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县令无需多礼,本官还未上任,今日就劳烦安县令替本官做个证人了。”
安县令起身笑道:“陛下亲下旨意,且冯大人已经前往徐州上任,您便是下官的上官,京兆尹。”
杨县令背脊一僵,缓缓装过身,看见被他当成凶犯审问,还要大刑伺候的三个人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腿一软,就跪了下去。
“傅…傅府尹——”
公堂上跪了一地的人,傅文清扫视了一圈所有人,醇厚的声音响起:“其余人都起来吧,本官途径此地,没想到坐了回大牢,倒是新奇的很。”
杨县令力气一泄,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如同霜打过的茄子,焉儿了。
安县令笑问:“杨县令,眼疾否?”
杨县令如梦初醒,忙跪好大呼,“大人,下官眼疾,眼疾啊——”
傅宁珞差点忍不住笑出来,这位长安县令倒是个妙人。
傅文清好忍性,盯着杨县令道:“杨县令虽有一时眼疾,但只要心不疾就好,杨县令继续审案吧。”
“下官不敢——”
“你不敢,难道要让安县令做你蓝田县的主?还是准备将本官押解进京,等陛下来审你这小县城的案子?”
杨县令擦擦额头的汗,也不敢推辞了,若是闹到京城去,他的乌纱帽就不保了,况且傅大人此话就是告诉他,案子在他这里审问了结,他也能将功折罪,若是让安县令审,那功劳他可一点份都没有,还一堆过错。
想明白其中要害,杨县令忙不迭爬回案桌后坐好,他用力一拍惊堂木,瞪着堂下两个衙差,“究竟怎么回事?施家石磨下究竟有没有找到傅姑娘说的信?找仔细了没?”
堂下两个衙差还跪着,两人对视一眼,又暗自抬头看了朝他们侧跪着盯着他们看的张县尉一眼,顿了顿,最后左边那个头也不抬磕头道:“大人,卑职当真没找到信,或许…或许是被旁人取走了?”
“啧——”已经在公堂旁侧坐下的安县令嗤笑一声,“都这个时候了,还敢扯谎,实话告诉你们吧,昨夜本官带着两名下属就住在施家屋内,今早你们拿到信将其烧毁的情形本官看得一清二楚。”
安县令看着张县尉:“张县尉,你说是与不是?”
张县尉跪在旁侧,傅文清没让他起,他便不能起。
他垂头看着地面,众人看不见他表情,但能看到他的双手缓缓握紧成拳,显然内心并不如他表面上那么平静。
杨县令惊讶地半张嘴,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再一次用力拍下惊堂木,“张青云!是你让他们两个把信烧了?你为什么要烧信?”
他忽然福至心灵,怒道:“何家那两人真的是你杀的?”
堂上除了傅文清三人与安县令带来的人,其他人都震惊盯着张县尉,人真的是张县尉杀的?
“大人,何家命案发生时,卑职正在县内,如何能出城杀人呢?”张县尉平稳道。
杨县令被问住,张县尉在县城有住处,而且离衙门不远,寻常时候他都住在县城,只有不忙的时候才回下河村老宅。
他下首的师爷也小声提醒道:“大人,小年前两日,张县尉在县里,案发后那日早晨,衙役们还是从他家把他叫醒的呢。”
杨县令也起来了,小年前一日是去年最后一天衙门办公。
当时张县尉确实宿在城内的。
杨县令越发糊涂了,“既然人不是你杀的,你为何要烧掉信件?你和何悦琳有染?还是受贿了?”
张县尉心口一窒,他抬头看了杨县令一眼,闷声闷气地意有所指道:“大人为何非要怀疑卑职?安县令忽然出现在这儿,您就不怀疑吗?”
杨县令懵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意会张县尉的话,既然他们没找到信,那就是安县令和傅姑娘说谎了?
“荒唐!”杨县令不假思索呵斥,“死者二人年前就被杀害,当时傅大人一家还在徐州城呢。”
张县尉一顿,又幽幽道:“卑职不知,杀人的未必是傅大人。”
杨县令已经糊涂了,安县令已经看不下去了,他朝傅文清拱手道:“大人,再任由张青云狡辩下去,案子恐怕审到明日都审不出结果。杨县令经验不足,又被张青云欺上瞒下,不如先审问凶手吧。陛下还等着您进京述职呢。”
杨县令尴尬地眼观鼻鼻观心,就当安县令说的不是他,傅文清也不愿意再耽搁下去,颔首同意。
有了他的首肯,安县令也不怕旁人说他越俎代庖了,一挥手,他带来的手下整齐迅速的分两列快速而出,剩下的一队人直接将公堂上的所有蓝田县衙差拿下,另有几人则抽出刀架在了张县尉与他身后跪着的刘大和李二脖子上,不多时,蓝田县的所有衙差都被捆绑起来,押了下去,而安县令带来的衙差则拿上水火棍,顶替了蓝田县衙差的职责。
唯一没被押下去的杨县令、师爷以及记录公堂情形的书吏已经吓得手脚发软,大气也不敢出,杨县令吞咽了一下,小心问道:“安县令,你这是做甚?”
安县令微微一笑,“杨县令别着急。”
接着,他转头朝外面喊道:“把人带上来。”
衙门外,两个衙差压着一个健壮小伙和据说去找张屠的衙差王二进来,同时跟着的还有一个管家打扮的仆人。
这人一进来,就扑到了何家死的夫妻俩中的男死者身上,他颤颤巍巍掀开男死者的衣裳,看到男死者手臂上的黑痣时,顿时嚎啕大哭。
“老爷,夫人,你们怎么就去了。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小少爷们都在京城等着你们呢,他们还那么小,怎么能没有爹娘。”
“老爷,是老奴的错,都是老奴的错,老奴没用,和老爷夫人走散了,害得独自上京,惨遭毒手,若不是安县令找到老奴,老奴至今还不知道老爷和夫人就在蓝田县。老天爷啊,你不长眼,我们老爷夫人这么好的人,为什么被人害死了!”
“这究竟是什么世道,我们老爷做了一辈子的好官,在那偏远县熬了十几年,好不容易被提拔进京,能一家团聚了,现在却被人害死了。”
“杀人凶手!我和你拼了!”
那管家打扮的人冲到被衙差押上公堂跪着的小伙身上就扭打起来,两个长安县的衙役看了坐在侧首没任何表示的自家县令和即将上任的京兆尹,也任由那小伙被死者管家打。直到差不多了,安县令才让自己的衙役将死者管家拉开。
杨县令已经被眼前的情况弄懵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死在他辖地的是同朝为官正值升迁的县令,而现在死者家属找到了,死者的身份也清楚了。
他倒吸一口凉气,辖地发生这样重大的命案,死者还是官员,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完了,刚当了不足一年县令的他完了。
“张屠?”这时候师爷忽然道。杨县令不认识张屠,立即侧头问师爷,“此人就是张青云的那个侄子张屠?”
师爷肯定道:“是他,小人在张县尉家见过他。”
这时,后面进来的一个长安县衙差将一个包袱呈上,“杨大人,昨夜小人们在下河村的那条河里打捞到了死者二人的包袱,里面有死者的身份文牒,还有凶手作案时使用的菜刀和一件血衣。
经过证实,血衣就是张屠的。”
“好啊!原来凶手是你!张青云所做的一切都是替你遮掩!”杨县令再也忍不住了,气得拍了两下惊叹木,“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还不速速招来!”
人证物证俱在,张屠却还咬牙不吭声。杨县令恨不得大刑伺候,但有两个上官瞧着,他也不敢动大刑了,憋屈地问王二。
“你又是怎么回事?”
“本县带着死者的管家去抓张屠,正好见到他通知张屠去外面避避风头,本县就将他一起抓了。”坐在公堂下手的安县令好心解答。可杨县令更生气了,一个个衙差竟然都背着他阳奉阴违,他这个县令成了摆设!
“傅大人,安县令,这张屠不认罪,您们看,是否用刑?”
傅文清:“珞儿,把你的故事讲完。”
“好嘞!”傅宁珞年纪小,喜欢在公堂上破案出风头,也喜欢这种一步步揭开谜底,让凶手伏法的过程。
恰好,百姓们也喜欢听这样奇闻桃色故事,原本大家被忽然的反转和京城的大官弄得很害怕,但现在听说继续说故事,一个个精神焕发,炯炯有神地盯着堂上的小姑娘看。
没人注意到,堂外站在一个端庄秀丽的女子,被丫鬟扶着,含泪看向公堂跪着的张县尉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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