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厉鬼的话多不可信,但刚才那句“人鬼杂种”着实刺耳得很,郑南槐有些难以释怀。
他没有过去的记忆。
数百年前重伤昏迷,醒过来他便记不得半点过往,只留下一身的修为和术法,还有一个擢衡长老的临崖居。
但这些又不是活生生的痕迹,郑南槐常常会冒出一些难以自解的困惑,难不成以前他就像现在这样过着重复的无聊透顶的日子,除了闭关修行,就是在外伏鬼,半点能刻进心底的……能证明他活着的东西也没有吗?
更早之前呢?他在哪里出生?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他幼时是什么样的?谁带他走上修行这条路?又是谁陪他从寂寂无名走到一派长老的?
这些他统统给不出答案,明明世上最该知道这些问题答案的只会是他自己。
压着股心底那股来得突然的怨气,郑南槐并不打算先回一趟平章城从长计议,站定在那棺材跟前思考了一会儿便伸出手想去碰那棺盖。
身后那个修士忽然抢先一步碰到了那龙尾,郑南槐望着那只按定在棺盖上的手一愣,拧起眉:
“你干什么?”
对方默不作声,只闷声要去推开棺盖,郑南槐本就心头憋着股气,见状语气都冷了下来,抬手抵在红衣修士身前将其隔开,“你修为不够高,退开。”
他不怎么想用修为来压制别人,故在伸手时并未用上多大力气,没曾想手掌在坚实的胸膛上抵了一把,那红衣修士却跟脚下长了钉子似的挺着一动不动。
“你……”郑南槐皱着眉收回手,略抬高下颌两手抱胸往后退了一步。
既然这人非要冲在前面那他也没办法。
他就站在旁边看了片刻,那红衣修士手背上的青筋都隐约可见,脖颈耳后都因充血而涨红,却迟迟没能把棺盖推开,那板子依旧不动如山。
郑南槐无奈地叹口气,拉开人抬手往棺盖上注入灵力,最终还是自己推开了这玩意儿。
棺盖拉开,里头却并未躺着一具尸骸,而只有一身锦绣奢华的寿衣,郑南槐凝眉看向那空荡寿衣内依稀还可见大致人形的灰黑色粉末,忍不住嫌恶地撇了下嘴。
棺材内壁上刻满薄薄一层浮雕,应该是记录棺中灰飞烟灭之人的生平,图案栩栩如生,似是要从那上面奔涌出来一般,这具棺材还真是从里到外都彰显着奢华精致。
他伸手将棺盖掀飞到地上,棺盖内面因此得见天日,可惜内面上一片光滑,并未刻着什么绝世秘籍。
一直默不作声的红衣修士静静看他做这些,郑南槐不爽地看他一眼:“道友有何高见?”
“……先把里面的东西清理一下吧。”他犹豫了一瞬说道。
这倒也是,贴着骨灰也不好检查内壁,郑南槐一挥袖将寿衣连带着灰粉都收进乾坤袋中,这下棺材内便是一尘不染了,红衣修士见郑南槐没有反对,才伸出手敲了敲棺底,传来声音稍显怪异,郑南槐立刻抬头与他对视一眼。
棺底下有空间!
郑南槐直起身看了眼丛林上空密布的浓雾,他入谷时是卯时,眼下应该还不过午时,应该没有问题。
他收回视线,对恰巧对上红衣修士的眼睛。
“你也要进去吗?”
这人点头,郑南槐顿了顿,随即挑了下眉,没再说什么,而是召出了破幽。
就在郑南槐即将强行一剑把棺底劈开时红衣修士急忙出声拦住:
“等一下!不是这样的。”
郑南槐放下破幽,抬眼看向他。
“你叫我唐烨就好,”唐烨一边说着话,伸手去摸那棺内的图纹,郑南槐看得分明,一缕薄薄的灵力从唐烨指尖溢出顺着图纹凹槽流动,“这腾龙棺不能强行用灵力破开,只有破勘棺上图纹中暗藏的关窍再注以灵力方可打开。”
唐烨此话不假,只见灵力注入那棺内四壁后便沿着几道凹痕构成一道冗长繁琐的铭文来,随即哐当一声,棺底的木板的一边往下掀开,堪堪挂在沿上,底下露出一个黑色的深坑。
郑南槐正要将神识收拢起来探入通道里以查探底下究竟有什么东西,却见唐烨正一错不错地看着那通道,左眼竟些许诡异地转向外侧。
他以为自己心气浮躁看错,再想看时唐烨已收回视线,重新恢复了平常,略带恍惚地让出位置来。
许是这人左眼有疾,郑南槐心里想道,随即将心神都放在底下的通道,放出神识探入其中。
“奇怪?”他忍不住低声道。
唐烨就紧靠着他,闻言立刻开口:“怎么了?”
郑南槐收回神识,用力地眨了下泛酸的眼睛,深坑下的气息干燥而泛着些许陈腐,似有若无地传上来,“我看不到底。”
“那……还要下去么?”唐烨犹疑着问。
“当然,”郑南槐古怪地看他一眼,见他脸上的忧虑显而易见,放轻了语气,“时机难得,刻不容缓。”
唐烨叹了口气,“那走吧,我和你一块。”
他直起身深吸口气便要往下跳,郑南槐拉住他,心底其实仍是感到莫名其妙。
按郑南槐看来,唐烨此人修为不高,又非亲非故,为何执意要与他同行冒险?
但眼下不是追问这些的时候,郑南槐只往他手里放了颗花苞。
“这?”唐烨低着头看向手中花苞怔了怔。
郑南槐笑了笑,“这是千叶花的花苞,可以用来确定彼此的位置,把灵力注入花苞即可。”
唐烨神情略有些奇怪,手上仍按着郑南槐的话以灵力浇灌那千叶花花苞,不出片刻,花苞果真展开片片层层叠叠的细长花瓣,花瓣鲜红似血,和唐烨身上那红衣相得益彰。
“我还是头一次见到颜色如此鲜艳的千叶花……”
郑南槐挑眉惊奇道,他用到这东西的时候不多,偶尔的几次催出的千叶花颜色虽然也鲜妍清丽,但远没有这一朵夺目,心情莫名好了许多。
他拍了下唐烨肩膀,“走了。”
丢下这两个字后未等唐烨说话,郑南槐便纵身往那通道里一跳,跌入一片漆黑之中。
落空的那一瞬后郑南槐甚至觉得自己好似已经脱离了肉身,徒留三魂并神魂飘荡在这地底之下,什么也听不着见不到,好似浮在虚无中的一叶孤舟……倒也和这数百年来没什么差别。
可惜这次这里的人不止他一个,郑南槐睁开眼,静下心神去感知四周,刚才在棺外他就隐约觉得这里面定是设下了什么迷惑神识的阵法,否则以他的修为怎么可能探查不到坑底?
他耳畔忽地传来一阵悠远缥缈的雁声,原本一片漆黑的四周忽地变为一片荒漠,而他正躺在地上,视野中是一片似血的天穹。
身下是坚硬的砖石,体内一阵阵的泛上巨大的虚弱,郑南槐试着挪动自己的身子,却看见自己正身处一座奇怪的祭台之上,身下的砖石上用血液描绘出奇特的铭文,此刻正在隐隐散发出红光。
是幻术?
郑南槐皱着眉又再看了看自己双手,才发现正攥着一团又软又烂的东西,摊开手,才看到手心里正躺着一朵被血浸透的千叶花。
他心口猛地袭来一阵剧痛,身形有一瞬间的不稳,那朵被血泡烂的千叶花便从他的指缝里滑落,与此同时四周再度没入周围无穷无尽的黑暗,郑南槐张口想要说点什么,却只是无声地按紧胸口。
奇异的是,胸口那股刺痛随即飞快缓解,郑南槐不由松了口气,还好他识破自己这是陷入幻术了。
也不知方才的那一幕到底是怎么回事?幻术多由中术者过往痛苦的记忆所生,那恐怕也是他曾经见到过的景象,好在他失忆了,对编织出来的幻象没有太大感觉。
他先给自己塞了颗静心丹,引着自己体内灵气逆行寸余,心口随之如同撕裂一般骤然绞痛,喉间一热,吐了口鲜血出来。
这招大概只有他会用了,灵气逆行能顷刻打破所中的幻术,但稍有控制不当反会引致经脉爆裂,不过他对这招得心应手熟能生巧,只是吐口心头血便了了。
他睁开眼看清周围,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阴冷的山洞前,唐烨竟比他还要早就解开了幻术,见他睁眼,立刻将手帕放在他唇边接住了那口血。
这动作着实有点亲密,郑南槐自己接过那帕子擦掉血,两人沉默地看向面前漆黑的山洞。
这里的煞气浓得呛人,好在郑南槐早在之前就先把破幽收起来,否则他那把剑在感应到这么浓郁的煞气定然要极度亢奋,现下还是越少麻烦越好。
即便破开了幻术,神识在这个山洞里也毫无用武之地,郑南槐听见自己加快的心跳响起在耳中,深吸口气,慢慢朝着前方洞口走去。
回去定要找白献涿要个能在这种时候使上的趁手法器,手无寸铁进入这种地方探索实在是让他心底发虚。
他脑海中塞满胡思乱想,眼前除了墨一般看不透的漆黑什么也没有,走出十来步才瞥到眼前有一抹极淡的金色灵光闪过。
金光意味着此地没有邪祟,金光越纯,邪祟越是难以生存,方才虽说只有一瞬,但郑南槐敢肯定发出这金光的东西定是绝世佳品,灵武法宝的可能很大,两人忙朝着金光来处快走几步,随着眼前的黑暗逐渐稀薄,郑南槐朦胧地看清前方黑暗深处似乎放着什么东西。
“你看。”
身旁的唐烨低低地说了两个字,宛若在叹息。
郑南槐定睛朝着唐烨眼神所指的地方望去,在黑暗中隐约看到一副人骨倚着山岩盘坐在地上,身上的衣服倒依旧完好无损,若是换个容易受惊又修为不高的弟子过来甚至可能以为那里坐了个活人。
未等他做出反应,唐烨便伸手于掌心里点燃了照明符,一点微弱的火光照亮了那具不知在这荒山野岭的地底下坐了多久的人骨。
郑南槐也靠过去,低头去看那人骨怀里,果真鼓鼓囊囊地抱着个什么东西,他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拨开那柔软的衣物,见到底下一枚圆润的白玉珠子正躺在其中。
他想把这东西拿出来,但就在指尖触及冰凉的玉面时浑身灵气忽地一阵疯狂窜动,险些让他眼睛充血失去理智,堪堪停了一瞬才继续动作。
他拿出那玉珠时,人骨并无任何异动,郑南槐心上的石头落了些许,捧着玉珠朝这陨落了的道友鞠了一躬。
这玉珠,定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郑南槐半垂着眼仔细打量手上这虚虚一握大小的玉珠,他思索时神情总是稍显漠然,着的那身藏蓝色衣服隐在这昏暗的山洞里几乎融为一体,却又在照明符的火光下叫人心生安定。
半响,郑南槐才抬起头看向面前的唐烨,双眸在那一抹火光下也平静无澜:“走吧。”
tedeng~
好的,相信大家能看出点东西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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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6章 棺底出异物(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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