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一段记忆碎片,已让人方寸大乱。
小月湖,击中她心底某处隐秘脆弱。
于她而言,那段养伤的日子,是人生中最后一段与沈霁同行的无忧路。
曾以为来日方长,没想到每个不以为意的瞬间都是诀别。
神情、言语、行为都可以作假,但藏在灵府深处的记忆是不可能伪造的。
既然如此,那雨轻音又是谁?
明明师父们都已默认了他的身份……
此处不能久留,张弦打断纷乱的思绪,继续往深处探索。
漫天雪白渐行渐远,前方复又陷入黑暗。
他的灵府像一条黝黑深重的甬道,压抑到极致的暗与静,死寂到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不知潜行多久,甬道前方终于出现些许光亮,三扇门矗立在尽头。一扇白光缓缓、一扇金光微弱、一扇被金红之气萦绕,其上布满古怪的纹路,应是某些符纹禁制。
张弦不禁屏住呼吸。她自以为在符术上小成,可这门上的纹路她一个都不识得,只隐隐觉得有封印之效。
再想往前看清楚些,没想到激发某种禁制,门上突现一只白瞳,对视的瞬间她被击中眉心。
灵识被打出体外,张弦闷哼,嘴角溢出鲜红。她喘了喘气,见高仁慧依旧昏迷不醒,遂解了两人之间的结界。
“章道友,还要劳烦你,背上慧王,我们前往王都。”她稳了稳神志,站起身。
“你脸色看起来很差,要这么着急过去?”章丘不赞同,“还是再调息会儿吧。”
“我无大碍的,接下来只怕要多靠你照拂了。”张弦扯出一个微笑。不知为何,她已竭力压抑自己的心绪,体内却发生某种变化,与灵气的感召越发微弱。
之前在王都结界内体感受阻,她虽有察觉,但只以为是见到故人之相,心绪受到波动,暂时性无法静心而已。
现下在他灵府内受击后,切实感到自身修为的下滑,正如现下,体内的灵识不受控的流泻。外人无法发现,她现在也不能与人说,毕竟在这紧要关头。
章丘瞥了眼地上人,自从他出现后,青玄似乎一直心事重重,他们是旧识?
不过目前不是好奇别人私事的时候,他捞起地上人,二话不说背在身后:“不要客气,能够亲身参与金国事变,我死而无憾。”
一路行来,虽没有人明说,但他知晓此次不止平息瘟疫、阻止交战这么肤浅的任务。
若真让贼人得逞,金国失去龙脉护持,国运流失,接下来至少十年时间人间都会陷入战乱。
灵脉与凡世向来相辅相成。灵脉稳则凡世兴,灵脉游走则凡世乱。
灵气混乱亦对修士修行颇有阻碍,轻者修为阻滞不得突破,重者与体内灵气秩序相冲,导致入魔。
若金国之变由魔类幕后策划,那可真是一盘大棋,至少从二十年前便开始布局。
二十年的局,他们这帮修士十天半月便能够破么?前往王都的路上,章丘忍不住如是想,不过结局不重要,他能参与如此高规格、甚至极可能会载入修真史册的战役,已是荣幸之至。
陆家岗内,遍地残垣、满目疮痍,可不见百姓踪影。
陆放知自己来迟,此时不忍去看城防上的残肢断臂,马不停蹄赶赴王都。
若城内没有交战,那全城百姓定已转移,他必须更快、再快一步!
玄黑身影凌空飞过。
是那个剑修。
雨轻音沉着脸,一步十里,眨眼便将陆放等人甩开数十里,视线中,王都城防矗立在边线。
迟了,空中的血气已飘进鼻腔。
对修士来说,几十里是普通人一个时辰的速度,而他只需三息。
殷红血迹铺满原野,一群红压压的军队被罩在明黄结界中,受烈焰焚烧。
雨轻音牙关紧咬,手按剑鞘。
高灵儿全力护持净化阵,张离坐在其身后传功护法,察觉到周遭气息变化,他反应极快,判断来者方向后,冲上前拔剑抵挡。
双剑一触而放,两人被剑气震退数丈远。
“张离?”雨轻音认清护在阵前的人,惊诧道,“你要护他们?”
他周身的气息亦不太对,和上次见有差别。张离听音辨人,神情微凝:“小雨?”
啧,又这么叫!雨轻音烦躁道:“这群人体内的魔气我隔老远都看得到,你发现不了?现在将他们锁在阵中亦无用,陆家军不出一个时辰便赶到,到时冲突无法避免,还不如我先了结他们。”
“莫冲动,虽有魔化迹象,但本质还是人,你若造杀孽,于自身修为有损,”张离安抚他情绪,“高氏之血有除魔净厄之效,眼下此法最优。”
“至于陆家军……”张离抬眼望向四周,空无一物,“你赶来的路上有无树林山石,我可依此设阵阻挡,拖延时间。”
“没有。”雨轻音跑得极快,也无心思关注地形。
张离眼神微黯:“那就只有用此法。”
言毕,凝聚全身灵力注入佩剑,插入地下。脚下的土地顿时崩裂,深不见底的裂口迅速向左右蔓延。
立于城楼上的守城将领此时已呆若木鸡,眼见旷野上的修士硬生生劈出一条裂谷。
这一天见的比过去三十年都离谱,无力与自危感从脚底爬上来,他扶了扶墙头,深吸一口气。
“以后不叫陆家岗,改名陆家山。”雨轻音嘁笑,这人有时与他有股说不出的默契。此时他才从之前连环挫败的情绪中抽离,莫名安心起来。
真是奇怪,他竟会信赖这个才第二次联手的盲眼修士。
待陆家军赶来时,只见面前横亘一条五丈宽的深渊挡住去路,陆放怒不可遏,朝雨轻音怒吼:“你冲在前面就是为包庇这批残暴无道的畜生!果真一丘之貉,我不该信你!”
高灵儿的燃血术终究程度有限,拼尽全力也只能消除三成魔气,结界弱化消散,她不支的倒下。
林家军的魂体均被入侵过,此时亦虚弱不已,想再反抗却无能为力,林丛被掩护在队伍中,不甘的划破手臂,将血渗入地下。
此地血腥气极浓,多一人放血普通人根本察觉不了。然而雨轻音和张离同时回头,锁定他,瞬息间将其提至阵前。
“将军息怒,这群魔化叛军不能流血,此为下策,但我们亦无办法。”雨轻音咬牙道。
陆家军根本不买账,隔着裂谷滔滔不绝口吐芬芳,以此发泄心中愤恨。
虽震怒,但并无魔气生成,张离提起的心稍稍放松。
高灵儿被吵醒,依旧头晕目眩,然而眼下可不是休息的时机,她强撑起身,走至阵前:“陆家岗守将我只识得陆骁,想必你们也不认识我。”
从怀中搜出金色的长公主令,亮于阵前:“我乃金国长公主高灵儿,你们不信他们亦该信我。叛军自有处置,你们速速回城驻防。”
长公主,极少现身但在金国威望极高,国师唯一弟子,金国唯一可不经天子首肯而发号施令之人。
陆家军瞬时噤声。
张离从储物袋中摸索好久,终于找出个麻绳一般的物什,双手结印后,绳索像有生命般穿梭于林家军间,将他们绑成一团。
纵使再不甘,陆放此时也只能领命。
“陆家岗城还有幸存百姓,我们已将其暂时安置在王都白家村,战事终结后你们来此将他们接回。”高灵儿补充道。
“末将,领命。”陆放抬手后仰,整军回城。
“你身上的法器可真不少。”雨轻音一言难尽的看张离。他其实挺讨厌揣一堆法器随身的修士,但不得不说,这几次下来,若没有他的这些小玩意,局面无法稳下来。
“出门在外,行囊要足。”
可恶,被教育了。
林丛精神恹恹,但依旧好奇他俩抓自己的用意:“为什么抓我出来?没什么想问的?”
“问了你会如实招?”雨轻音低头看他。
“只要你们放我生路,我知无不言。”
“瞧你方才放血的架势,似乎并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张离亦低下头,此人修魔程度之深,再怎么净化亦无用了。
“我没时间在此浪费,要问你们问,我要进城。”玄衣修士转身就走。
“我亦同。”身背剑匣的修士也毫无兴趣的离开。
“带上我。”一旁的妇人亦急匆匆小跑过去。
“喂!你们就放着我们不管?不怕我逃跑?回头啊!”
他们被渐寒锁捆住,张离又在外设了个结界,根本不用担心有人逃脱。至于审讯,现下真的没时间。
承天台上,即将昏迷的少女恍惚间看见丝线燃烧,周围陷入明黄火海。
起火了吗?谁能救救她?为什么……明明已经是修士了,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却还会深陷绝境、还会一点忙都帮不上……
红墙之上,黄衣男子掐诀的右手放下,看着满园丝线,若有所思。
现下魔线上均燃起火焰,从外看就是一片火海,而燃烧最炽烈的方位,正是承天台正中央。
待高韧雪周身丝线全部烧断,胡岚再忍不住,冲进去,全力托起昏迷的少女奋力将其拖出火海。
被浓烟呛得止不住咳嗽,她埋怨地看向立于墙头的男子:“这不是你的所谓‘责任’吗?她被呛得窒息你也不管?”
男子勾勾嘴角,眼神微眯:“比起她,我更好奇你。”
“燃血术遇魔则爆,高韧雪是血脉最纯正的高氏族人,她的血魔神亦可焚。你周身明明有一层魔气护印,却没被波及?”
“为何身负魔气,却要保高氏血脉?”
“既要保高氏,为何身上沾了黄氏血?”
“你是什么来历?有什么目的?”
面对连串质问,胡岚只抓住第一句:“我身上有魔气封印?封印了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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