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中学习时间紧,确是事实。
晨读7:10,晚自习9:30,一天天循环往复。即便高一,强度和高二三差不了多少。
开学没多久,晨铃不响,学生不起。直至熬不住了,才匆匆拉开滑屉,带一块面包,赶赴教室。
许舒言曾见过同学的屉子。
面包、零食、牛奶……应有尽有。
皆是父母送来,或从家携带。
每到这时,许舒言便敛回目光,只将干净的衣物放进滑屉。
许砚何薇都在国外,连初中照顾自己的姥姥,因身体不好,也在不久前被接了过去。
她便独自一人在景莲。
何薇给她不少生活费,叮嘱她补充营养。许舒言嚼着学校超市的面包,同种类的食物,心情与别人却相距甚远。
宿舍距餐厅很近,许舒言便起早,开始去餐厅吃饭。
她去的时段少有人来,可烟火气足,师傅早早备餐,她磕着鸡蛋,偶尔有时间,还能背两页单词。
出门时,晨曦早已洒满地面。
一个寻常周四,许舒言照例温完书,拿了包挂在肩上,走下楼梯。
临近拐角之时,一人影突现,随同声音一道,扩散在她的周围。
她定睛,认出是上次月考,那个为她说话的陈序临。此时他正与几个男生一道,抱着篮球,欲要向上。
他像刚运动完,额上汗珠未消,脸微发红,但底色是健康的白。他走在前面,运动衣敞开环扣,里面是洁白的T恤。
不知是他身上黑白相撞,还是阳光韫烈的关系,她只觉冲击。
来自于他的气场。
人像一堵墙般压了过来,陈序临抬眼,在她脸上扫过一瞬。
许舒言倏然记起上次匆忙,还未与他道谢,便开始下一场考试。她下意识想要张口,然而男生很快偏了目光,移回旁人脸上,径自上楼了。
她被留在原地。
他对她无甚印象,即便有,那也是看不过眼的女同学,帮过了,过目便忘。
许舒言向上望,一众人早已消失,连声音也消散。她闻见空气里徒留几分清爽气,是说不出名字的香,好闻,却很淡。
仿若她与他的交集,羸弱且抓不住。
不知不觉,高中生活开始已有两月。
每天上课,自习,大家都努力。生活没别的惊喜,也无多余欢乐。偶有的活动,便是课间去操场跑步。
一班与二班队伍相接,每到这时,她常会碰见陈序临。
他个高,站在队伍后方,跑起来,像脚下生了风。
而她则在他的身后,盯看他的背影,听身边女生私语,捂唇议论他。
慢慢的,他不再是她的秘密,被愈多的人知晓。有女生大胆,仅见过几次便来告白。
而日升月落,操场跑道一圈圈轮回,她对陈序临的了解才渐渐清晰。
许舒言发现,她遇见他的时刻愈来愈多,确切说,是她单方面想要见他,哪怕只是擦肩而过。
每每这时,他脚下的风像有了具象,进到她心里,化成云,随之充盈。
她不知这是何种感觉,只觉日子没初入学时,那般枯燥了。
再后来。
学习久了,难免生出逆反之心。
附中深谙其道,虽课业抓得紧,但也讲究人文培养,不至于将学生养成书呆。基于此,便每隔两个月,组织一次阅读课。
阅读课一般两班组队,共享同一层楼的书库。书库类目极多,不乏杂志,小说及插画。
时间为期半天。
这半天里,学生可不受基础课打扰,也就在这时,他们才能进到学校图书馆。
浸在学业久了,日日三点一线。第一次阅读课时,图书馆顶头的那抹哈佛红,于他们来说,确是新鲜的。
男生走在前面,万般好奇,原本在家翻烂的杂志,到了这里却弥足珍贵。足球,篮球……不知觉里,他们将各种球类的杂志摸了个遍。
一阵风过去,书本顺序颠倒,原本的类目也不在远处了。
陈序临跟在后面,伸手将歪斜的书摆好,如有位置错了的,他重新将排布换过。
“别忘了物归原处。”
对着前方的后脑勺,他出声道。
带队的人是一班语文老师,姓赵,此时她正拍着巴掌,示意大家安静。
待学生陆续落座,赵老师开始介绍规则。
一张桌子可坐八人,座次可以打乱,随便坐,但书不能随便拿。一次只能拿4-5本,放在桌上,一旦阅读开始,不允许随意走动。
待赵老师说完,有人起身,想趁此更换座位。
好座位就那么几个,靠窗的已所剩无几。
许舒言已选到了第四本。
她以书为盾,举到眼下,余光里瞄他一眼。
陈序临没凑热闹,随意选了地方。几个平日要好的男生,立时围坐他的身边。
眼见那八张椅子,慢慢被人影吞并。
赵老师看表,瞄一眼许舒言:“还没挑好书的同学,要快点哦。还有一分钟,我们要开始阅读课了。”
她只教一班及八班的语文,自然不认识许舒言。
连齐晨也催:“舒言,选好了吗?”
许舒言不知哪来的勇气,心下一急,顾不得精挑细选,随便拣了本,顺势坐在了那一桌。
有他的那张桌子。
刚一落座,上课铃便响了。
有男生睨过来,但没吭声。
有赵老师那一句,他们只当这女生急急匆匆,看哪方便,便坐在哪了。
哪会有别的心思。
齐晨是后到的,与许舒言靠在一侧,她环顾,见陈序临在斜前方,便压低声音说:“你怎么坐在这里了?”
像烈焰耀目,怕被灼到一般。
许舒言则若无其事,将书码好,面向齐晨:“难道不能坐在这吗?”
她偏有种非要一试的感觉。
齐晨一怔:“也不是不可以。”
说罢,齐晨便低眸。
许舒言像得了指示,迅速撩起目光。
陈序临正眼盯书本,没抬头。
他看书时喜欢微蹙眉,偶尔肘撑桌面,手指散漫压在脸上,像真的在思考。
如果不是前段时间,她方见他驰骋球场,定会认为,这便是他本来的样子。
正在这时,赵老师从许舒言身边经过。
她摞在最上层的书,即是随便拣的那本,一本插画。
赵老师见了,便面有笑容,她突然出声,打破沉寂,提醒说:“大家来图书馆,一定要珍惜阅读课的时间,多看一些对我们语文和写作有用的书。阅读课实在很少,各位同学,可千万要知道合理利用时间。”
“插画这种书,我们课下再看也不迟。”
说着,她便低下头来,瞄了眼许舒言的桌面。
各路目光纷至沓来,汇聚到许舒言身上。
她抬头,见视线如雪片一般。她去看老师,两人目光恰时撞上,她一怔,再看眼桌面,这才意识到老师说得,便是她自己。
此时周围有了哄笑。
同桌的人离得近,有男生微躬身,想看她的书是什么。一众好奇神色,让许舒言后背渐起燥意。
老师没有恶意,但许舒言的不适也是真的。
她乱了阵脚,下意识伸了手,想去拿下面的书,遮挡那本插画。
从小被教育尊师重教的她,面对老师,甚至连为自己辩驳的想法也没有。
就在此刻。
陈序临突然说:“赵老师,我有话要讲。”
赵老师视线偏移,见是陈序临,脸色和缓:“你想说什么?”
陈序临站起,说:“赵老师,之前的语文课,您给我们举过例子,不知您是否记得,您举得是——”
他投目光去,想看许舒言桌面是何书。可它已被许舒言掩起,最上面的是,是一本名著读物。
陈序临无从看到,便自顾抬头,说:“您举的是正是插画大师张光宇,您说他作品少有私人感情,人也豁达,并非是中心人格的人,而是时刻将公众利益放于心里。在很多方面,都可以做一个很好的例证。”
赵老师面有疑惑,半晌,她才讲:“我说过吗?”
陈序临郑重其事,似要让她相信:“您说过。”
“所以,如果我们仅听不看,如何能将这些例证融汇。说不定下次见了张光宇插画,我们都不知道这人是谁。”
赵老师若有所思。
“再说了。”
陈序临两手一摊,似开玩笑,他从书堆里抽了本出来,指了指封面。
原是本篮球杂志。
“图书馆的书放在这里,不看,可不浪费了。”
众人哄笑,气氛一瞬松懈。连赵老师也笑着摇头,说:“是我管多了。”
没有冲突,没有对立。
许舒言也不知道,凝滞与尴尬,是如何在他的三言两语下,顺利开解。
这遭过后的很长时间,只要是赵老师带队,阅读课上,她便不再干涉学生自由。
许是那件事令她想通,附中学生本就有数。她横加干涉,反而多此一举。
那次阅读课下课,许舒言与齐晨,另有几个女同学,几人结伴,一道去餐厅。
一路上,她们眼里似有星星。
“陈序临懂得好多呀。”
“对啊,不过我听说,赵老师在一班上课的时候,根本就没讲过张光宇呢。”
“所以才说他懂得多呢。”
齐晨叹道:“不知道陈序临这样的,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啊。”
有人回:“据说,他信佛呢。”
众女孩疑惑:“信佛怎么了?”
“信佛,怎么会喜欢女孩呢。难道,不是要戒色的吗。”
一句玩笑话,惹人群里笑声四散。女孩们你推我搡,有风来,吹她们黑发飞扬。许舒言走在中间,手攥紧包带,想到需要追赶他的距离,或许还很长很长。
起码,先像他一样,勇敢自信地表达。
那一年,她十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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