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崖居外蝉鸣宛若浪潮铺天盖地地将里头的三个人淹没,叫得人心头越发不安。
“那现在情况如何?”郑南槐问。
徐若涯召出卷轴,展开后里头的内容便映射到空中,形成密密麻麻的金色小字。
“邬山城已抽出二十余名长老弟子连夜赶往西州,铜山苑和扶刀门也派出十余人……但遥州的唐剑门和我们平霁还调不出人手,无论在哪方面,我们都得快些出动了。”
拢共加起来现在即将抵达镇邪塔的已有近百人,事出紧急各大修门一时间抽不出更多的人马,再过几日定然会有大批修士从各地赶往西州,只是不知镇邪塔那边的情况紧急到了何种程度,这后面的人又能不能救得了这远火?
郑南槐抬眼看着徐若涯,“既是如此,那我便非去不可了。”
徐若涯苦笑一声。
虽然心知郑南槐才刚醒来就传出如此大的事,时机巧得叫人心里嘀咕——刚醒来就刚好急着需要尽可能多的大成修士去进入镇邪塔,加上先前重蝶谷和泰皇山的事,徐若涯不得不有些狂妄自大地将镇邪塔异动这件事与郑南槐扯上关系。
但猜到了又如何,郑南槐身为擢衡长老,理应也必须在此时前往镇邪塔,否则便要行不端坐不正。
而且镇邪塔一旦生变,是要殃及天下所有人的安危的,这样危险的情况,以郑南槐的性子,必然也不肯置身事外,所以郑南槐这一行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徐若涯按下心中千头万绪,起身欲回霁月堂安排同行赶往镇邪塔的人马,面前的郑南槐忽然出声问:
“唐烨呢?”
“他又去给你找药了,你这次可把他给吓得。”白献涿撇撇嘴道。
徐若涯也点了点头,郑南槐闻言面上露出疑惑:
“可我不是还在昏迷吗?他就直接先离开了吗?”
白献涿哼了一声,“他以前不也这样?”
郑南槐被他怼得语塞,噎了一瞬才又问:“那他去了哪里?”
“不知道,反正从来都没跟我们说过。”白献涿又阴阳怪气地回他。
郑南槐被他那态度弄得有些不知该继续问什么,只哦了一声,然后又听白献涿抱怨起这半年来的鸡毛蒜皮。
见他被白献涿扰得没再关注这件事,徐若涯暗自松了口气,就听到郑南槐再度朝着他开口:
“等等,掌门,我还未和你们说起那日在泰皇山水底发生了什么,您且等等。”
“那倒不用,”白献涿摆摆手,“江宴已经都和我们说过了,我们联同扶刀门派人去那泰皇山水底找过,的确找到了那具水鬼的尸体,也检查过那处溶洞。”
“……那水鬼的尸体,你们是如何处理的?”郑南槐默了默。
徐若涯见他面上似有伤情,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南岭的官衙确定了那水鬼生前是离泰皇山不远处的一个庄家村里的村女,当年这姑娘大婚之日遇上流匪作祟,被掳到山中就此失了踪迹,却不想是死在了水底。”
对尸身做过净化超度,他们便通知其家中后人来带走了那具尸体,“她的尸身内没有腾龙印,自然是该让她入土为安的。”
庄杏的脸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郑南槐不可抑制地想起水下那只水鬼被他挑灭魂盏的那一瞬,那个时候,庄杏她是否有过片刻的清醒,认出拔剑相向的那张脸?
他按了按额角,“我知道了。”
“至于那个黑袍人,溶洞里没有查探到他的灵气痕迹,我们还在继续调查。”徐若涯交代完这些,同两人说了一声就回他的霁月堂去了,白献涿用神识瞥着徐若涯的身影消失在被君山结界外,转头看着身边不知在想些什么的郑南槐,见他神情郁郁,想了想道:
“我同你说,你与那唐烨其实还没举办过道侣大典,也没结成白苍珠,其实也算不得是道侣。”
郑南槐看他一眼,“那我同他只差道侣大典和白苍珠就是名正言顺的道侣了?”
“呃,”白献涿顿了顿,“倒也没错,但你们两个和其他道侣也和不一样啊!”
“如何不一样?”
白献涿拧眉看他一眼,“你先含颗苦口,不然待会儿又发病。”
他显然已经被郑南槐愈发频繁愈发严重的走火入魔吓得后怕,说什么都要郑南槐含着药才肯和他说提起以前的八卦。
拗不过他,郑南槐摸出药瓶倒了颗苦口含入口中,顺手晃了晃那瓷瓶,“又要吃完了,这次去之前最好带瓶满的。”
白献涿的脸登时拉了下来,此次镇邪塔不容耽搁,如无意外郑南槐说不定今天黄昏时就要出发,他逍遥峰上现在的苦口也就剩一瓶,这一趟出去可能又一瓶药嗑完了,也就是说郑南槐前脚刚走他就该回自己山上没了命地炼丹了。
他脸色极为阴沉地狠狠嚼了几下嘴里的零嘴,这才将阴郁的心情暂且压下。
“你和唐烨还挺……相敬如宾的?和回清阁那两腻歪的差太多了,那两不正常我知道,但你们时另一种不正常,我以前见过的道侣没有像你们那样的。”
郑南槐愣了愣,难怪他当时抱住唐烨时对方明显僵了僵。
“我和我师尊在落雁坡时,他在哪里?”
“你师尊?”白献涿却注意到了他话里的细节,表情有些崩溃,“你,你知道你师尊是谁?”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郑南槐打量着他,“知道,江宴告诉我的,我师尊就是真正的擢衡长老,燕北堂。”
白献涿脸上的惊讶更甚,仔仔细细地端详着他,“你知道了啊……”
郑南槐本能地觉得不对,白献涿的反应就好像他知道自己师尊是谁后就该狠狠发上一顿疯才对。
但江宴在他走火入魔时说过,师尊的陨落和他没有关系,想起自己的师尊已经陨落的确该伤感一会儿,但也不会有多大的反应吧?郑南槐盯着白献涿的神情,猜测着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过往。
注意到他的眼神,白献涿立刻收起了脸上的惊诧,转而浮现一丝纠结,似乎在斟酌措辞,“唐烨的修为远远不如你和你师尊,当然无法进入落雁坡,他那时和我们一块赶到之后就一直守在谷外。”
见郑南槐脸上还没收起来的试探,白献涿噗嗤笑了一声:
“你以为他那时在落雁坡里面吗?他那么弱要真在那里恐怕早就被你们打斗时的余波震得半死不活了。”
郑南槐抿着唇,继续追问道:“但他不是长老吗?你怎么说得他像是……”
“长老?”白献涿挑了挑眉,郑南槐为什么会觉得唐烨是长老?“又不是每个长老都很厉害,你忘了?”他伸直了腿,眼里尽是打趣,“还是说你没想到自己以前找的道侣原来不是很厉害?”
郑南槐被他一打岔,脸上泛起一缕薄红,都顾不上原先在思考的东西了,因为他的确是这样想的,“但也不至于像现在那样修为如此薄弱吧?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他第一次见到唐烨时也忍不住唾弃这人明明体内灵气只剩丁点还要维持年轻的身体状态,那时唐烨一剑挑灭怨灵神魂后体内的灵气几乎逸散得一干二净,都这样了还要勉强维持着葆颜的术法,当时他要是真放心把那些走尸让唐烨对付就是脑子有病,好在那些走尸并没有暴动。
“这谁知道,他从来不告诉我们他去了哪儿遇到了什么,要不是这次他回来我都快把这人给忘了。”
白献涿没好气地嘟囔了句,“你们两个也不知道怎么好起来的,他既不是你师尊,也不住被君山,一个月都指不定碰得上一次,硬是暗度陈仓了好几年我们才发现。”
按照白献涿的说法,郑南槐捋了捋过往,他入平霁门时是先从外门弟子做起,然后才拜入上一任擢衡长老的门下,可能他和唐烨在外门时就有见过几次,之后不知是怎么做到的就发展成了道侣一样的关系,但两人都没将这层关系挑到明面上,自然也没想到过要举行道侣大典结成白苍珠。
之后为了诛杀尝幽的那缕残魂他和师尊跑了很多地方,唐烨心有余而力不足并且还有长老职务在身,无法时时陪在他身边,结果就传来落雁坡一事郑南槐重伤的消息,待到他情况稍微稳定些唐烨就独自一人跑出去寻找世间少有的灵药想为他治好神魂上的损伤。
郑南槐听完眉峰一会紧皱一会舒展,如此挣扎纠结了半晌才用一个点头了结。
“看来唐烨是个很古怪的人,”他若有所思地喃喃出声,“我好像也很古怪。”
白献涿哼了一声,拿手指掸掉了身上的碎屑,“我该去准备准备给你炼丹了,徐若涯叫你过去时你就发个传讯符给我,我把苦口给你送过来。”
郑南槐嗯了一声,白献涿便起身离开了临崖居。
在原地呆坐了片刻,郑南槐掐了个清洁术将白献涿留下来的碎屑清理干净,重又走出房门,望了半晌被君山外的山峦,扶着柱子坐在了檐廊边上,菩提树投下的树荫将他拢住大半,轻风拂过,檐角风铃叮叮作响。
他没什么事情要做,又不知何时徐若涯就要让他去霁月堂,就只好这样干坐着发愣。
坐了一会,他又摸出唐烨的画像,手指刚一碰到便察觉出有人动过画像,心下一惊忙拿出来查看,见画像并没有什么变化才松了口气,看来他陷入沉睡时有人发现了他藏在身上的这幅画。
他要的只是画像完好无缺,至于到底是谁发现了这东西他倒没有特别在意,反正也只有寥寥几人会有机会,而那些人不可能会在画像上动什么手脚。
对着画像发了会儿呆,他始终觉得同画像上的人隔着很远的距离,哪怕他已经将人找了回来,可心底总有些奇怪的感觉。
画上的唐烨神色冷峻,眉峰微皱,看不出这位长老在为了什么事情而忧心,只能知道他似乎会永远这样下去,想象不出这张脸上能有发自真心的欣喜情绪时会是什么样子。
他不敢承认,现在的唐烨也是这样,脸上总带着一股淡淡忧愁,而且甚至有些变本加厉,就好像已经预见了什么毫无希望的未来随时都要离去一样,总是露出他难以理解的神情。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与他的过去紧密相连的人,他不想去面对唐烨再次无声无息地永远消失在他的世界里的情况。
如果是天谴雷劫……郑南槐的心沉重起来,天谴雷劫之下十有八、九的修士都会陨落……可即便如此,便要荒废这仅剩的数年,终日沉湎在伤感之中吗?
他回忆着唐烨的脸,脑中满是一团乱麻,仰头看向屋檐外窸窣晃动的菩提树冠,无可避免地看到那正在轻轻晃动的檐角铜铃,忍不住想起自己浑身剧痛之时听到的那几句话,原来那些无风自动的铃声,都是别人送给他的礼物,想来这个人只会是唐烨。
他心底忍不住泛起一点甜。
一道灵光停在他面前,徐若涯的传讯符终于到了,郑南槐收好画像,简要准备了些东西塞入乾坤袋又给白献涿传了话便召出破幽离开了被君山。
等他赶到霁月堂门前时徐若涯正站在院中抬头望天,见他来得这样急还让他喘口气。
“我已经传讯叫来这次会和你一块去镇邪塔的人了,再等一等。”徐若涯往他手里放了几颗蕴灵丹,“同我一块喂我那锦鲤?”
郑南槐跟着他走到鲤池边,看着徐若涯将蕴灵丹放在掌心慢慢浸到水中,池中那只锦鲤就从不知道哪片荷叶底下游出来,围着徐若涯的手游了一圈才去啄那蕴灵丹。
“掌门的鱼只有这样喂才肯吃吗?”
郑南槐见徐若涯喂过很多次鱼,每次都是这样费劲地将手浸到池水中,也从未假手他人,此时忽然好奇起来问了一句。
徐若涯扬唇微笑,垂眸看着那尾红色锦鲤,“他可不像别的鱼,你要是把蕴灵丹丢到水上,他会和人闹好几天的脾气,很难哄的。”
像是听懂徐若涯正在同别人埋怨自己,那只锦鲤咬了咬徐若涯的指尖,留下个极浅的印子。
郑南槐也笑了笑,“这鱼挺通人性。”
听他这么感慨,徐若涯脸上笑意微敛,轻轻碰了碰红鲤的脑袋。
tedeng~
天哪给俺一个评论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4章 第44章 动身(修)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