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二刻,丁府。
颜慕时挎着个旧布包站在朱漆大门前,抓着布包肩带的手用力到有些泛白,她略微紧张地咬着唇,抬头打量着眼前气派的府邸。
这还是她第一次正视丁府的大门。
门环上雕刻着精致的兽首,在灯笼的弱光照射下隐约泛着金光。
“咚,咚。”门环和木门相撞,响起清脆的叩击声,在这个路上已经没什么人的时间里,声音听着格外清晰。
不过片刻,里面的门房打开了门,他不着痕迹地打量了颜慕时一眼,随后微躬着腰,客气恭敬地说道:“颜姑娘您来了,我家管事已等候多时,请进。”
颜慕时放松了些,微笑着点点头,随着门房进府。
丁家是本地第一富绅家族,以往她只听说过丁府的奢华,这次头一次进府,颜慕时就切身感受到了丁府的财力。
院内铺就的青石板路平整光滑,两侧的花草在夜色中影影绰绰。再往前,一座汉白玉石桥横跨在一方锦鲤池上,虽已夜深,但仍能看见时有锦鲤在水中游动。
这里可不是江南,这丁府却比照江南的样子,在府里建造了一个小型的园林,更需要足够的人力和财力来维系。
“真不愧是本地第一富户,”颜慕时暗自感叹道,“以后话本子里写富人有素材了,不然纯凭想象我是真想不出来。”
“颜姑娘?”门房折返回来小声道,“我们赵管事就在前面候着,您随我再走几步。”
丁府的赵管事颜慕时是见过的,当初就是他带着两个小厮上门,请她务必今日亥时二刻前来,帮他家丁老爷解决一桩怪事。
门廊处赵管事正在焦急踱步,见颜慕时来了连忙上前相迎,神色焦急地对颜慕时说道:“颜姑娘,您可来了。”
“怎么了,赵管事,看你这么焦急的样子,是出了什么事吗?”颜慕时应道。
赵管事眼神示意门房下去,随后对颜慕时小声说道:“我家老爷现在把自己关在房间,缩在角落里谁也不见,嘴里还不停念叨着‘对不起’,这癔症是越来越厉害了。上次那高人也说过,如若今日您来了这事还未能解决,那我们家老爷也回天乏术了……”
别看这赵管事现在一副信任颜慕时,全然把她当自己人的模样,当初上门找她时可不是现在这个态度。
前几天赵管事来找她时,颜慕时正伏在案上改话本子,说书的告诉她只要结尾再改改他就买了,这样下个月的开支就有了着落。
正是紧要关头,颜慕时改得入神,来了人也没大察觉。
赵管事进门后环顾四周,狭小的房间里陈设简单,只一张书案,两把椅子。墙面已经有些斑驳了,地面是夯实的泥土,凹凸不平,干燥的尘土在微光中翻飞。
“你好,请问阴阳先生颜慕时在吗?”赵管事询问道。
颜慕时上下打量这人一眼,深蓝色圆领袍衫上绣着灰蓝色暗纹,腰间束着一条黑色的革带,带上镶嵌着一枚雕花的白玉带扣,该是大户人家的人。
只是大户人家的人来找她干什么呢?而且找的是“阴阳先生颜慕时”。
说是阴阳先生,只不过是一次偶然的机会,颜慕时帮着整理乡下老宅的陈旧杂物时,翻出了几本已然泛黄的玄学古籍。
起初,她只是颇感兴趣,闲着无事便会随意翻看学学。
后来因为写出来的话本老卖不出去,吃饭都成了问题。为了生计,凭借着古籍中的所学,颜慕时成了个三流的阴阳先生。
为什么是三流呢?
因为她平日里只能帮着邻里乡亲,做做起个名字、合合姻缘、看看运势的小生意,都是些小打小闹的活儿,混口饭吃。
偶尔有家里的狗中邪了这种荒唐事也来找她,不过只要是给钱她都会出手。
“找我有什么事吗?”颜慕时合上案上的话本子,稍整理了衣着起身道。
“你就是颜慕时?”赵管事丝毫没有掩饰他的不信任。
也是了,一个身着粗布麻衣的小姑娘,面庞清秀稚嫩,不过十六七的年纪,和想象中高人说的“阴阳先生颜慕时”的形象相差甚远。
这已经不是颜慕时第一次听到这句话了,但每次听到都还是很不爽,还没说几句话呢,就平白被不信任和暗讽。
“正是。”颜慕时正身,把一旁虽然有些粗陋,但字迹工整的招牌拉过来,上面写着“算命、相面、风水”。
“大概是我记错了,”赵管事眉头微皱,尽力掩饰眼底的不屑之色,“姑娘,我找错了人,告辞。”
“慢着,你们要找的不是‘阴阳先生颜慕时’吗?”颜慕时上前一步拦住他们的去路。
“是的,”赵管事皮笑肉不笑,“但或许是我记错名字了。”
“我这名字并不大众,没有什么记错的可能,”颜慕时轻笑,直接拆穿了赵管事的假体面,“先生不过是看我年轻,又是一介女流,因此难以入先生的眼罢了。”
“我们赵管事要找的是阴阳先生,不是你这个江湖女骗子。”身旁的小厮见颜慕时言辞强硬,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当即上前一步出言讥讽道。
“不得无礼,”赵管事拂退小厮,“颜姑娘,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要解决的事情实在棘手,不是你一个小姑娘能解决的。”
赵管事面上客气有礼,但是颜慕时心里知道,赵管事说到底还是觉得她就是一个“小姑娘”。不蒸馒头争口气,今天高低给这赵管事亮两手真东西。
“赵管事,令堂的丧葬事宜办得还顺利吗?”颜慕时不慌不忙,踱步走回自己的案前坐下。
“你讨打?!别以为你是女人我们就下不去手!”小厮闻言就撸起袖子,准备给颜慕时一个教训。
“等等,”赵管事本欲往外走的脚步停下,转过身拦住正准备上前的小厮,停顿片刻后说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厮闻言愣住了,他们这些在府里做事的,近来也没听说赵管事家里有丧事啊。
“你的右额角凹陷明显,右边眉尾杂乱耷拉,”颜慕时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只是相面的一点小技巧罢了。”
赵管事的表情微微松动,眉头仍然皱着,但是眼底不是怀疑和不屑,取而代之的是沉重和忧伤。
“赵管事,你也坐下喝杯茶吧,”颜慕时指了指她对面的位置,“刚才贸然提起令堂的事,多有得罪,还望包涵。”
小厮闻言,将一旁的椅子搬到颜慕时书案对面放下,还替赵管事拂了拂上面的灰尘。
“不碍事,刚才确实是小瞧了姑娘,”赵管事捻起茶杯,瞟了眼又放下,“最近全府上下都在操心我家老爷的事,因此我母亲的事府里也没几个人知道。”
说罢,赵管事微微叹了口气,母亲生前未能床前尽孝,死后的丧仪他也只能草草办了,想到此处赵管事难免伤感。
“生老病死是亘古不变的道理,管事不必太伤感,得空后好好关怀一下令尊的心情,”颜慕时柔声安慰道,她望向赵管事的眼睛,“那,赵管事,现在说说你家老爷的事吧。”
闻言,赵管事向后看一眼,两旁的小厮心领神会,自觉退到稍远一些的地方去候着了。
赵管事略微压低声音道:“颜姑娘,还未同你介绍,我是丁府的总管事,我家老爷最近‘怪病’缠身,昨天府上来了位高人,说我家老爷的事只要找你,就一定能解决。”
“怪病缠身?”颜慕时眉间蹙起,“看病不是应该去找大夫吗?”
赵管事叹口气,“府上将临江郡的大夫请了个遍,都束手无策,说这不是大夫能解决的问题,而是鬼怪作祟!”
颜慕时顿时了然,倒不是她的偏见,而是豪门大户里面总会有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这丁老爷指不定是做了什么事让邪祟缠上了。
但是……
“赵管事你说,有位高人让你来找我?”颜慕然好看的眉眼间尽是疑惑,“这位高人何不自己出手,而是让你来找我去解决呢?”
“颜姑娘,这个问题我们怎么会没问过呢?”赵管事言辞恳切,“但是高人千叮咛万嘱咐,说务必要请您才能解决。”
听到这里,颜慕时的疑虑更深了。
竟然有问题只有靠她才能解决?她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个能耐。
赵管事见颜慕时陷入沉默,思考了半晌也没回句话。他随即掏出随身的钱袋,放在桌上。
虽然动作很轻,但是钱袋和桌面接触瞬间的声响,还是能听出这钱袋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颜姑娘,这里是定金十两,”赵管事把钱袋往颜慕时的面前推了推,“事成之后还有余款十两。”
听到这里,颜慕时瞬间回过神来,眼睛都睁大了。
二十两?这对颜慕时可是一个不小的诱惑,毕竟现在她不仅这个月生计还没有着落,来年的房钱更是没影儿的事。如果有这二十两,这些问题就都解决了。
虽然颜慕时此刻仍然充满了疑惑,而且她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解决丁老爷的问题,但是,人为财死,这可是二十两。
颜慕时看看钱袋,又抬眼看看赵管事,咬咬牙,下定决心道:“好!”
因此颜慕时才会在已是亥时二刻的夜里出现在丁府,准备着面对一桩她全然未知且毫无头绪的麻烦事。
而面前的赵管事言语间尽是慌乱,“颜姑娘,你可得救救我们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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