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灵然与谢敛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曾经感情颇深,因此发展成为一对密不可分的恋人。
他们两人的缘分,还得从当今皇后李书昭说起。
李皇后出身赵郡李氏,谢敛的母亲柳知节出身河东柳氏,同样的世家出身,让她们的父亲成为了至交,她们自幼相识,是彼此闺中的手帕交。
柳夫人与夫君武陵郡公谢延平关系不佳,时常吵闹,柳夫人心力交瘁,无暇顾及唯一的孩子,李皇后见状便将谢敛接入宫中,当做养子教养。
谢敛是七岁那年进宫,她那时年仅四岁,正是好奇心重的年纪。
幼年的夏津县主看见伯母宫中来了个小阿兄,兴高采烈地带着贴身宫婢晚霞和朝阳去了皇后的宫殿,一眼便看见站在人群之中低着头的他。
他一双手分别揪着身侧的衣角,抿着唇角,看起来很是不安和拘束。
这是皇后宫中的偏殿,围观谢敛的都是宫里的皇子皇女,他们看见程灵然来了,有的接着打趣谢敛,有的撇下谢敛跟程灵然说话,有的站在附近一动不动,丝毫不关心这些。
四岁的程灵然非常霸道,看到这么一位唇红齿白的小阿兄,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她将挡住路的堂兄弟姊妹推开,走至谢敛面前,仰了仰头,一双上挑的燕目紧紧盯着他,道:“你就是谢敛?”
谢敛不说话。
年纪最长的太子推一推谢敛,谢敛对太子有种兄长的依赖,对他言听计从,便抬头应了程灵然的话。
七岁的小少年郎只一个抬头望向她的动作,竟让她一时惊讶地找不着北,默默张大了嘴巴,看呆眼了。
她从未见过如此俊俏人!
惊羡只是一瞬,程灵然很快恢复先前高傲的神色,对谢敛的称呼也由直呼其名变成了“小阿兄”,她笑了笑,接着说:“从今以后,你跟我玩吧!”
皇子皇女之中也有喜欢谢敛的,四公主见状忙反驳程灵然的话:“六娘,谢家二郎也要和我们一块儿玩的。”
“我不管,我就要和谢......”程灵然回想方才四公主的话,又道:“谢二,谢二只能和我玩。”
程灵然在这些人之中年纪最小,大家都让着她,见她这么回答了,都微微一笑,不再言语。
作为话题者的谢敛,始终保持着一贯的沉默。
只是从那以后,谢敛当真听了程灵然的话,只跟她玩。
长到十一二岁,程灵然才明白,为何谢敛会与自己玩得来。
因为他们的处境相似,都是离了父母居住在宫中,看似被周围的人众星捧月,实则到头来只有自己罢了。
十四岁那年,程灵然出了宫回到魏王府,十七岁的谢敛也回了武陵郡公府。
出宫之后,程灵然也时常陪杜太后出宫礼佛,谢敛当时是羽林卫中的一员,负责保护杜太后出宫后的一切安全事宜。
入了秋,落英缤纷,飘落至地的应季花卉堆积在一块,给山间树林里染上一片橘黄。山顶最高之处,有一座幽静的寺庙名叫万福寺,它将周边繁茂的枫树隔开,庙内敲打钟鸣的声音若隐若现。
这是长安城外新建的一所寺庙,距今仅有十余年的光景,渐渐与山峦重合,从远处看一点儿也不突兀。
因杜太后时常来此礼佛,万福寺为了给杜太后一个安静舒适的环境,新建了一座禅房。所以每回杜太后出宫礼佛,都会住在她专属的禅房。
三日后,杜太后一行人乘坐马车离开了万福寺。
程灵然端坐在马车里面,与空弦和锦瑟说着话。
秋风萧瑟,吹开了车上的门帘,隐隐约约中,一道挺直的背影映入眼帘。
程灵然知道这是谢敛。
山外空气清新,昨夜下了一场大雨,打湿山间小路之上花草的身躯,淡淡清香飘至鼻尖。
一行人走至半山腰上,偶遇山体滑坡。昨夜有雨,山间本就路滑,遇到这种意外在所难免。只不过这次比较严重,连路都被阻断了。
谢敛是羽林郎将,在羽林卫之中颇有声望,他令其余羽林卫去安排好杜太后,自己转而亲自护卫程灵然。
他卸了身上的披甲,转过身背对程灵然,一言不发蹲下身来,露出挺拔的背。
程灵然不解他的用意。
他好像是不好意思,在她面前发出一声轻笑,肩膀略略动了两下,挠了挠头,道:“阿灵,上来吧,我背你回去。”
程灵然愣住。
她身旁随行的宫婢们面面相觑,最后识相地走了,只留他们两个人。
谢敛直起身,慢慢回过头,一张俊脸映入程灵然的眼帘。
他的眉毛,深和黑都恰到好处,眼眸深邃,看人时总给人一种莫名的清冷,却英气逼人。他高挺的鼻梁使其五官更具有立体感,是令人一眼就记住的清俊,让人过目不忘。
就是这样一位眉目俊秀、身形颀长的少年郎,被称为长安城的玉面郎君。
彼时微风拂过,一片枫叶飘落至谢敛眼前,枫叶遮挡他的眼睛那一刻,又给他平添一种叫捉摸不透的神秘感。
他面上含笑,与往日的清冷有些不同,她看出了几分温和。他的声音低沉清澈,似寂静的夜里多了一丝温热,道:“别人背你我不放心。”
那双眼睛充满着淡漠疏离,在她看来,似乎在闪烁着淡淡星光。
程灵然忽觉内心之中一阵跳动,不由自主地走至他的背后,将双手环绕他的脖颈,将头埋在他的后背之中,感受他身上的温度。
泥泞难走,谢敛的步伐却显得特别轻松,看不出半点吃力。
那一日谢敛对她表明了爱意,说出他埋藏心底的秘密。
原来早在某一日,他就心悦于她。
当时谢敛刚过十六岁生辰,皇子们以及羽林卫的好友,中午为他庆贺生辰,灌他喝了个大醉。
因意识模糊,他走起路来头重脚轻,能平平稳稳地走一步路算是不错了。
就在两眼朦胧之际,他恍惚听见一阵女声,传入他的耳里,是香糯中带些清甜,使得他内心有些触动。
他情不自禁地抬起头来,循声望去,就见一抹嫣红色的身影,手持黄色缂丝花蝶图的红木雕花柄团扇,身旁宫婢内侍围了一圈,皆在屏息凝神看她扑蝴蝶。
那女郎是面上含笑的,他刚一望去,她正往花丛之中扑去,可惜的是动作大了点,没有扑到蝴蝶,反而让蝴蝶受了惊吓,扑着翅膀飞走了。
她没有灰心,并未觉着一定要扑到一只蝴蝶,她喜欢的是从中玩乐的过程。她活蹦乱跳地走远几步,银铃般的笑声在谢敛耳畔环绕,他的目光跟随她一动一动。
夏日里阳光明媚,明晃晃的日光底下,是宫婢内侍为她举着扇遮阳,生怕娇弱的女郎在烈日之下被晒得浑身难受。
于是她周围仅有的几缕零散日光照射下来,令她成为最耀眼的存在。
女郎明媚张扬的笑,令他如痴如醉。
明明今日上午才刚见过程灵然,却给了他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他抚摸着心房的位置,里面紧促的扑通声与平静的面容形成对比,就连他自己都解释不清楚其中原因。
或许,他是心悦于她的,故今日能够将此全盘托出。
听到谢敛的这段话,程灵然含羞答应他的爱意,同他有了不一样的关系。
但好景不长。
四姊出阁那日,正值傍晚黄昏时,四姊方下花轿却被飞来的一箭刺杀,正中心肺,药石无医。
四姊瞳孔微张,剧烈的疼痛之后,逐渐失去了知觉,倒在未过门的夫婿家门前。鲜血将四姊原本的青绿嫁衣染得通红,原本绣着琴瑟和鸣的镶金团扇上,落了些迸溅而出的血液,后缓缓变成难以洗清的血渍。
她就在一群人的惊呼之中,闭上了自己的双眼。
行刺四姊的,是五位男子,他们四散而逃。五人之中,有两位样貌不是中原人的模样,其中一位金发蓝眼,另一位一头卷发,嘴角边上留着络腮胡子。
赶来的官兵全力搜捕,抓住四个刺客,让那卷发有络腮胡子的男子逃了。
三个中原男人进了牢狱便咬舌自尽,只有那金发蓝眼的男人在自尽之前,从身上拿出一枚玉佩,吐露了两个字:“谢二......”
牢狱里的官兵嘴严,加之证据不是指向性的,索性只将消息传递给魏王府。
这个消息引起魏王府正院堂屋一阵轰动,他们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朝程灵然看去。
长安城中姓谢的郎君那般多,行二的亦是很多,但有一位“谢二”,他们都熟悉,即是谢敛。况且那枚玉佩上面,正刻有谢敛的名讳。
程灵然不信这样虚无缥缈的证据,不假思索替谢敛解释:“长安城中不止谢临喻行二,名字里有敛字,阿耶阿娘、阿兄阿姊,你们怎么能怀疑他呢?”
眼眶一红,程灵然捂住抖动的嘴唇,小跑着离开了。
堂上诸人闻言叹了口气。
他们也没打算怀疑谢敛,可这是唯一的证据。
程灵然不信心上人会做出这种事,于是托信与他在河边相见,想问个清楚。
可她等了一夜,他没有来。
回答她的,是不断的蝉鸣声。
第二日,她亲去武陵郡公府,找了一圈没找到他的人影。
后来人人都说他是去边关建功立业,可她知道,他不过是在躲着自己。
恰如今日,谢敛收回箭矢,目光有意无意地往她身上看去,看得十分小心翼翼。
程灵然冷笑一声。
三年过去了,他还是这么心虚。
见程灵然失神,程含然暗暗摇着她的手臂,面带愧色地问:“阿灵,你这是怎么了?”心里着急,程含然又补充一句:“阿姊今日所做之事确有不对,只是念着你与谢临喻曾......所以阿姊想让你知道,他回来了,你大可将当年之事问得清清楚楚。”
程灵然沉默不语,转身拉着程含然的衣袖,疾步带她上了马车。
马车上,黑着半张脸的程灵然终于恢复以往的表情,一双手变得冰凉,握住程含然那双炽热的手,冷声冷气道:“阿姊往后不要再跟我提起他了,我与他,从未相识过。我和他往日的种种,无论愉悦的还是悲伤的,都散入云烟之中。那位一头卷发、生有络腮胡子的刺客还未抓到,目前他是唯一一个有嫌疑的人。所以,我不会给他半个笑脸。”
程含然唉声叹气地摇头,心里知道,六娘并非真正的怨恨谢临喻,她耿耿于怀的是谢临喻的不辞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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