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国王都于六月初八始开始下雨,大雨倾盆十日不止,护城河下游的河流过载,将周边村落淹灌,二十年来视为祥瑞的雨头一次成了噬人的猛兽。
南山别院大门前,高仁慧站在屋檐下,幸灾乐祸的看山下泥流滚滚。
胡岚撑着伞,瞄了他主子一眼,欲哭无泪。这雨再这么下,泥石流迟早卷来家门口。慧王本事通天,到时自有办法离开,她只是个小啰啰,还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啊!
“你是不是在想,我卷铺盖跑路了把你丢在此处该怎么办?”
高仁慧目不斜视,甚至都没看过她一眼,他有读心术?!
“小岚子,你的心事都挂脸上了,何况,”英挺的男人瞥了眼她背后,“你背这么大一个包袱,看起来比我还迫不及待。”
胡岚讪笑,不争气的红了脸,梗着脖子道:“我可是忠心耿耿啊主子,这包里还装了您的随身衣物,药石用具呢。”
高仁慧收了折扇,点点她的肩:“就这么怕我丢下你?”
胡岚立马傍上他的衣袖,一把鼻涕一把泪:“在这乱世没主子罩着我可怎么活啊!”
高仁慧被逗笑了。活了这么久,人世间的一切对他来说都索然无味,愚蠢的凡人更令他厌恶。可这个一见到他就双眼放光的女子却好似与众不同些。
没有人能在他面前撒谎,这个侍女的一言一行都是发自内心的。
正因如此,他才觉得好玩。将她留在身边,当个玩物般偶尔逗一逗,也能解几分烦闷。
雨幕之中,一行禁庭军严整有序的上山,来到别院前,打头之人叩首行礼:“慧王殿下,陛下急召。”
因水势湍急,王庭直接驶出军用战船来接他。虽名为军舰,实则只比普通渔船更结实点,定性颇差,在水中摇摇晃晃。
胡岚在舱中坐定,双手紧紧抓住栏杆。密封的琉璃窗外涌过乌黄的水流,水中裹挟着树木杂物,时而从窗外划过,有手掌贴上窗框,瞬间被卷走。
意识到那是什么,她的脸色涮白,倒吸一口气。
“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死人吗?”
耳边冷不丁响起的声音,令她心颤到发抖。
看她不像平日那般与自己插科打诨,高仁慧心知她真被吓到了,不觉好笑。
这点场面都见不得,日后不得直接疯魔?嗯?入魔岂不是更好,他在想什么?
高仁慧奚笑两声,打开舱门走至甲板上:“若见河中受难民众,救人为先。”
暴雨本就糊人视线,加上河中暗流颇多,还有各种落石树桩影响行船,救人难度太大。
“殿下,目前形势急迫,我们没有携带足够的工具,恐怕到时既无法成功救人,亦会耽搁入宫时辰,陛下那边可不能延误。”统领迟疑不决。
高仁慧表情依旧温润,只意味不明笑了几声:“堂堂禁庭军,这点本事都没有。船上总该有绳索,拿一根给我。”
统领不敢违背,赶紧吩咐人从仓库中找来一丈长,三寸粗的麻绳。
他将一端缠绕在手臂上,左手抓住栏杆,右臂见机挥鞭,眨眼间便将一人甩至甲板上:“像钓鱼一般,这很难吗?”
“钓鱼”的慧王不顾其他人目瞪口呆,隔会儿甲板上便会多一具人体。
直至不堪重负差点沉没的战船终于靠岸,高仁慧才脱下绳索,邀功似的敲开船舱门:“小岚子,你看我给你钓了多少人上来?”
胡岚本就晕船,听此言满腹疑惑,好不容易撑起身子开门,差点没直接被吓昏倒,艰难的默默转过身。这人是故意的吗?给她看堆成山的尸体?
又是一声奚笑,男人越过她朝里走:“衣服湿透了,给我更衣。”
六月二十夜,玉冠锦袍的慧王整理好仪容,由禁庭军护送入宫。军机堂内,金王坐于上位,脸色阴沉,几位大臣跪于堂下,大气不敢出。王位右下方侍立一女子,脸色沉重。
高韧雪没想到王都内忧外患至如此地步,三年前王兄身体康健,虽有魔患与山贼作乱的困扰,但在他的治理下金国大体稳定。
今日一见,王兄像苍老十余岁,眼窝凹陷,精气不足。王都外叛军直捣黄龙,又逢暴雨连天,天灾**,应接不暇。
高韧雪还未来得及向王兄禀报灵秀师叔的猜测,倘若对方真是冲着龙脉而来,怕不是雪上加霜。
正想着,锦衣华服的俊秀男子推门进入,神情严峻,疾步而来,于堂中跪下:“臣弟来迟,请陛下降罪。”
金王见他如见救星,脸上终于捎带喜色,上前将其扶起:“你居所地处山洪下游,此次暴雨来势汹汹,孤担忧,夜不能寐。”
慧王再次拜谢,与金王二人兄弟情深,牵手寒暄。高韧雪满脸迷惑,努力回想这号人物。
金王没让她猜测多久,回首招手:“雪儿,快来见过你七王兄。”
高韧雪幼时身体孱弱,在王都生活的时间并不多,姑母算半个修道中人,一眼看中她修剑的天赋,王兄便利用昊天令让她走后门入剑宗修炼,不为她成就多大,只强身健体便满足。
她曾听说过七王兄与她体质类似,也是从小便送往其他地方修行,两人从未见过。
眼下不疑有他,高韧雪只以为他也是察觉金国异常后连夜赶回,松了口气,上前见礼:“小雪见过七王兄。”
高仁慧笑意盈盈,右手虚抬,将她扶起:“小十五,陛下总将你挂在嘴边,今日咱们兄妹三人总算团圆。”
“寒暄之言过后再表,七弟你来看看这形势,林丛这贼子已打到陆家岗,而暴雨洪流又阻断我们粮草必经之地,陆放飞鸽传书来报城中粮草不足三日供给,百姓骚乱嚷着要开城门,我被逼得头疾都要发了。”
高仁慧来到沙盘前,将王都地势来回扫视,将小旗子插至合沙村:“王兄看我们的粮草从此处走如何?”
“合沙村方圆十里全是沼泽,能行的硬地已全被淹没。”水利司卿抬头望了望,弱声道。
“要你们水利司有何用?一下雨就淹水,每年拨的款被谁吃了?!”金王见不得堂下那几人说话,怒从中来,一时说得急了又忍不住咳嗽,看得高韧雪心疼不已。
“王兄莫急,据我这些日夜观测天象推测,暴雨过了今夜便会停,到时只需处理堆滞的洪流即可,”高仁慧拍拍金王的肩,“臣弟建议在此处开口泄洪,才能尽快疏通王都的积水。”
水利司卿仰头再望,吓出一身冷汗,这是圣祖皇帝在世时修建的守龙堤,怕是不能轻易摧毁。
“你们以为如何?”金王脸色不豫,瞥向跪着的几个草包。
一个卫国司卿看不清天象,一个水利司卿治不了洪水,要他们何用?
卫国司卿满头冷汗,这些天来满天黑云密布,不似普通天象,金国因地理位置特殊,全年本就少雨,这次的暴雨来得蹊跷,自己毕生所学的确堪不透这些异象,但他却知那守龙堤是万不能毁的,挣扎片刻,还是冒死进谏:“陛下,守龙堤不仅是坐望沧江的堤坝,亦是护卫金国龙脉的结界,轻易……不能动。”
果不其然,金王怒目圆睁,又要发火,高仁慧抢先一步笑道:“郭司卿考虑周到,这处由凡人破口的确不易,但修士可以。由雪儿挥剑斩出破口,泄洪后我来修补结界,您看如何?”
卫国司卿与水利司卿沉默不语,他们不敢保证这么做不行,也不敢断言这么做可以,此刻像有两把刀悬在头上,说错一个字便可能命丧黄泉。
金王对这两人失望至极,冷哼一声:“饭桶!就按慧王说的办。”
“陛下,陆家岗战情焦灼,又因天灾人心相异,臣弟怕到时洪水退却后城中民众动乱,请命率粮草驰援,并辅佐陆将军退敌,”高仁慧再次谏言,“三千守城军能撑持这么久,腹背受敌,想必陆将军已疲惫不堪。”
金王沉思片刻,宣诏官,如数将高仁慧谏言拟上圣旨,命慧王为治水钦差兼平叛大统领,全面主持王都水患事宜,退水后率三千精锐前往陆家岗支援并与陆放交接指挥权。
高韧雪看着沙盘,她直觉认为随意将守龙堤劈开一道裂口不太好,但七王兄说他能将其复原,自己对结界封印之流一窍不通,冒然阻止似乎也不好。此刻格外想念雨轻音,若是他在便好了。
见王兄如释重负,她也松了口气。难怪王兄这么倚重游历归来的七王兄,他看起来的确很可靠。
将那俩没用的东西遣走,金王心情颇好,一手牵一个:“现在前有狼后有虎,我实在无法轻松,待此战获胜,当在承天台为你们设宴庆祝。”
承天台是金国设国宴祭祀典礼等重大场合才开放的禁庭,看得出来金王对此事格外重视。
三人交谈着走出军机堂,金王挽留慧王在宫中客苑小住,被他婉言拒绝:“臣弟还是回海棠街的宅子吧,许久未探望母亲,也该回去看看。”
话说到这个份上,金王不好挽留,只能允了。
看到三人出来,蹲在廊下百无聊赖的胡岚立马站起身,好奇的瞟了眼传说中的天子与公主后快速低下头。
高韧雪也注意到低头站在不远处的侍女,只因七王兄似乎望着那个方位笑了笑。再看时他已与金王攀谈,似乎刚刚的笑意是错觉。
“雪儿,开堤放洪的细节我们还需商议,明日巳时可否屈驾来慧王府一趟?”高仁慧温声问。
高韧雪点点头:“七哥不必客气,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在所不辞。”
一夜无话,第二日寅时刚过,雨过天晴。
我爬回来了,貌似好像也没人注意到,哭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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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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