就散了。”

“话虽如此。”宁采蘩放下竹帘,她在窗边坐下,不由得为此行感到担忧起来。

“小姐怎么了?”锦儿问。

宁采蘩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扯起嘴角道:“许是经过船夫之事,才让我忧心了些。”

“没事的,咱们会平安到南都的。”锦儿安抚道。

“但愿如此。”宁采蘩勉强地笑道。

她想要定一定神,便阖上双目,息了杂念后,强迫自己平心静气地坐在榻上。

船独自在江面上前行,在雾气的弥漫下,显得格外渺小。

待到傍晚时分,雾气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更加沉重,入目皆是白色的雾。

船夫掌舵多年,他从未见过这般离奇之事,心中惶惶不安。

宁采蘩无论如何都坐不住,她走出船舱,迎面走到甲板上,粘湿而冰冷的白雾飘过来。

锦儿有些害怕,她紧跟在宁采蘩的身后,小声说:“小姐,这雾为何还不散去?”

“我也不知。”宁采蘩心情沉重。

“雾太大了,后头的船舱都看不清了。”锦儿回头,发觉她与宁采蘩身在雾色中。

白雾悄无声息地靠近她们,周遭的事物都变得朦胧起来。

宁采蘩心中一慌,低声道:“算了,咱们先回去。”

“是。”锦儿自然求之不得。

主仆二人互相依偎着返回,小心翼翼地在甲板上行走。

“小姐。”

这时,她们的身后倏然传来一声低哑的呼唤声。

宁采蘩立时停住,她脸色微变,有些不确定道:“是有人在喊我吗?还是我听错了?”

“小姐,你没听错,奴婢也听到了。”锦儿神色紧张,咽了咽口水道。

宁采蘩心下疑惑,她转过身,循声望去,便见厚重的白雾下,有一道身影,隐匿其中,令人瞧不真切。

“是谁?”她开口问。

“小姐……”

那人未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一一遍遍地呼唤她的名字,嗓音如梦似幻,虚无缥缈。

宁采蘩睁大双眼,她抬手将雾气挥走,略微迟疑地一步一步走过去。

“小姐,快过来……”

那人见她走来,语气竟激动起来。

宁采蘩纳闷,继续问:“是孟东吗?”

就在她想要继续向前走的时候,她的手突然被紧紧攥住。

“小姐,别去!”

她登时唬了一跳,回头看去,才发现攥住自己的人是聂潮生,他不知何时出现,脸色十分难看。

“小姐,千万别过去。”聂潮生目光一寒,低声道。

宁采蘩一怔,她不解地站在原地。

当她再看向白雾时,那人居然消失了。

“人呢?”宁采蘩瞳孔收缩,诧异道。

聂潮生牢牢握住宁采蘩的手,他打量着周遭的雾气,漆黑的眼眸射出道道冷光,额间的红痣越发红艳。

他道:“小姐,先别管了,随奴进去。”

对于聂潮生言语中的强势,宁采蘩略显惊讶,但此时白雾实在离奇,只好乖乖地应道:“好。”

刚走了没几步,她环顾四周,忽然发现一直在身后的锦儿不见踪迹。

“潮生,你瞧见锦儿了吗?”她停下,神色焦急道。

聂潮生能感应到锦儿的存在,他低声安抚道:“小姐莫急,她没事。”

宁采蘩闻言放下心,她跟着聂潮生往回走,瞧见躺在甲板上的锦儿。

“锦儿!”她一惊,急忙甩开聂潮生的手,疾步走过去。

锦儿紧闭双眼,一动不动地躺在甲板上。

“锦儿,快醒醒!”宁采蘩一急,她跪下来,伸手摇了摇锦儿的身体。

怎么回事?

锦儿为何会昏倒了?

聂潮生蹲下身,他打量着锦儿的情状,安抚道:“小姐,她只是晕过去了,当务之急是先把她扶进去。”

宁采蘩点头。

他们二人扶着锦儿走进船舱内,宁采蘩顿时松了一口气。

“她何时能醒过来?”她担忧道。

聂潮生脸色稍霁,他猜测锦儿是不小心将雾气吸进肺里,所以才昏倒过去,但他怕宁采蘩有所怀疑,便故作不知,摇了摇头。

宁采蘩坐了下来,有些后怕道:“潮生,方才雾中有个人,他是谁?”

在甲板上时,她分明瞧见雾里有人,为何又突然不见了?而且她只依稀看见个轮廓,便单纯地以为雾中的人是孟东。

现下仔细想来,颇有些蹊跷。

这也太邪门了。

聂潮生察觉到宁采蘩的不安,他蹲下身,仰视着她:“奴也不知,不过小姐别怕,奴会保护你的。”

“难不成那不是人?”宁采蘩好像未听见聂潮生的话,她神色魔怔,自言自语道,“要不是人,会是什么东西?”

“小姐。”聂潮生沉下脸,他神情凌厉道。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压迫感,迫使她不得不看向他。

宁采蘩清醒过来,她的眼神略微茫然,与聂潮生的交汇在一处。

“我方才怎么了?”她晃了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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