洵阴山上,红衣少女独自策马奔走在密林间。
许是她那番劝说终于生了效,紫裙少女也终于重新振作了起来,紧攥长弓就奔进了林里。孟眉看在眼里,心里也终于一阵欣慰。
荒野山林间,尽是枯枝败叶。
长鬃棕马马蹄踏碎落叶,打了个响鼻。
孟眉忽然闻到了什么,嗅了嗅鼻子,寻着那气味缓慢踏去,走着走着,竟发现地上隐隐有血迹!
孟眉神情一凛,攥紧长弓,策马过去。
“不是我说,沈公子,你那个弟弟,方才在紫薇台倒是挺神气,现在人呢?”
“呵...他啊,从小就是个病秧子,哪还敢和咱们一样骑马射箭,估计早不知躲到哪去了。”
忽然冷不丁响起男人交谈声音。孟眉身子一僵,就立马躲到了一颗树后。
竟是沈高轩。
“不过奇怪了,方才那受伤的畜生逃到哪里去了?”沈高轩大骂一声,继而又谄媚道:“殿下您先别急,臣定当尽心竭力为您活捉那白鹿!”
“呵...”回应他的却是一声冷笑,“那玩意看起来可不像是白鹿。我说沈大公子,你哪只眼能把那么只灰不溜秋的畜生认成是雪白的?依本皇子看,八成只是只野麋子罢了。”
此言一出,沈高轩也瞬间噤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孟眉心知此地绝不可久留,正要低声哄劝马儿转身,一勒缰绳,马蹄骤然踩碎落叶。
“...那是什么!”沈高轩猛地扭头,心中早已憋了好大的气,估计还以为是那破麋子,害得他刚才被好一顿奚落,气血上涌,这就二话不说猛地拉弓射箭!
飞箭破空而来!
棕马一声长嘶,几乎将红衣少女晃下马背,但好在她反应迅敏,立即后仰险险闪过箭矢,利箭仅射落鬓边一缕青丝。
“呦,我道是谁...这不是方才在射弈场上好生风光的长乐郡主吗?”沈高轩显然也一愣,等眯眼看清那人,就一声冷嗤。
被逮了个正着,孟眉心里暗骂一声,但也只得策马走了过来,低头问好:“本郡主见过各位公子。”
“...孟郡主?”那边魏飞泽却也挑眉看来,显然有些意外。几人在这山里已是闲逛了大半天,连半点白鹿踪迹都没见到,魏飞泽早已心情烦躁...呵,终于来了点有意思的。
大皇子挺直脊背,这就骑着跨下一匹塞外宝驹,雄赳赳气昂昂走了过来。
“孟郡主,您这马儿方才可受了惊,亏是你运气好,才没被它弄下马背。若真跌下去了,那恐怕您这娇弱身子骨就得断成两截了。”魏飞泽挑眉看她,不怀好意笑道:“不若,郡主就随本皇子同骑一匹马?如何?”
说着就伸手来捉少女手腕。
少女却忽然后退一步,刚好让他抓了个空。
“本郡主自会小心,谢殿下提点。”孟眉不动声色低头道。
“......”魏飞泽手顿时停在了半空中,脸色骤然黑了下来。
想他堂堂南梁大皇子,何曾受过这般轻慢?!
这孟眉...还真是给脸不要脸!
魏飞泽一挥手,立刻围上一众人,却是将红衣少女彻底围在了中央。
魏飞泽慵懒望着她,“怎么?郡主您是自己上来呢?还是......”
孟眉被围在中间,已是冷汗涔涔,心底骂了他八百遍。
“不是我说,长乐郡主,咱们堂堂大皇子殿下可是为了你一个人,又是寻金疮药,又是准你同骑宝驹的,殿下大发善心,特默许你随我们一起上山。”沈高轩也在一旁煽风点火,皮笑肉不笑地叹了口气,“郡主你,怎就这么不懂报恩呢?”
“今日圣上有言,凡洛京世家子弟,皆可上山围猎。”她却依然不卑不亢,眼皮一抬,竟是露出了一个微笑,“孟眉却是不知,何来‘大皇子默许’一说?”
“...你——”沈高轩愣住,继而咬牙:“你真是不知好歹!”
堂堂镇国公大公子被这么个黄毛丫头怼了,周围众人都幸灾乐祸来过来,沈高轩瞬间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呵,早闻长乐郡主性子刚烈,将门世家,乃女中巾帼,如今一看,倒果然不同寻常。”深吸一口气,沈高轩却是眼珠一转,叹了口气。“今日哪怕贵为大皇子殿下,郡主倒也懂得遵守名节。”
末了,却忽然话锋一转:“就是不知,郡主您竟也与大司马之子薛瑞有私交?”
闻言,四周一静。
这两天薛瑞与国公府婢女的事,早已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只不过众人碍在两大世家的面子上,没人敢公开议论,今日这块遮羞布却终于被沈高轩挑开了,众人皆是轰然,继而都一个个内心都不怀好意看向孟眉。
果不其然,孟眉亦是一顿,“...沈公子何出此言?”
“这又没别人,郡主何必还要嘴硬呢?这洛京谁人不知,在西林书院时,郡主便...与薛公子颇有渊源。”沈高轩叹了口气,继而一声冷冷嗤笑,“说不定啊,那夜隐棠阁所谓的婢女,只怕是被凭空杜撰出来的吧?”
瞬间众人窃窃私笑起来。
这女子失‖节,可是奇耻大辱!
国公府的沈大公子都发话了,说不定,还真是这郡主凭空捏造出一个婢女呢,实际上她与薛瑞指不定早已如何如何了。
都是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世家子弟,谁私底下没吃过几次花酒,闻言也都轰然窃笑了起来,上下打量着马背上的红衣少女,目光不怀好意,似乎恨不得这就将她立即拽下马。
而那众目睽睽之下的少女,却是依然不语,一双凤目微微眯起,半晌,却忽然朱唇一勾,竟是浅笑了起来。
少女面若桃瓣,眼若秋水,竟从骨子里散发出一股媚意来。她轻启朱唇,贝齿轻撞,“沈公子这番话,倒是有趣得紧。”
“......”猝不及防,沈高轩亦是心中一紧,继而大骂,这丫头果然就是个骚‖妖精!
“就是不知,沈公子这腰间香囊,倒是精巧。”孟眉却又浅笑道:“想来这洛京,能将这出水玉蛟绣的如此好之人,除却本郡主的好妹妹,该不会再有别人了。”
沈高轩瞬间一僵,下意识地伸手将那香囊捂住。
“自本郡主九岁那年入住国公府,无一日不对公子您敬爱有加。只是,却没成想,自家的姨娘做了那般糊涂事,害的孟嫣妹妹也一同被罚闭门思过。”孟眉挑眉慢慢道,叹了口气:“本郡主以前单单知道,自己不怎么讨妹妹的喜欢,竟是不知,妹妹哪怕人都被关了禁闭,这心思啊,还日夜琢磨着该如何找我的不痛快呢。”
“如今,连堂堂镇国公沈公子,她竟也敢利用。”孟眉声音凉了下来,“真是活腻了。”
“...你!”众目睽睽之下,窃窃私语声四起,沈高轩冷汗滴落,咬牙铁青着脸道:“谁说这香囊是孟嫣送与本公子的!一派胡言!”
“啊?我可没说。”孟眉却蹙眉恍然状;“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沈高轩气得鼻子都快气歪了。
“不过,沈公子也不必生气嘛。虽然这说去的话是泼出去的水,但若公子实在咽不下这口气,那就全当是本郡主白日说梦话罢了。”孟眉浅笑:“公子您开心就好。”
“...你!”沈高轩浑身一僵,额头已青筋毕露,终于暴怒抬手就要动粗!
“罢了罢了。”冷冷声音忽然响起。
“闹了这么久,也该够了吧!沈兄莫不是忘了,今儿个我们来这的目的是什么?”
沈高轩高举着的手猛地一僵,看出魏飞泽已是相当不悦,只得狠狠咬牙闭了嘴。
“那就都散了吧。”人群无声让开了一条道,却是魏飞泽骑马缓缓走来,居高临下看着孟眉,眯眼看她,皮笑肉不笑:“既然郡主如此不愿同本皇子一起,那我也绝不强人所难。你不是口口声声想去捉住白鹿吗?那本皇子就提前恭贺一声,郡主必定拔得头筹,如何?”
魏飞泽振臂一挥,懒洋洋吹了声口哨,“我们走!”
* * *
那一行人终于离开后,孟眉已是浑身僵硬,良久,终于深深吸了一口气,浑身发软。
方才那么多人,若魏飞泽果真起了歹心,她区区一个弱女子,又怎能抵抗?
不过...还好。
还好他走了。
山间重归寂静,春寒料峭,长风猎猎,唯有寒鸦盘旋,久散不去。
不过,纵使耽误了这么长时间,孟眉也没听见有任何异响。想来,那白鹿必然还没被捉到。这样想着,孟眉松了一口气,
不过抬眼,日头已过未时,孟眉紧握缰绳,是时候该抓紧了。
她独自转了许久,这山林的确地形复杂,若不是她时刻留心做记号,估计早就在这荒山野岭迷路了。
不知道贺婉如何了?不过分别时,贺婉所去方向正是贺慕与沈景秋的方向,估计早就汇合了,孟眉也稍稍安下心来。
说时迟,那是快,不远处却忽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
似是什么东西踏过枯草的声音。
寻声过去,竟发现了一只蹄印,约有人两个手掌大小,蹄分三趾,一深一浅地印在泥土里。
孟眉一愣,继而就欣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忙策马奔去,果不其然,便听见一阵更大的窸窣声,那兽似乎受了惊,撒蹄子就向前奔去。孟眉又哪能放过它,也策马疾疾奔去。
越来越近了。
却忽然马一声长嘶!
跨下棕马猛地停下,健硕足啼已是血流如注,凄厉地长嘶,将她直直甩了下去!
猝不及防,孟眉只觉眼前一花,就跌下了马。脚踝清脆地咔的一声,她登时脸色煞白。
再一抬眼,哪还有什么白鹿!只是一个稻草似的扎起来的玩意。
...是陷阱!她被人暗算了!
她就知道,魏飞泽绝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
马还在哀啼,她心里清楚,过不了多久,那群人就会寻声赶来!
她撑着地想要站起来,却手一抖,钻心地疼,她心里很清楚,估计自己的脚腕骨已是彻底断了。每动一下,就剧痛难忍,很快就已是冷汗淋漓。
但还是撑着地,一点点爬了起来。
她必须走...快走。
* * * * * *
不远处,魏飞泽忽然听见山上金铃响动,知道某人已经落网了。
“你们且继续射猎。”遂装作不耐烦地勒马,不动声色道:“本皇子去去就回。”
“是!”众人亦是拱手道:“臣定不辜负殿下期望!”
魏飞泽勒马回身,好不容易慢慢远离众人视线范围,整个人已是再也按捺不住,狠狠抽了一马鞭,飞快奔去。
方才红衣少女骑在马背上的笑吟吟样子又浮现在眼前。那少女,倒是好似天生骨子里就有一种媚意。不必烟视媚行,不必厚抹脂粉,举手投足之间,竟已让人移不看眼。那盈盈一握楚宫腰...愣是叫他心底愈发火烧。
快了...他已经看见了那匹倒霉的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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