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夫人,当年二郎夭折,为夫和你一样心痛。当时见你悲痛欲绝,自责难安,恰逢你又有孕,邻居和家人为了安慰你,才说二郎心疼你,又投回了你腹中。”

她满脸厌恶之色地固执称呼女儿为妖孽,傅文清心痛地无以复加,苦口婆心道。

“后来你怀着孩子到京,为夫自觉亏欠你和孩子们,事事依着你。你去找道士算命,那道士知晓你丧过一子,体谅你顺着你的话说你腹中的孩子是二郎转世。”

“可这样的无稽之谈如何能信?你生育三个孩子,都恰逢为夫在京城科考。是以怀着珞儿进京后,为夫吃穿都给你最好的,你说饿,半夜我给你买,给你做。孩子吃太大生不出来,是我们做父母都没想到的。”

“可你把这些事都怪在珞儿头上。她只是一个稚子,何其无辜。”

“你怪了她十几年,恨了她十几年,她也离家出走了一年,我已经失去一个孩子了,你还想让我再失去一个孩子吗?为何你就不能放下?”

傅文清心痛地无以复加。

一个是他的孩子,一个是他的妻子,两人隔阂比海深。

他夹在中间,不可能选一个,放弃另一个。他比谁都心痛难忍。

“我为何要放下!”郑氏情绪激动,猛地撑着桌子站起来。“你能放下,那是因为受苦的不是你,被害的也不是你!”

“我被她生生折磨了一夜才生下来,大师明明说这一胎是续我丧子之痛,未尽的缘分,但生下来竟然是个女儿。”

“她害得我伤了身子,再难有孕。我的二郎,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再也生不出男孩了。”

郑氏想起当年那个大师给小女儿算的命格,一双看起来秀淑的眸子盛满痛苦和怒意,变得扭曲。

“她就是孽障!来向我讨债的。”

“你一心偏向这个妖孽,哪里还记得我们的二郎。她走了多好,我们一家和和美美,她为何还要回来!”

“夫人!”傅文清惊惧不已。

他从没想过妻子竟然已经容不下小女儿,想要她离开这个家。

可这是女儿的家,她离开家要去哪里?

郑氏想到过往受的苦和夭折的二子,丈夫又不体谅她受的苦,一时间呼吸困难。

这些年郑氏身体虽然被调养的好了些,但底子还是损伤了,傅文清也不敢太过气她,忙拍抚她的胸口让她顺气。

软了口气,哄她莫要再伤心。

郑氏呜咽揪着胸口的衣裳哭起来,诉说自己受过的苦和对女儿的恨,傅文清既不能再气她,也不能顺着她的话说,一时两头难。而两人都不知道,他们的争执被房顶上的小女儿听的一清二楚。

傅宁珞是习武之人,耳力过人,回到自己院子后听到主院隐隐有争吵声,便飞身屋顶瞧了瞧。

此刻面无表情听着屋内的说话声,本就不甚愉快的心情更是大打折扣。

小时候她还想着讨好母亲,想要亲近母亲,每每被母亲责骂,她就伤心,不明白母亲为何就是不喜欢她。但长大了,她才明白有些东西强求不来,她命中亲缘淡薄,生来便应该是个孤寡之人。

其实正如郑氏所说,她走了,家里更和睦,她为何要回来呢?她自己也不知道。

或许像父亲说的,她走了,去哪里呢?四海为家,也总有想家的时候。

父亲待她好,她还割舍不下这份父女情。

.

回到韶华院,白术又来找她,她情绪不太高。

“情况如何?都查清了?”

准备说话的白术咽下将要说的话,兴奋之色散去,瞅着她面色,“傅姑娘,谁惹您不高兴了?”

“没有,只是想休息了,直接说结果吧。”

“姑娘,您真是太神了!”白术听她这般说,放下心来,又恢复了红光满面,“那脚印就是周冒的,我们公子明天就能被放出来了。”

傅宁珞打着哈欠,摆摆手,“恭喜恭喜,回去休息吧,要是查周冒底细和吕玄直底细有回信了告诉我,我想知道周冒为何杀害吕玄直。”

言罢,转身进屋,顺手把门也关上了。

白术:“…到底哪个不长眼的惹傅姑娘不高兴了?明明分开前还很关心案子,现在竟然这般冷淡。”

但不管如何,他家公子能出大牢了!

.

一家人相聚的这一晚,傅宁珞却睡得很不安稳。

梦里似乎回到了她很小的时候,她和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

她最小,坐在高高的凳子上,还不会用筷子,握着勺子扒着白米饭吃。

桌上有好多好吃的,她想吃蛋羹,可蛋羹放的很远,她够不到。

她想吃鱼,但鱼里有刺,她刚能拿稳勺子,挑不了鱼刺。

年轻的爹匆匆吃完饭,忙着去上衙了。她被人抱到门外,一个人坐在台阶上,捧着一碗白米饭吃。

屋内欢声笑语,她太小了,不懂什么叫受伤,什么叫落寞,她只是想念屋子里饭桌上香喷喷的鱼和蛋羹。

她甚至不懂自己的母亲为何不喜欢她,也不懂那叫做厌弃。傅宁珞被困在梦里,站在小女孩的旁边,面无表情得看着年幼的自己懵懂无知,乖乖吃着白米饭,心里下了一场无声的雨。

院子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高大的人影背对着光站在门口,戴着宽大草帽,把面容都隐藏在帽檐下。

“珞珞。”

小女孩高兴地站起来,抱着碗奔向那男子。

梦里的傅宁珞好像也感受到了年幼的自己开心的心情,望着那男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她眼睁睁看见那抱着小女孩哄的男子消失在光里,小女孩掉落在地上,再也找不到那人,捧着碗哇哇大哭。

傅宁珞从梦中醒来,梦里的情绪发酵,让她差点喘不过气来。

呆呆盯着帷帐顶一动不动躺着,直到外面传来徒弟的喊声,她回过神,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徒弟和自己刚结交的小伙伴出去逛元宵灯会了,她才无精打采地起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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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家里人坐在一起吃元宵,因为罚期还未过,她依旧捧着一个馒头没滋没味地啃。

但这一次,馒头尤其没滋味,尝不到甜味。

傅文清吃完元宵,送了礼物,便去忙衙门的事了。

就如同梦里那样,在父亲走后,她也出去了,一个人吃着馒头。和屋内的欢声笑语是两个世界。

想去厨房偷点好吃的安慰安慰自己,却发现厨房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这个家里,能干出这种见不得她好又幼稚事情的只有傅宁舒。

就跟她从小不得母亲喜欢一样,傅宁舒也从小和她八字不合,见不得她好。

等家里人都出去逛灯会了,下人们也放了假,傅宁珞无所事事地在自己院子里晃荡了一圈,最后自己做了一个孔明灯,跑到城外没人的角落放飞。

摇曳的灯越飞越远,她独自坐在河边的石头上,望着万家灯火发呆。

师兄这次没给她写信,肯定是生气了。生气了也好,就不用总是被她拖累。

等那盏写着她数不清愿望的孔明灯融入万家灯火中,再也分辨不出来哪一盏是自己的了,才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城。

元宵节不宵禁,街道两边的酒馆商铺张灯结彩,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人群,走不动道。

置身在热闹繁华的街道,傅宁珞随波逐流,一个人漫无目的走。看着繁华若梦,分不清今夕何夕。恍惚间,看见一个高高大大的青年牵着一个蹦蹦跳跳三岁大的女孩从身边穿过。

“小叔…叔…叔,要吃…要吃好吃的。”

“吃什么好吃的呀?”

小女孩说不出来,嘻嘻哈哈的挥舞着手嚷嚷:“好吃的,都要,都要!”

男子和小女孩的面容都模糊不清了,唯有清脆欢乐的嬉笑声犹在耳旁。

她回头去看,怎么也看不清那个女孩和男子的样子,突然就感到委屈,眼眶莫名泛红,怪他们不回头看看她。

“姑娘……姑娘?”

傅宁珞回过神来,眨了眨泛酸的眼,环顾四周,才知道自己不知何时走到了常安坊。

常安常安,但愿人常安。

这是她出生的地方,她在这里待了近四个年头,后来偷偷跟着父亲去外地上任,就一直没再来看过。

十年了,她又回到了这个地方,回到这个充满回忆、那人离开的地方。

明明平日很少想那人,但每次独自一人时,就格外想念那个走了以后,再也没回来的人。

十年过去,常安坊物是人非,只有小巷外那对卖馄饨的老夫妻还是十年前的旧人。

“姑娘?姑娘?你一个人在这里站了很久,不如来婆婆这里吃碗馄饨吧。”馄饨铺的老婆婆招手请她坐下。

忽然,就很想吃一碗馄饨。傅宁珞在十年前年幼的自己经常坐的位置坐下。不敢看旁边,就好像那个陪着小小的她吃了无数次馄饨的人还在。

老婆婆已经不记得她了,手脚利落地给她下馄饨。傅宁珞安安静静等着,她极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候,但此刻她享受这种安静。

“咦,傅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抬头,便看到四个熟悉的人。

出了大牢的韦涧素,帮他接风洗尘的源宗裕,还有打扮的极为贵气漂亮的源江婉,和走在哪里都不忘拿着自己宝剑的楚芸。

四人身后是一众或提或抱着满怀东西的丫鬟、随从,傅宁珞却无心与他们打招呼。

“傅宁珞,你竟然敢大庭广众之下坐在这儿吃东西?”源江婉走到她面前看着四周道,“你爹不是当着陛下的面罚你吃馒头吗?怎么,你在这里吃东西,是要欺君?”

想吃的馄饨吃不了了。卖馄饨的老奶奶端着给她下的馄饨,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望着她,不知如何是好。傅宁珞无意为难她。

从怀里拿出早上父亲给她卖小玩意的红包,放下几个铜板走了。

“傅姑娘——”原本坐下来准备也要一碗馄饨的韦涧素忙站起来叫住她。“源姑娘和你说笑的,我们不会说出去的。”

傅宁珞听到了,但吃馄饨的心情已经没有了,她脚步未停,头也没回,韦涧素看着她一个人走远,一句话不说,形影单只,慢慢被人群淹没。

不知为何,承了她的情,刚从大牢里出来的韦涧素动了几分恻隐之心。

或许,他们不该打扰她。

今日本该所有人都呼朋唤友,和家人一起过节,但只有她,一个人,坐在这里想吃一碗馄饨,却被他们赶走了。

“哥哥,你看她什么态度啊。”打扮得娇艳逼人的源江婉十分不快,摇着自己哥哥的手臂,“我又没说错,她坐在这里吃东西本来就是大逆不道。”

“这位姑娘。”卖馄饨的老奶奶抖着嘴唇把那碗馄饨端了回去,她苍老的声音传入几人耳中,“老婆子不懂什么大逆不道,只是今日是元宵节。她一个人在这儿站了许久,却连一碗馄饨都不能吃。她做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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