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正值初秋,秋风萧瑟,一片片枯黄的叶子随风飘落,落在那新垒的坟堆上。
小小的身影着粗布麻衣,头发用粗布条高高束起,男子模样装扮,端端正正地跪在坟前,白里透红的脸上,挂满了晶莹的泪珠。
涉世未深的她,不过才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就要远离自己生活十多年的深山,去完成爹爹交代的事情。
她知道,此番下山,要面临各种艰难险阻。但是,爹爹临终交代之事,她必须要去做——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爹爹,佑宁会按照您的嘱托,找到师叔,等和师叔汇合,我就给您报仇!
佑宁嘴里喃喃着,一边暗暗发誓,一边抬手抓着袖子胡乱擦去脸上的泪水。
她跪拜的人,正是她的爹爹。虽不是亲爹,但胜似亲爹。她记得,从他们住在这座山里开始,他就是自己的爹爹了。
柔若无骨的手伸入怀中,取出爹爹逝世前交给她的玉佩,轻抚镌刻在上面的活灵活现的盘龙,还有背后的“凤”字。看着玉佩,耳边回响爹爹临终前说的话,将她的思绪拉回七天前……
“宁儿,你已经长大了,以后……要坚强起来,要……要学着扛起重任。
有些事情,是时候让你知道了。我带着你深居山林之中,隐姓埋名……虽抚养你十二年,一直以父亲的身份照顾你,但……我并不是你亲爹!你该叫我师父,从你出生,我便是你的师父了……呵呵,咳咳咳……”
梁安说着,轻笑两声,接着咳了起来,嘴角渗出一条血痕。
她叫了十多年“爹爹”的人,对她无比疼爱,时刻呵护她的人,怎么可能只是她的师父呢!
爹爹一定是骗人的!
佑宁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含泪摇头,始终不愿相信。
泪痕未干,滚烫的新泪又哗然而下。
“我带你隐居在这里,本想让你安稳度过一世,却没想到,他们还是找来了。我最近收到消息,得知你师叔也还活着,他们就在祁国。你拿着玉佩,北上平阳,找你师叔梁安。将玉佩交予他,他自然会把你的身世告诉你……切记,在见到你师叔前,这玉佩,勿让旁人知……”
梁玉生此时已万分疲惫,他的眼皮闭上又睁开,仿佛千金重。正要阖上,忽然想到了什么,继续喘着粗气,说:“还……还有,答应师父,在外……须作男子装扮,除非……你遇到能护你周全的人……”
“不!我不走!”佑宁倔强地道,此时她的视线早已被泪水模糊。
从记事起,她就未与他分开。她知道,他交代这么多,意味着什么。只是,她不愿相信。这次,她就再耍一回小性子,她不要离开。
颤抖的小手捂住梁玉生不断冒出热血的伤口,试图止血,但那触目的鲜血还是汩汩往外冒,她这么做,只是徒劳。
“宁儿长大了,要学会坚强……学会照顾自己,你平……安一生,是师父此生最大的心……”话未说完,梁玉生就倒在了佑宁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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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冷风吹过,将佑宁的思绪拉了回来,摸了摸脸,泪水早已浸湿脸庞。她小心翼翼地把玉佩放回衣襟内,贴着心跳的地方。
“师父……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回来看您,佑宁给您磕头了。”佑宁哽咽着说完,跪直身体,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
磕完了头,也不顾粘在额头上的沙土,背起行囊往山下走。
翌日
抬头望望天,这秋日的阳光**不减,有些晃眼睛,佑宁只觉晕眩,不由得虚晃了两步。低头看看自己脚下的影子,估摸着已是日正时分。
爹爹被歹人杀了,连她最爱的马儿也被杀了,她只能靠着双腿从山上下来。走了很长一段路,身体有些吃不消。包裹里的干粮已经吃完,腰间的水囊也早已滴水不剩。拖着疲惫的身体,委屈地噘起了嘴,嘴里小声念着:“好累,要是师父在多好啊……”
想起再也不能扑到他怀里撒娇,眼眶里不禁又泛起了泪花,她抬头,不让眼泪再落下。
不知走了多远,佑宁一阵头晕目眩,觉得自己就要饿死在路上了。倏地,远处一块褐红色的旌旗在风中飘扬,在这荒芜的旷地上格外引人注目。她扬起了因缺水而略微干裂的嘴角,“太好了!先去填饱肚子,再找匹马,申时应该能到永宁城。”
她盘算着,此时已忘却了疲惫,加快脚步,往旌旗的方向赶。
说来也奇怪,这家略显老旧的客栈,后面就是一片茂密阴森的树林,佑宁往树林望去,只觉幽深可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这客栈孤零零地伫立在荒野中,店外除了酒旗比较显眼,其他的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进了店内,居然一个客人都没有,佑宁不由得有些发怵。
肚子咕噜噜地在抗议,正在犹豫的她,终于还是勇敢地踏过门槛。
“小二!”佑宁坐在了进门右边的位置。环顾十周,堂内陈设简单,几张能明显看出年岁的八仙桌和为数不多的条凳,柜台上摆着几个酒坛子,坛子许是和很久没动过,封口上落满了灰,看着生意似乎不太好。
迟迟没有回应,佑宁目光在店内搜寻,桌子和地面都被打扫过,肯定是有人的。
“哒哒哒”的脚步声从后门传来。佑宁望去,看见一个穿着黑色裋褐,头戴同色帽子的人往里走,他肩上的抹布格外白净……左脸上有一条浅浅的斜刀疤,面容冷峻,眼神凌厉。佑宁感觉到他身上,透着一股杀气。
店小二快速打量了桌前的白净男孩,马上露出谄笑,哈着腰迎了上来:“小公子,有何吩咐?”
她身段纤细,一张小巧精致的娃娃脸,别人总以为她年纪小。
店小二热情的招呼,让佑宁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眼前这个人,分明没有杀气。
她回过神来,道:“呃……来两碗大米饭,再上两个你们店里的招牌菜,顺便帮我把水打满了。”
她把自己腰间的水囊交给了店小二。
“好嘞!您稍等,马上来!”店小二接过水囊,风风火火地走进了后厨。
许是店里冷清,她的饭菜很快就上齐了。香喷喷的两大碗大米饭还冒着热气,酱肘子红润透亮,汁水浓稠,肉香四溢。她忍不住夹了一块,放入口中,软糯弹滑,味道浓郁。即使已经咽下去,那股浓浓的肉香味还留在唇齿间,回味无穷。
这滋味甚是令人感到惊奇,她又忍不住多吃了几口。
尝过了酱肘子,佑宁又把筷子伸向了等了她“许久”的松鼠桂鱼。
白瓷鱼碟里那头昂尾巴翘,剞菱形刀纹,浑身挂满了热气腾腾的卤汁的松鼠桂鱼,香气扑鼻,完全没有鱼原来的腥味。
没想到这平平无奇的客栈,居然能做出如此美食,佑宁已经对它刮目相看。
半碗饭下肚,佑宁开始细细品味口中的松鼠桂鱼。
嚼了两下,她发现了其中的不对,眉头紧蹙,赶紧把口中未咽的食物吐了出来。
松鼠桂鱼浓浓的香味中夹杂着些许臭,闻遍桌上的饭菜,无一例外全都投了毒。就连茶水,也没遗漏。
曼陀罗花形如铜铃,又如漏斗,颜色白或淡紫。在虞山山腰上有很多,每年巳月到亥月,正是曼陀罗盛开的时候,每每上山采药,佑宁都能见到许多曼陀罗。
曼陀罗不仅是上好的麻药,还可以治病。但它全株都有很强的毒性,一旦误食过量,便会丧命。尤其它的果实和种子,毒性最强。
因太过饥饿,佑宁只顾着吃了,竟全然不知自己已被下了毒。
“太……大意了!”
心“咚咚”地快速跳着,佑宁张大嘴巴用力地喘气。每呼吸一下,喉咙就像被人扼住一般,难以喘息。
那个店小二果然不是好人。
此时,佑宁已经四肢无力,眼前的一切都逐渐模糊。
糟了!必须要马上离开这里!
她双手撑着桌子,才勉强站了起来,可偏偏这个时候双腿已经不听使唤了。
也不知是曼陀罗的作用,还是内心着急,她的额角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很快,细汗越来越多,聚成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流。全身疲软,手脚也颤抖不止,挣扎了一下,最终还是跌坐回条凳上。
该死的贼寇,毒下得太重了……
佑宁紧咬嘴唇,心里不断默念着不能晕。时刻在努力保持神志,手颤颤巍巍地伸入衣襟内,迟缓地摸索。
终于,她眉间舒展。
手在各种形状的瓶瓶罐罐中,找到了那个小瓷瓶。玲珑小瓷瓶里面,装的正是解那曼陀罗毒的药。此药是用文火焙干的坐拿草叶子,研磨成粉后,再拌入悬崖蜂蜜,搓成一个个小丸子。
坐拿草在山上不算难寻,自然也不算什么名贵草药。这些药丸本是她闲来无事时,做来玩儿的,没想到,在这关键时刻,能救她的命。
她此时很庆幸,把这些瓶瓶罐罐都带在了身上。
颤颤巍巍地打开瓶塞,将那褐色的药丸倒在手掌心,随即仰头欲将掌心里的药丸服下。
“啪!”
手中的药丸随着手划出的弧度,在空中扬开,散落在地上。
一记重击,她毫无防备,整个人都甩了出去,在空中转了一圈,而后重重倒在了地上。中毒晕眩加上重击,此时她倒在地上,身体绵软无力。
还未来得及抬头,不远处就传来一个狡猾的声音:
“少爷,这就是我跟您说的那个……”
她闻声转头,映入眼帘的人,正是店小二。她看到了他眼里的得意与算计。
店小二前面的石青色身影,就是店小二口中尊敬的“少爷”。
“好!这次你干得不错,回去重重有赏!”
那人拍手称好,十分满意。
眩晕再次袭来,佑宁头疼欲裂。她死死地握着拳头,指甲嵌入掌心,努力保持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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