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离开祖国的那一刻起,云决明就梦想着回去。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回国这个念头是一束空洞,忧郁的明亮光线,照亮了他的世界仅余的破败残骸。有时候,在即将入眠的刹那,云决明会在紧闭的眼皮后找到一些他自己都早已遗忘的记忆,回想得最多的是八岁那年印尼海啸后,在报纸上看见的照片——人们一脸茫然地走进宛若怪兽余骨的家园,挂着水草和破布的钢筋旁是个被水泡得肿大发胀的床垫,一个男人跪在模糊失色的全家福照片前,还没等他辨认出那是否是自己的家人,未曾完全褪去的潮水便无情地带走了相纸。“我已经不记得自己的家是什么模样了,”其中一位幸存者哽咽地对记者说,“好像海啸也一并摧毁了我的记忆。”
黑暗中,在废墟里寻觅的受难者都消失了,只剩下一个十一岁的男孩,跌跌撞撞地找着回家的路,只有回国这个念头坚定地引导着他,只有那束光线笼罩着他。适应在美国的生活,就像适应一双小了一码,又极度不适的鞋子,在延绵不绝,持续不断的痛苦中,只有这个念头是唯一的希望,是唯一支撑他前进的动力。
但在他意识到他被小姨一家抛弃以后,这个念头就再也没有出现了。
直到遇见艾登。
满载幻想的飞船被他那双浅棕色的双眼填满燃料,又开始愉快地在脑海中缓慢飞翔——云决明想带他回去看看祖国,那也是艾登的祖国,他有四分之三的血液都流淌在那片辽阔的土地上,他应该看看祖先出生的地方,应该看看现在保留下来的几座西关大屋,应该去尝尝那些地地道道的广州美食。他可以带着艾登去看看他的小学,看看他长大的那条街道。夏天到来的时候,遮天蔽日的榕树会将整个街道笼罩在青绿的幽暗中,三三两两,穿着背心的老人在树旁下棋,刚买好菜,接了孩子的家庭主妇匆匆走过,几个学生聚集在卖咖喱鱼蛋和钵仔糕的小店门口,一边说笑一边等着吃食。那样带有烟火气息的美景,是云决明不曾在他处看到的。
也许艾登会从此爱上祖国,决议与自己留下定居,永不离开,再不分离。
然而,现实如同一个无情的黑洞,彻底吞噬了飞船,甚至包括从顶端射出的,那盏再度亮起,空洞又忧郁的光线——当一个人在异国他乡居住了太久,他会在某一刻猛然发现,自己一直盼望能够回归的祖国不过是舟上所刻的一道痕迹。倘若他顺着那道痕迹坠入水中,只会发现自己早已被带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在云决明的幻想中,一切会像游子归乡一般熟悉,实际上,他在这一刻幡然醒悟,所谓祖国,其实之于他,已经成了另一个异国他乡。
他是在舆论不断持续发酵的三个多星期里,渐渐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那天早晨——他五点钟就醒来,在微博上发现有人已经开始扒皮唐泽茹的那个早晨——在他记忆中仍然清晰,甚至还能再回味一番当时幸灾乐祸,深感大仇得报的大快心情,两个星期后,同样的一个日光泛白的清晨,斜影在床脚拉出一道工整的光泽,一切看上去并无任何区别,甚至天气也依旧炎热,但此刻云决明坐在床边,心中只有苦涩。
今天,10月20日,威尔逊校长与校田径部主席赫尔曼女士,要共同做出决定,是否继续让艾登留在橄榄球队中比赛。
以及,是否继续让艾登留在橄榄球队中。
*
“事情到底是怎么变得如此糟糕的?”
前一天晚上,艾莉询问过云决明这个问题。她这个年纪的美国女孩都不喜欢打电话,动辄就是视频通话。云决明接通了,但他把笔记本电脑放在一旁,摄像头正对着空荡的床铺,自己则坐在桌前,望着那一沓叠放得整整齐齐的打印资料——自从艾登的名字在微博上爆出以后,他就没能再继续做受害人侧写的工作,所有空余的时间都拿来追踪舆论脚步,但是由于中美时差的原因,他还是免不了常常一觉醒来,就发现舆论已经天翻地覆的情形。
“我不知道。”他带着浓浓的倦意说。“我甚至不知道事情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糟糕的。”
“我觉得是那些微博上的粉丝开始人肉唐泽茹的时候。”艾莉笃定地说道,电脑屏幕里的她穿着可爱的小熊睡衣,双手环抱着坐在书桌前。云决明之前教会了她“人肉”的意思,那之后她就能熟练地使用这个词了。
“艾登的小迷妹”恪守了她的承诺,在把唐泽茹的Instagram扒了个遍以后,新一波扒皮在十几个小时后又来了,这次,唐泽茹的私人信息都被事无巨细地挂出,甚至她本人及小号在微信群里发表过的言论——包括吹嘘自己的家境有多好,声称她的家庭和艾登的家庭是世交,说自己有多么受男生欢迎,以及暗示她是艾登奶奶唯一满意的儿媳,等等,都被这位博主做成了长图,就像被猫抓住的耗子似的,一句句谎言被剥皮开肚,悬挂在耻辱墙上,血淋淋地示于众人面前。每一句话都被评论里的嘲笑鞭打了上百次,那些恶毒的咒骂连对唐泽茹恨之入骨的云决明都有点看不下去。如果文字也有生命,估计早就受不住折磨而羞愤自尽了。
“家境很好?三线小城市卖了套房才勉强供应女儿去美国念书,这叫家境很好?”
“和维尔兰德家是世交?我看你去给他家提鞋人家都嫌你下贱。”
“受男生欢迎?什么男生?昨天我走街上有个小男孩冲我笑了,看来我也挺受男生欢迎的。”
“艾登奶奶唯一满意的儿媳?你要真是的话,艾登还用得着强煎你?”
最后,艾登的小迷妹得出结论,唐泽茹疯狂迷恋艾登,即便她真的和艾登发生了点什么,也根本构不成强煎。而从她过往装逼成性,满口谎言的行为来看,她的故事里有多少是真的都很难说。说不定学校只是好心劝她专心学业,别整这些有的没的,就被她反咬一口,说学校拿钱堵她的嘴。警察是因为证据太少才不立案处理,却被她污蔑成完全不作为。
这条微博被转发了八千多次,基本都认同她的观念。
“一开始,你把这件事告诉我的时候,”艾莉说,“我还有过侥幸的想法,觉得是不是既然他们已经找出了许多能说明唐泽茹是个骗子的证据,我们就不必自己去收集了,可以坐享其成,等着舆论替我们主持公道。”
“我也曾经这么想过。”云决明说。有时,回过头来看看,他不可思议地发现自己竟然也曾有这么自私的一面,看见许多女孩拿着艾登的小迷妹做的“证据”,去先前为唐泽茹发声的好几个女性权益博主下面“地毯式反驳”,把底下所有谴责艾登,说强煎犯不得好死的评论都回复了个遍的时候,云决明完全忘记了唐泽茹实际上是一起强煎案的受害人,他就跟那些女孩一样,陷入了情绪的狂欢中,只顾品尝着胸口恶气得出的痛快,把自己受过的一切逻辑教育都抛到了脑后,以为这样就能终结此事,还艾登名誉清白。
在网络上搜索舆论的时候,他发现这件事在另外一个叫“知乎”的网站上也有一定的讨论热度,在瞎说女权发出那条指控艾登为强煎案嫌疑犯的微博几个小时后,就有人在知乎上提问“如何看待U大校橄榄球队华裔四分卫艾登·维尔兰德被指控为一起强煎案的嫌疑犯?”
最高赞的回答自称是在美国留学的大学生,一本正经地从所谓“海外留学华人”的角度,分析了这件事。
一上来,这个叫做竹飞鸿的人就写着:
“谢邀,我人在美国,刚刚回去陪家人过了国庆节,才下飞机,这就来回答了。
先说结论,艾登·维尔兰德肯定没有强煎那个叫唐泽茹的女生。
姓交有没有发生,我不好说,毕竟她既然有胆子向美国警察报警,肯定是有点证据的。但是从她投稿里扭扭捏捏,不敢说对方的大名,甚至不敢把对方是华裔这种事情爆出来,我觉得她手上绝对没有铁证如山的证物(比如莱温斯基那条粘有精斑的裙子)来证明上了她的人就是艾登。
其实吧,说句老实话,在美国留学,唐泽茹这种女生,我见的多了。
好好的中国人长相,非要去学欧美人化妆的方式,假睫毛贴得又多又厚,一眨巴起来能扇死苍蝇,眉毛画得跟蜡笔小新似的,发际线一看就是补的——谁在美国上学不秃头啊,骗谁玩啊你?中国人没几个高鼻梁的,就硬是左右两撇那种棕色粉末沾上去,恨不得向八百米开外的人宣布自己有个鼻子。嘴巴就是清一色的大红唇,越红越好,姨妈血要能持久不掉色,她们能用卫生巾抿嘴巴。就这,还怪男生分不出来她们的口红色号。
你说这么打扮有什么目的呢?无非就是想引起男生关注呗。
所以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不上赶着把自己画得比京剧还花的脸凑到男人跟前去,谁特么看你啊?既然没人看你,怎么会被强煎呢?
再来看看她的照片,乍一看,穿的还挺清纯的,是吧?哎哟,碎花小裙子穿起来,外面还要欲盖弥彰地披一件小外套,我说,你真要遮的话,干嘛不把你胸口硬挤出来的那条缝遮一遮啊?这两手臂向内挤的,就是-B都能挤出个 B来。你说她知不知道事业线这玩意对男生来说意味着什么?诱惑大不大?很明显她知道啊,不然干嘛这么费劲巴拉啊?知道的话还故意显摆,这不就是摆明了在给男性发送信号吗?
而且,别的不说了,就说她的腿,还挺细的,也还算直,够得上腿玩年的级别。有些女的呢,是真不知道自己腿好看,有时候穿条七分裤,那个脚踝这么一露,就特别诱人——但这是清纯的诱人,只会激起男性很纯洁的想象,会有发自内心想要去保护这个女孩的冲动。像她这种,就完全不一样了,每一张,都只差把“快看老娘我的腿,它又直又细又白又好看!”明明白白地写在屏幕上的,穿条碎花裙子,你还要特意把裙摆开叉的地方撩到大腿上,你说这司马昭之心它能不人尽皆知吗?
我告诉你,这就基本上把“来上我呀”这几个字,用钢印打在每张照片上了。
所以,你说她被强煎了,抱歉,我还真不信。
以我在美国多年,和那些兄弟会里的白人打交道的经验来看。
这就是钱没拿够,条件没谈拢,才惹出的事。
多半女的看对方是个华裔,以为对方会按照“上了你就要对你负责”这一套来玩,逼宫来了。反正对方是橄榄球明星,名誉上容不得半点丑闻,她现在就是个破鞋,你就是光脚的,你也玩不过一个破鞋啊。
而且,这些美国大学里的兄弟会有多么混乱,有多么藏污纳垢,但凡在美国留学的人都知道,从那种地方出来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看中国人是什么,那篇发在北美吐槽君上的投稿还真没说错,就觉得中国女孩是母狗。你说,你明知道另一个男人把你视为一个根本不值得尊重,唯一的用途就是发泄**的容器,还巴巴的往别人家凑,这说明什么呢?
反正,我话就撂这了。这事肯定有反转,就等着男方把女方威胁要钱的录音啥的放出来吧。这种老钱世家出生的华裔,个个精明的很,绝对不会被讹的。这女的也就是在国内跳跳脚,根本撼动不了人家在美国的地位,还什么内定的孙媳妇,听她吹吧。
得了得了,大家都散了啊。”
至今为止,这条回答已经得到了四千多个赞,底下有约莫一百多个答案,论调基本与他相同。也有女生用他这篇回答里的言论来论证唐泽茹根本没有被强煎,这件事不过是她想博出位,想出名,想逼艾登多给些钱罢了。虽说云决明非常厌恶这篇回答里的语气和论调,甚至不认为这是一个真的在美国留学的男性写出的回答,但那时候,任何能伤害唐泽茹的事在他这儿都有豁免权。
不是每个人的想法都跟他一样。
一个叫“女权之音”的微博迅速发声,科普了“恋情内强煎”“婚内强煎”这两个概念,指出即便唐泽茹深爱艾登,只要她不同意,艾登和她之间的性行为仍然属于强煎。只是因为一个女孩对一个男孩有感情,不代表这个男孩能对这个女孩为所欲为。
这在云决明看来,算是非常温和地发表自己的意见,也没有为唐泽茹辩解,只是指出了艾登小迷妹论据中的逻辑错误。但另一个叫做豆瓣热血女子的博主就直白多了,不客气地将那些支持艾登是无辜的女生批判为“颜狗”。“不管出什么事,只要女性是受害者,一定都是最先遭到人肉,最先经受网暴的人,”她愤怒地在自己微博里写到,“即便你们打算证明艾登·维尔兰德是无辜的,从受害人身上下手算什么?她干得最出格的事情,也就是虚荣心驱使,在网络上对自己的家境和经济状况进行了一些美化和欺瞒而已,用这一点来证明强煎案子虚乌有,未免太可笑。只是因为你以前考试作弊过,你的高考成绩就必须作废了吗?因为一个男性长得帅就无条件地原谅他的一切犯罪行为,祝你们将来不幸遭遇了类似的困境,想要求助却发现无处可去时,记得你今日的慷他人之慨。”
先前那个呼吁大家去U大脸书推特下留言的博主陈海鸥转发了这条微博,言辞比豆瓣热血女子更激烈,在她的微博下爆发了一轮骂战,陈海鸥把每个前来留言艾登粉丝都臭骂了一顿,说她们是吃人血馒头的追星一族。
另一位叫穿山甲666的博主也发声了,她的影响力和粉丝数是参与的几个女性权益博主中最大的,“现在当务之急是让学校正视唐泽茹这起案件,”她的微博写着,“我个人觉得这个案件确实有一些疑点,但现在不管是女王的第一剑,瞎说女权,还是我,都无法再联系上唐泽茹了。但面对一个勇于发声,站出来说自己遭到了性侵的女生,我们还是愿意给她所有的信任,而不是令人心寒的质疑。
“不管怎么说,我认为大家还是要把眼光放得更长远一些,强煎案是否发生了,艾登是否为真凶,这些都必须要依靠当地警察局的调查和取证才能确定,我们在中国这儿远程网络执法,对这件事一点帮助都没有。这件事的核心,说白了,其实不仅是强煎,而是美国大学对华裔留学生——尤其是其中女性群体——的漠视和轻待。U大这样花钱打发强煎受害者的行为应该不是一次两次了,从唐泽茹的投稿来看,对方根本没有把她放在眼里,只认为这是一个好糊弄的年轻女孩,随便吓一吓就会屈服。
“因此,我们这一次必须团结起来,坚决要求U大重视此事,坚决要求当地警察局公正执法。只有这样,才能确保以后中国女性能放心大胆地去国外留学——知道无论走到哪里,无论什么时候,伟大的中国,还有伟大的中国女性,都是她背后坚实的后盾。否则的话,只会有更多唐泽茹涌现。况且,如果艾登·维尔兰德是无辜的,那么最终的司法审判结果也能还他一个清白——这才是支持艾登的迷妹们应该做的,用不容辩驳的法律结果来证明他的无辜,而不是从受害人的品行瑕疵入手。”
如果让云决明来决定的话,他会说是从这条微博发出以后,事态才开始失控的。
这整件事最魔幻的地方就在于,无论再怎么客观中立的观点,或者是如何试图拨乱反正的行为,都无法带来预期的结果,反而只将舆论往一个更加混乱,危险的方向引去,并最终酿成了今天的苦果。
“艾登——我哥哥他怎么样了?”长久的沉默,云决明甚至都忘记了他还在和艾莉视频通话时,她的声音又响起了,小心翼翼地。
“他说想早点休息,九点钟就回自己的房间去休息了。”
“我想他一定睡不着。”
“我想也是。”
“你应该去看看他。”
“男生不会这么温存地对待朋友,他们通常都会让朋友自己待着。”
“去你的,”艾莉爆粗了,“这是借口,也是性别歧视,你很清楚这一点。”
“那撇开这一点不谈,说不定艾登不想让任何人打扰他呢?”云决明叹了一口气。
“就算是这样,那你也除外。”
“别胡说了。”云决明皱起眉头。
“他需要你。”
“我不想去打扰他,艾莉。”
“你不想去打扰他,还是你担心在黑暗的卧室中,看见了脆弱又痛苦的他,你会忍不住想要亲吻对方的冲动?”艾莉干脆地问道。
云决明的沉默已经说明了答案是哪一个。
“那你就当做是他妹妹的恳求,”艾莉轻声说,“我了解我的哥哥——虽然可能程度不如你这个才认识了他不到一年的朋友,我一直很气这件事——我认为,今晚艾登真的会非常需要你。”
云决明仍然没说话。
他不愿相信自己对艾登来说有那么重要。
相信了,就意味着他要面对一个残酷无比的现实:即便他的存在之于艾登是那么的独一无二,他仍然只能是他的朋友。
没有独一无二到能让艾登爱上他,也不会独一无二到不可取代。
他宁愿相信自己只是艾登的好朋友,一个可有可无,失去了联系也不会觉得有多么失落的存在。就如同在冬季仰望乔戈里峰的登山家,他宁愿相信自己没有能力征服那座山峰,也好过信心满满,自以为是地向上攀爬,却在历经种种艰难险阻后,意识到自己永远也不能登上顶峰,只能在孤寂,冰寒,饥渴交加中,痛苦死去。
“Please,Ming.”艾莉双手撑在桌子上,恳切地望着他。
“早点休息吧,艾莉。”
“Please——”艾莉提高了声音。
“我也要休息了,明天说不定会有很多事情要忙。我先挂了。”
电脑屏幕进入休眠以后,没有开灯的房间彻底陷入了黑暗,云决明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他以为自己会思绪万千,但实际上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像闭着眼睛在脑海里玩捉鬼的游戏,长大后的云决明独自在黑暗中摸索,空旷的场地上风声呼呼作响,所有曾在记忆中出现过的人都各自躲藏起来。然而不管他往哪个方向奔跑,不管他如何寻找,最后他伸手碰到的,都是艾登。
一睁眼,他又仿佛回到了人声鼎沸的体育场,一身猩红的艾登站在球场中心。上万名观众尖叫着喊出他的名字,声浪在空气中化为了有形的震动,和着云决明的心跳声一同响起。艾登的视线始终没离开过自己,仿佛无论自己身在何处,千万人中,他都能准确找到自己,他都只会看见自己。
明天过后,他有可能这辈子都再也无法看到那样意气风发,眉眼生辉的艾登了。
云决明深吸一口气,站起身,他迈出了一步,又是一步,然后是更多步。
直到停在艾登门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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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Chapter·E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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