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宋清挽回到院子,很晚才歇下。
许是白日里在王府重新见到了赵熙,这一夜,她睡得极其不安稳,又梦到了上辈子的事情,有许多她已经遗忘的细节,又在梦里逐渐清晰。
有哭声。
有笑声。
有鲜红的血水,染红了寝衣。
到处都是惨白的一片,堂中停放着棺椁。
微风中,又有阵若有若无的清脆。
“姑娘,姑娘。”
朦胧中,宋清挽感觉自己的身子被人轻轻摇晃,耳畔的声音时近时远。
“挽挽!”粗糙的指腹摩挲过她的眉眼,宋清挽猛然惊醒,从噩梦中逃离,睁大了眼睛惊恐的看着上方帷幔系成的结,心绪翻涌。
有人温柔的问:“做噩梦了?”
她偏头,傅棠就在她身边,指腹擦拭她眼角的泪痕。
小姑娘眼神仍是显得有些呆滞,瞅着他缓缓地道:“我梦到死人了。”
傅棠摸摸小姑娘的头,安慰说:“不怕,梦都是反的。”
宋清挽当然清楚那不是梦,而是上辈子确实发生的事情,只是被她遗忘了,此一番梦境又让她重新想起。只是她不知道,死的那个人是谁?
她借着傅棠的力起身,问:“你怎么在我这,下早朝了?”
傅棠笑笑,指尖一戳小姑娘脑门,眼里满是宠溺:“睡糊涂了,还没到早朝的时辰呢!”
柳儿支开了小窗一角,宋清挽依稀可见外面的天色,尚且灰蒙蒙的。
“起来洗漱下,一会听学去了。”
傅棠掀开被子,抱起小姑娘,隔着薄薄的寝衣小姑娘的娇软温热清晰的传进他掌心,蓦地他心就软了,也舍不得走了,他道:“一会下了学,去陪陪我母亲吧!她很想你,嘴上也总是念叨着你。”
“好。”傅棠难得开口让她做事,而且还是去陪他娘亲,他这一句,却忽然让她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怕失去什么似的,她猛然握住了他的手,目光盈盈的注视着他,轻声叫了一句:“叔叔。”
须臾,他道:“这几日,我不在,有事可以去三房找张婉和傅柏,他们会帮你的,还有……有时间便去陪陪我母亲。”
“你要走?”宋清挽握住他的手更紧了,“去哪?”
“有些事情须得我处理,几日便回。”他没有明说。
宋清挽不愿放他离开,纠缠道:“你是丞相,有什么事情不能让底下的人去做,非要劳动你!”
“挽挽乖,听话。”傅棠不想她再问下去了。
宋清挽心里充满了眷恋和不舍,缓慢的放开了手,最后掌心仍攥着他一根手指悬而未放的问:“你会回来的对吗?”
傅棠揉揉小姑娘软绵绵的脸颊,哄道:“叔叔会很快就回来陪挽挽的。”
宋清挽对这种哄小孩的把戏嗤之以鼻,丢开他手指道:“别哄我,说话要算数。”
“算数!”他骗谁,也不会骗他的小姑娘。
傅棠没陪她用早膳,只是见了她一面便匆匆走了。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宋清挽心里隐隐不安,能劳动傅棠这个当朝丞相亲自去办的事,必定不会轻松。
……
下了学,宋清挽留在学堂一直没走,一直待到日落黄昏。
“呼!”日落后的柔光悄悄的洒进楼阁,温柔的笼罩在使劲捣碎药草的宋清挽身上,小姑娘舒了口气擦了擦额头香汗。
柳儿撂下茶盏,心疼的给自家姑娘揉着泛红的娇嫩手心,蹙眉道:“姑娘对其他课目都不感兴趣,为何偏偏喜欢琢磨药理。”
宋清挽笑笑,柔光下她的笑脸真诚又娇美:“若能为他缓解一点压力,也是好的。”
柳儿问:“姑娘说的那个他不会是傅相吧?”
“自然了。”除了傅棠谁还值得她上心。
柳儿看着宋清挽微扬的笑脸,单纯又稚嫩,有着不谙世事的娇憨,心怕一直担忧的事会成真,忍不住开口:“姑娘,你还小。”
宋清挽笑了,没说话,等着柳儿继续说。
顿了顿,柳儿道:“有些事还不懂。”
宋清挽点点头,等了等,却没等到柳儿下文了。
停下手中的药杵,歪头看向柳儿,问:“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柳儿面色犹豫:“无论奴婢说什么,都是为了姑娘好。”
“姑娘,你可喜欢傅相?”
宋清挽想也未想,点头笑答:“喜欢啊!”
柳儿一惊,脸色白了几分:“不是!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奴婢是想问姑娘,对傅相的喜欢是男女爱慕的那种喜欢还是单纯的对长辈的喜欢?”柳儿说完,小心翼翼地觑着宋清挽神情,拳头紧握,心中惴惴。
宋清挽原本捧着捣好的草药准备装盒,听此话手一抖险些翻了药臼,一点柳儿脑门,气笑了:“你这小脑袋整日里都在想些什么!痴了傻了不成?”
傅棠是爹爹的知己好友,是她尊称一声“叔叔”的人,她怎么可能对傅棠存爱慕之心!
听宋清挽话的意思,是否认了男女爱慕的那层意思,柳儿大大的松了口气,傻傻笑道:“姑娘说的是,是柳儿胡思乱想了。”
“咱走吧!”宋清挽把药装盒,准备回去再弄。
主仆俩收拾着东西,正准备离开楼梯转角忽然走上来一人。
“清挽。”温柔的声音里还带着点欣喜。
——是陈婉君,宋清挽有点诧异陈婉君找来这里:“婉君?”
陈婉君也知道自己贸然上门有些唐突,俏脸微红腼腆道:“我来找你,你家丫鬟告诉我你在这里,我便厚着脸皮找来了。”
宋清挽巧言道:“我浑身的药苦味,还怕熏着你,你不嫌弃我就好。”
“怎会!”陈婉君腼腆一笑,“其实我今日来,是来告诉你一件事的。”
“边走边说。”
小路上,柳儿和小烟与主子扯开一点距离走着,怕碍着主子们说悄悄话。
陈婉君侧着头凝视着宋清挽单纯无忧的模样,微微一笑:“看来你在傅府的日子过得果真不错,傅相没有亏待了你。”
宋清挽也笑:“傅棠对我很好。”
微风吹过,宋清挽鬓角有些乱了,陈婉君体贴的替她把碎发捋到耳后,随后道:“看来我父亲说的是对的,他果然看重你。”
宋清挽眨眨眼睛,有些疑惑。
“整日待在府里,你还不知道吧!韩玉娆的父亲被贬斥到了江州,韩玉娆自然也得跟着去了。”
以前,她曾坐于父亲膝上听父亲谈论过地方州县的处境,江州地处偏僻,土地贫瘠,是个穷乡僻壤的山沟子。若是哪家做官做到了那里,那便是远离了天子脚下,不折腾出一番大动静便很难再得到天子注意,韩玉娆一家被贬斥到那里,与流放无异。
“是查出什么了吗?”
陈婉君看了眼四周,才压低了声音谨慎的道:“贪污朝廷下放的粮钱,中饱私囊。”
宋清挽好奇道:“贪了多少?”
陈婉君伸出纤纤玉指比了个数:“三千两。”
那倒是不算多!
想来是胆小没敢多拿。
宋清挽也伸出玉指比划道:“这个数不至于贬斥到江州那个地方吧!”
陈婉君望着她哈哈一笑:“那这就少不了傅相助力咯!”
宋清挽奇道:“关傅棠何事?”照理说,傅棠和韩家也没有什么过节呐!
“傅相知道了韩玉娆在王府出言侮辱你的事,所以……”陈婉君朝她眨眨眼,意思是你也该明白了吧!
宋清挽拖长了语调:“……哦。”
原本她听到韩玉娆被贬斥去了江州,还心想这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没想到是傅棠做的。
陈婉君欣慰的笑脸:“没想到傅相人这么好呢!我之前听外面传的都说什么冷血无情,睚眦必报……今日一看,果然谣传就是谣传。”
宋清挽听别人说傅棠丁点不好就不高兴,和陈婉君强调道:“他一直很好!”
陈婉君见她秀眉轻颦有些不悦,顺着她话赞同道:“好好好。”
“姑娘!姑娘!”到了院门口,珠翠几个丫鬟从里面跑出来,神色焦急,隔着一段距离,岁子跟在后边也跑出来了。
宋清挽忙问:“怎么了?可是大夫人有事?”
“不是!”珠翠摇头,指着岁子说,“岁子刚从外边回来,说三房夫人忽然晕厥,现下人都在那边呢!”
柳儿上前一步,低声问:“姑娘,咱去看吗?”
张婉现下正怀着身孕,忽然晕厥,宋清挽也很担心:“去看看。”
“婉君你……”她看向身旁陈婉君,不知道怎么安置她。
陈婉君知礼:“正事要紧,我先回了。”
“改日,我去府上找你说话。”宋清挽匆匆别过陈婉君,领着柳儿她们就往三房跑,连规矩仪态都不顾了。
赶到时,三房气氛凝重,人乌泱泱的塞满了屋子。让她惊讶的是,傅金氏居然领着傅燕柔也来了。
宋清挽问傅柏:“三叔,三婶如何了?”
傅柏眉头紧锁:“大夫还未出来。”
宋清挽乖巧的立在一旁,和傅柏一齐等着大夫出来。
时间一点点流逝,里面一直悄无声息,直到宋清挽腿都站麻了,好不容易才等到大夫出来。
傅柏,刘云烟急得立刻上前抓着大夫问。
大夫面色凝重,捋着胡须沉声道:“三夫人身子本就孱弱,胎儿极耗母亲的精血,照此下去,三夫人的情况便不好说了,若想保命,老夫建议趁早打掉胎儿。”
大夫这一番话,惊地在场众人都呆住了,刘云烟更是险些晕厥,颤巍巍着身子,丫鬟婆子立刻扶着她坐下了。
傅柏回过神,立刻跑进里间去看张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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