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寿松堂出来时,外头天光正好,翡玉一时间觉得周身都通畅了,屋里的气氛实在有些慎人,叫她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几个媳妇还陪在里边说话,想是陈老太太还有些事情要嘱咐,先出来的都是小辈儿,翡玉和陈宝儿往四房那边走,身后三三两两的出来人。
陈鸾是不会与她们同行的,早就随她哥哥趾高气扬的走了,倒是长房的庶女陈若,竟没跟在陈慎和陈鸾后头,而是与二房的嫡女陈馥一起出来的,两人带着三房的儿子陈岳,三房这位小爷年纪尚小,又一贯爱玩乐,府里这些门门道道他也看不懂,向来是谁跟他玩的好就跟着谁。
四房的陈洛和陈霜是最后出来的,这二人皆是梅姨娘所出,看见陈宝儿自然是避的远远的。
要说这四房子女之间的纠葛,倒与长房逃不开关系,陈宝儿是四房嫡女,性子也是娇俏机灵的,家中姊妹各个处的来,唯独就与陈鸾不对付,从前她常受陈鸾欺负,后来四房的陈霜附庸于陈鸾与她交好,陈宝儿便连陈霜一起看不惯了。
不过这都是姑娘们之间的闹腾,原本是跟陈洛无关的,奈何陈霜是他亲姐姐,常严苛要求他该与谁来往,不该与谁亲近,弄的陈洛好好一个读书识字的爷们,整日被姐姐管束的大气儿不敢喘。
陈宝儿见着陈霜亦是不屑,便拉着翡玉走,“阿元姐姐,过几日我们去打果子吧,那边园子里有一片果林,结了好多果子呢,之前我就准备叫人去摘了,可巧你来了,我就想等着你一起去。”
翡玉听见有果子吃,眼睛一亮,兴致勃勃的问她,“你们这里都种什么样的果子啊?我家以前种过桃树杏树,不过我家里没有这么大的园子,只种了几棵,直接种在我自个院子里的,我小时候还爬上去过呢!”
陈宝儿说:“种了许多呢,有梨树,李子树,山楂树,枇杷树,枣树,也有桃树,只是不多。”
她又问,“姐姐,你喜欢吃什么果子呀?”
翡玉想了想,“我喜欢吃橘子,可方便了,皮一扒开就能吃。”
陈宝儿笑道:“橘子树也是有的,你不说我都想不起来,现在结果子的不多,但是橘子,李子和梨都是有的,就是不知道甜不甜。”
翡玉道:“青橘子也好吃呀,酸甜酸甜的,还有山楂,可以裹了糖衣和蜂蜜做甜食,比外头买的冰糖葫芦还好吃呢,就是这山楂树结果子晚了些,我怕是等不到那时候就得回苏州了。”
陈宝儿道:“那等你回苏州了,我摘最新鲜的果子,叫人快马加鞭给你送过去。”
她调侃一笑,“这就叫一骑红尘美人笑!”
翡玉笑着推她,“人家是妃子笑,你又乱改什么,还把自己比作唐明皇了?”
陈宝儿撒娇道:“我统共也没学过几首诗,还不许我显摆显摆了?”
两人正说的欢腾,身后的陈馥和陈若快步跟了上来,嘴里喊着陈宝儿,“宝儿妹妹,宝儿妹妹。”
翡玉和陈宝儿回头去看,陈馥先与她们问好,又拉了翡玉问道:“你就是宝儿妹妹的表姐吧?”
翡玉回道:“是,我姓林,你叫我阿元就好了。”
陈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这是小字,亲近之人才可叫的,我能叫吗?”
翡玉莞尔道:“随你怎么叫都行,只是我家里人这么叫惯了。”
陈馥看起来也是温和沉静的女子,低了头道:“那我就叫你阿元吧,你也叫我阿馥好了。”
翡玉很爽快的应了,“好呀,不知道你几岁了,是比我大还是比我小?”
“我十五了,”陈馥指着身旁的陈若道:“阿若妹妹也是十五,我是三月生的,她是十二月。”
“那我比你小,比阿若妹妹大,我也十五,是七月的。”翡玉道。
陈宝儿听了有些气鼓鼓的,“哎呀,你们都是我姐姐,只有我一人是十四,我要再早生几个月就好了,就跟你们一般大了。”
陈馥和陈若听了皆是一笑,陈若又对翡玉说:“刚才在老太太屋里,同你没怎么说的上话,以后你在伯府住,要是得闲了,只管来找我和阿馥姐姐玩儿。”
“还有岳哥儿,他总跟着我们,你也可以带他玩儿,他能给你找出许多有意思的玩意儿,都是街面上弄来的,我们不常出府,全都找他拿。”陈馥笑道。
几个姑娘相谈甚欢,又约好了明日一起做绢花,绣扇子。
等陈馥和陈若离开后,翡玉才对陈宝儿道:“我原先以为陈家的姑娘都是陈鸾那样呢!”
陈宝儿凑过来小声道:“才不是呢!我们几个姐妹都玩的很好,还有几个姐姐你没有见到,只有陈鸾没人跟她玩儿,不过她也瞧不上我们,反正有陈霜捧着她!”
翡玉又问,“合着你们是一大帮人一起玩儿,只有陈鸾和陈霜自个玩儿?”
陈宝儿偷偷笑道:“这两个人很不招人喜欢,我们都不爱带她们。”
*
隔日,在春喜居东暖阁里,几个姑娘又凑到了一处。
这回来的除了陈馥和陈若,还有长房另一个庶女陈素,众人便把榻上的檀木小几搬开了,全都脱了鞋子围坐成一圈,照着之前说的开始一块做绢花。
苏州的手艺和京城仿佛不大一样,翡玉做出来的花样她们都没见过,陈素捧着翡玉刚打出来掐丝粉蕊牡丹细细看了一遍,问道:“这个花样打的可真精细,颜色配的也好,阿元妹妹,你是跟谁学的呀?”
“跟我阿婆学的,”翡玉一手穿着线,对陈宝儿道:“姑母应该也会的。”
陈宝儿惊讶道:“啊!怎么我从来不见母亲做过?”
陈馥扯了扯翡玉的袖子,“好妹妹,你教我们怎么做吧,以后我们跟别家的姑娘比,就能比过她们了。”
翡玉笑道:“好呀,明天你们再来玩儿,我教你们一个绝活儿,只有苏州那边有。”
陈宝儿好奇道:“是什么呀?”
翡玉从身后的丝线筐里拿了柄扇子出来,递给她们看。
陈馥接过扇子,几个姑娘凑在一处端摩,见那扇子是碧玉柄,扇面白酥酥的,是软烟纱,一面绣着玉兰,横折舒缓,花色极佳,青白蓝三色丝线浑然一体,甚至找不到分界处,花蕊中心是用银丝勾勒而成,这一面已是难得的精巧,再看另一面,竟然是完全不同的花样,是一条灵动的小金鱼,在莲蕊荷叶之间游动,细致到连水波纹路都栩栩如生,两面来回反转,全然找不到一丝破绽。
陈馥惊叹道:“这是苏州的双面绣吗?”
翡玉笑道:“正是呢!”
陈若不由感慨,“这得多难呐!”
“其实不难的,只要学到了技巧,多绣几副就能做的不错了,而且你们都有女红的底子在,绣法也都好,学起来不是难事。”翡玉翻了扇子两面给她们看,“主要就是走针不一样,可以绣两面一样的,也可以绣两面不一样的,不过你们刚开始学,最好是先绣两面一样的,这样学起来简单些。”
陈若心里难掩的激动,这样巧夺神工的手艺,要是能学到了,将来出阁也能有个好声名,庶出的姑娘,能得个心灵手巧已是不易了。
陈馥脸色虽不似陈若那般明显,但也是格外动心,苏州的双面绣一直是绣品之首,从来只能在宫中贡品上得见,可惜京城中会此技艺者甚少,即便有心想找女师傅教导,也很难寻到善此绣法之人。
她们作为名门闺秀,自小德容颜工都有专人教导,学的最佳者自然声望更佳,一家有女百家求,谁都想有显名之技,如女红,书法,诗词一类,无论是贤淑之名,灵巧之名,亦或是才女之名,与闺中女子而言都是百利而无一弊。
陈馥按捺住心弦,再去看翡玉,却见她面色如常,并无什么不妥。
一般女子,若能有超出常人之技,只会深藏于己身,又岂会拿出来与人分享,若是大家都学会了,又拿什么比过人家呢?
陈馥心想,或许翡玉这般大方,是因为她是苏州人,早晚要回苏州去,她的亲事自然也与她们不在一个阶层,所以她才没有防备,愿意将自己的好东西拿出来与大家分享。
想到这里,陈馥不免有些感激,忍不住对翡玉道:“阿元妹妹,你能教我们真的太好了。”
陈若也道:“是呀是呀,你都不知道这双面绣在京城有多吃香,只有宫里才有呢!”
翡玉听她们吹捧的这样厉害,有些惊讶道:“是吗?不过这技艺在苏州没有这么金贵,我也是小时候跟女师傅学的,苏州绣法闻名天下,有千千万万种,学都学不过来,双面绣不过其中之一而已。”
陈宝儿听了便揶揄笑道:“瞧你们这帮少见多怪的人!”
陈馥轻笑,“莫说千千万万种,能学到一种与我们就大有裨益了。”
翡玉正穿着手里的花,又笑着问她们,“你们知道花灯节吗?以前每年花灯节,我们家挂的花灯全是我和我小弟一起做的,还有串花条,兔儿笼,都是我阿婆带着我们做,可有意思了。”
陈家的姑娘都摇头,京城不过这种节。
翡玉向她们解释,“那是苏州的节日,每年中秋前三天,街市全都挂上花灯,一到天黑,所有的灯都亮起来,红粉流光,各式各样的,可好看了,而且街面上会有好多小摊贩,卖珠花首饰,卖香囊扇子,还有卖吃的喝的,都是家里没有的。”
“那一天全城的年轻男女都能出来一起逛花灯会,有好多文采斐然的公子去猜灯谜,若是有姑娘心仪了,就把手里的花灯递过去,要是公子也喜欢姑娘,就把花灯点燃,每年花灯节都有许多喜结良缘的善男信女。”
翡玉跟她们闲谈苏州街景,却把几个陈家姑娘听的愣神,一时间心驰神往。
陈馥不无遗憾道:“要是有生之年,我能去苏州玩一趟就好了。”
京城规矩严明,礼节繁琐,莫说年轻男女花灯定情,就算是轻易上街都不行,她们生长于京城世族,终生恪守己身,以家族为生死,以父兄为荣辱。
苏州与京城真是太多不一样了,有那一脉柔情,有那自在洒脱,有她们不敢想不敢做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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